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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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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了,远处能看见富士山的影子。
两人脸上都有血,看上去格外狼狈。
没有纸巾,左旷野用白衬衫袖口擦掉脸上的血,换了干净的一侧攥在手心,给林浅擦脸。
林浅任由他细致地擦自己的脸,目光落在朝阳的方向:“真漂亮。”
“好看。”左旷野是看着他说的。
“你这边好像肿了。”林浅指了指。
“是啊,明天得戴口罩出来。”
擦干净脸,左旷野放下手,亲了亲他刚擦过的位置。
唇下的皮肤动了。
“为什么不愿意睡我?”林浅问。
左旷野不说话。
“我想正式和你认识一下。”林浅又说。
真挚的目光骗不了人,他能对一个男公关说出这种话,至少说明此时此刻,林浅动心了。
半晌,左旷野站起来,答非所问:“我该回去了。”
说着急匆匆拍干净裤子。
“有别的客人?”
左旷野背对着他,故作轻松:
“我家着火了,走了走了。”
林浅拧着眉审视他。
紧接着欢快的手机铃声响起,左旷野走到不远处接电话。
“喂?”
“您好,是左旷野先生吗?您的房子发生火灾,已经扑灭,现在需要您回来一趟,请问您的房子有保险吗?”
……?
左旷野眨巴两下眼睛,叹口气。
说话要避谶啊。
“马上回,有保险。”
他犹豫了下,转身去叫还坐在地上的人:“生气了?以为我在找借口?”
林浅换了个坐姿,不想理他。
“跟我回家看看,走。”
左旷野把人扯起来,一步深一步浅地踩着海滩:“走走走。”
——
公寓楼走廊,和警察确认好情况,左旷野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
是电路故障引起的,只烧了卧室。
“怎么不进去?”林浅问。
“里面刚烧过,怕有什么毒气。”
话音刚落,隔壁房门打开,酒井穿着睡衣,满脸泪水,视死如归地瞪着前方。
左旷野:“干嘛?”
“左、佐藤先生对不起!是我晚上去你家玩了你的游戏机!走的时候没关总电源!”
酒井说着就要跪下,左旷野一把捞住他的嘎吱窝:“停停停停。”
“我会赔你钱的!别告诉我奶奶!”酒井哭着又要跪。
“你别跪,别跪!有话好好说。”
两人一个哭一个劝,吵成一团。
林浅烦躁地移开眼。
几秒钟后又看了看佐藤。
这人死活不让酒井下跪的样子……像中国人,拉着对方喊“使不得使不得”。
此外,林浅确认了一件事。
这两人只是关系不错的邻居。
他没骗人。
很快,左旷野被闹烦了,深吸口气徒然拔高音量:“酒井苍!闭嘴!回去待着!”
简短的几个词让酒井缩着膀子躲回屋里。
房门一关,左旷野弯腰咳嗽起来。
林浅倚墙看着。
左旷野疲惫抬起头:“嗓子喊劈了……”
不知怎的,林浅笑了。
笑意和咳嗽一样止不住,他忍了忍,侧过脸继续笑:“这么大个人跟小孩吵。”
“是我同意他随时来我家,游戏机和电视随便用。”
“给他买个游戏机得了。”林浅说。
左旷野摇摇头:“他奶奶病了,家里一有新东西就丢出去。”
“阿尔茨海默?”
“嗯,”左旷野耸肩,气氛沉重下来,于是他又笑笑,“但是老太太说话可好玩了。”
“嗯。”
左旷野学着老人的样子,颤颤巍巍道:“孙子啊,回家啦,回家……嗯?青蛙,咕咕呱。”
沉默几秒,左旷野:“不好笑吗?谐音。”
林浅听懂了,只是这个笑话冷得毫无笑点。
“你好无聊。”
讲冷笑话的样子也像左旷野。
那人有事没事就蹦出一些谐音梗。
静下来后,两人一同盯着紧闭的门。
林浅问:“不看一眼烧成什么样吗?”
左旷野低着头,晃悠悠蹭到他旁边,并肩靠墙站。
“我不敢看,重要的东西肯定烧坏了。”
事已至此,安慰作用不大。
于是林浅低头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沓现钞,卷成卷,塞进左旷野口袋里。
动作太小,左旷野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只以为林浅碰了下他的外套。
“嗯?要拉小手吗?”他笑笑。
林浅:“谁跟你小手。”
“你回去吧,一宿没睡了,下次见。”左旷野说。
看着林浅消失在拐角,他深呼吸几下,将钥匙插进锁孔。
门开了,焦糊味扑面而来。
左旷野一步步朝卧室走,做了两个气沉丹田的动作,自言自语。
“好了,OK,没事,烧了就烧了,人死了还得被烧了呢。”
“没了就……”
咒语似的嘟囔一路,左旷野真正看到桌上的木盒子彻底变成一坨碳时,忽然很累很累。
“没了。”
他摸了摸,白净的指尖顿时蹭上黑色。
真没了啊。
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个木盒是用来存糖的。
奶奶规定每天只能选一个吃,所以他最喜欢年货那种小包软糖,里面有好多粒。
叛逆期到了以后,盒子里藏着打火机和烟,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果然,奶奶一直没有发现。
有次聊起来,奶奶说不记得有这个盒子了。
左旷野嘴里塞着羊肉馅饼愣住。
-盒子一直放在冰箱上。
奶奶一拍大腿。
-崴了,喝牛二把脑子喝坏了,以后得喝郎酒。
左旷野松了口气,笑着继续吃,顺便让她少喝点。
可是奶奶后来连她自己爱喝酒都忘了,气势汹汹和曾经熟悉的邻居吵,和左旷野吵。
甚至是对着镜子。
她最后一次真正清醒时,在黄色便签纸写了一段话。
-学会抽烟了,冰箱上头的盒子,我可看见了,念个初中不学好,你等着我买菜回来削你!
