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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玉汝于成 ...


  •   《醉花间.青黛染雪眉间月》

      青黛染雪眉间月,一樽流光绝。浮翠落金阙,画楼朱阁叠。提笔晕墨咽,空阶碎玉裂,桃花醉如血。残烛点盏凝泪睫。伏香案,醉彩蝶。

      勾践眼睫微颤,缓缓从地上起身,摇晃着身子,颤颤巍巍地站起,他的头脑昏昏沉沉,站起后身体晃动几下,险些栽倒在地。他摇摇头,强忍着头晕,踉跄着走到席前,在越臣们惊愕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他垂眸敛目,手指紧紧扣住衣角,指尖掐入掌心,痛的有些麻木。

      四周是吴国群臣窃窃私语的声音,嘈杂不堪,如同万箭齐发,刺的他心中烦躁,脑中轰鸣,耳畔嗡嗡作响,连那人的声音都听得不清楚,更遑论应对。勾践不敢抬头,只低头望着眼前酒案上的琼浆,他盯着那明艳如血的酒液,眼神茫然呆滞,惨淡如雪。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丝竹靡靡,靡靡之声萦绕耳畔,勾践心烦意乱,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握紧酒樽,勉强饮下几杯,掩饰着内心的躁意和不安。他眼眶猩红,双颊被酒色晕上一层绯色,犹如芙蓉花开,潋滟风流。手指划过酒案,衣袍扫过身侧,只觉满目锦绣,华美繁华,处处光鲜亮丽,皆与自己无关。

      恍惚间,一只手落在他肩上,他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吴王神色慵懒,笑意浅浅地看着他,勾践愣了一瞬,急忙低下头去。他手指抖了抖,不敢应答,心跳如鼓,怦怦直跳。只是须臾之间,便已是满脸潮红,心跳加速

      吴王似是察觉到他的窘迫与慌乱,只淡淡笑着,手指落在他肩头轻轻按压摩挲,伤口渗出血来,疼的勾践冷汗满面,咬牙隐忍着,却不敢吭声,只握紧手指,僵立着,脊背挺直,浑身颤抖着。吴王见他模样,不由莞尔,只俯身伏在他肩头,轻轻吐息,热气吹拂,带着淡淡的酒香,勾践只觉肩上一烫,如被烈焰烧灼,疼痛难忍,又羞赧不堪,面如火烧,呼吸粗重,近乎崩溃。

      他不知是如何度过了这一场盛宴,只知道当宴会结束时,他松开手中酒樽,只觉全身剧痛,仿佛已被人生生凌迟,筋疲力尽,头脑昏昏沉沉。他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浮影晃动,看不清吴王的容颜。只隐约感觉到那人伏在自己肩头,唇畔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嘴唇在他颈侧细细摩挲,如蝴蝶穿花,又似蜻蜓点水,留下淡淡旖旎和温存。

      他听见吴王的声音从头顶飘飘荡荡地传来,如雾岚缭绕,

      “你很怕我?”

      吴王开口说话,总好比用目光将他凌迟千万遍。勾践紧绷的身体蓦地松懈下来,他喘息一声,嗓音沙哑,有气无力道

      “……是”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轻笑声传来,勾践浑身一哆嗦,只听得吴王缓缓道,“为何?”

      勾践双手揪住衣襟,微微仰起头,嘴唇有些发干,喉结滚动,艰难道

      “……因为,下臣怕一不小心就会惹怒您……”勾践顿了顿,又道“……而且,臣罪孽深重……您是君,是主……下臣是臣,是奴……”

      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带着几分微弱的祈求和恳求之色,让人听了心生怜悯。

      吴王的手指停顿片刻,才继续在他的肩颈处流连摩挲,唇齿落在他肩膀上浅浅啃噬,

      勾践浑身一颤,险些失声尖叫,却又在刹那间清醒过来,急忙伸手捂住嘴唇,将这惊叫生生咽了回去,手指紧紧抠着酒案,几乎嵌入木质案体,鲜血淋漓,却不觉疼痛。

      他低垂着眉眼,额前乌发被汗湿黏在脸上,显得愈加苍白孱弱。他轻喘一声,脖颈上满是冷汗,嘴唇抿紧,一双清亮黑瞳盈满水泽,含着惊惧惶恐,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之人。

      吴王忽然松开手,直起身来,勾践只觉肩头一轻,他大松一口气,却见那人已转过身去,走回主位,缓缓坐在席上,目光一瞥,看向远处,嘴角挂着浅浅弧度,眼底却透出一股淡漠疏离之色。

      他声音低沉磁性,淡漠凉薄,如同暮春冰雪,森然无温

      “不必害怕,这酒宴,本就是为你而设。”

      吴王端起酒盏,慢慢饮下,勾践怔了一怔,只觉心中惊惧渐趋平静,周身围绕的压迫感亦骤然消散。他连忙垂下眼睫,掩去神色变化,却依然清晰地感觉到那灼灼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如同烙铁烧灼,火炭炙烤,他喉结滚了滚,只觉喉头苦涩,垂首敛目,攥紧手指,低声应道

      “是”

      语气恭谨,声音里却带了些许颤抖。

      吴王只瞥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将剩下的半盏酒抛至酒案上,转身朝殿外走去

      吴国群臣们见状,纷纷起身相送,恭恭敬敬地跪倒在殿前,叩拜施礼,口中说着客套谦卑之言,谄媚讨好之辞。他们匍匐在地,面色恭顺,眼神敬畏,诚惶诚恐。勾践坐在案前,静静地听着耳边传来的一片恭维赞颂之语,视线从角落里的越臣身上掠过,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有人畏惧退缩,有人怨愤不甘,有人忧惧忐忑,有人垂泪涕泣,更有人神色哀戚,哭天抢地……

      他默然无言,只缓缓低下头去。

      ……

      吴王设宴款待越王,以彰显其大度雍容。此事传到各国,皆一片哗然。文武百官们散席之后,皆议论纷纷,惊叹不已,却无法置喙,只暗自揣测吴王此举的真正用心,只觉此事蹊跷,难以理清,不敢妄做言论,生怕惹恼那位素日里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君王。就连一向大胆率直的伍子胥亦缄口不言,神色凝重,眼中露出忧色,欲言又止。他心中不解,吴王何故会如此宽恕越王?不仅设宴款待,还,还……举止亲昵……这简直是——荒唐!

      他伍子胥跟随吴王数年,自认甚得君王信任,亦知吴王脾性,虽不至于说残忍暴戾,嗜杀成性,但绝非宽厚仁慈,胸襟豁达之人。他杀伐果断,雷厉风行,能举贤用能,善纳谏言,通变知机,审事察物,深谙权谋之术,极富奇正之计,可谓心思缜密,算无遗策。

      这样一位雄主,定能挥师北上,问鼎天下,成就千古霸业,一统中原。

      却怎会——放纵怜惜敌寇?

      如此一来,如何能让群臣心服?如何让众将士信服?

      伍子胥只觉心中烦乱,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心中疑惑深深埋藏,决定明日早朝之时向吴王谏言,规劝一番,说不定还能将局面扭转,若不