便签贴在左旷野的高三冲刺复习册上。
除了便签还有什么来着。
左旷野抹着那团黑,指缝,指甲,手心,全部沾上碳灰。
还有什么来着。
他只记得存了很多,照片和收据什么的,都是不禁烧的东西,摸到了一枚铜戒,是奶奶的婚戒。
还有……
还有。
小臂不知何时也脏了,鼻头沾了滑稽的黑色。
疲惫感潮水般涌动着,淹得人喘不过气,左旷野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梦里什么都没有。
再睁开眼时,天黑了,左旷野望着天花板,很久很久。
其实,现实中也一无所有。
左旷野笑了下,重新闭上眼,睡着了。
—
第二天,林浅去逛了逛银座,中午时路过左旷野公寓楼下。
“停一下。”他对小全说,“我上去一趟。”
回国的日子快到了,多见几面,这会儿佐藤应该在屋里监工。
他碰巧蹭到别人的门禁,于是没有提前在楼下按铃。
直接敲响房门。
这种房子隔音不好,但屋里静得出奇,半晌才传来拖鞋声。
里面的人迷迷糊糊道:“定损的人?不是说下午?”
“我。”
林浅说着,门开了,看到屋内景象他结结实实愣了下。
对方睡眼惺忪,满手满身的碳灰。
毫不知情似的抬起手揉眼,又弄了一脸灰。
“林浅?”左旷野清醒过来,眼眶传来刺痛,“啊疼疼疼。”
“满手是灰揉眼当然疼,你挖煤去了?”林浅皱眉,不知道这满屋毒气味,他怎么睡得着的。
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洗手就睡。
“我……”
左旷野右眼流出生理性泪水,有些茫然。
他从昨天上午一直睡到现在。
睡了一整天。
“我睡了二十六个小时,牛逼吗?”
“……”
林浅无言以对。
卫生间,水流声断断续续地响,是左旷野在里面洗手。
林浅靠在门外,越想越不对劲。
睡这么久该不会得脑炎了。
“佐藤。”
无人应答。
“佐藤。”林浅又叫了声。
“在,怎么了?”
“卧室修好之前你睡沙发吗?不是有保险公司给的租房钱吗?”
“这个吧……想和你住一起,好不好?”
“我该回国了。”林浅说。
几分钟后,左旷野洗干净了走出卫生间,眼皮迷离地耷拉着。
头疼眼睛疼,哪哪都疼。
“你没事吧?”林浅皱着眉。
左旷野脱掉脏外套,向前晃两步,整个人扑到林浅身上。
“有一点点想死。”
明明是黏糊的撒娇语气,但林浅听得出来。
他真的在想死。
忽然的抽离感,因为曾经那个人不会这样的。
天塌了也只会笑着说,太好了不用打工了。
“你终于和他不一样了。”林浅双手垂在身侧。
“怎么?”
“他不会烧个卧室就寻死觅活。”
挂在身上的人笑了笑。
“这样啊,嫌弃了?那你把我推开。”
林浅单手轻拍他的后背。
“下午去挑个房子,我出钱。”
“老板大气。”
左旷野松开他:“但是不用了,我借住朋友家,租房搬家嫌麻烦。”
“住别的客人家?”林浅问。
“酒井家,欢迎随时查房。”左旷野说。
“不会被他奶奶当成新东西扔出去吗?”
左旷野听到无敌好笑的东西一样,扶着墙笑起来:“你这个笑话好厉害……”
林浅的本意只是想质疑他“住酒井家”这件事的真实性。
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浅歪歪头。
笑声也和那个人不一样。
以前那人听到什么好玩的,会中气十足地夸张大笑,跟踩比格尾巴了似的。
相比之下佐藤笑得很斯文。
笑够了后他喘口气:“吃饭去,饿死了,你想吃什么?”
“吃过了,你下午还要忙房子的事,不打扰了。”
左旷野郁闷嘟嘴:“哦。”
林浅离开,米白色大门开合,留下钝钝落锁声。
玄关的灯坏了,很暗,左旷野抠了抠指甲缝里洗不净的灰,像个罚站的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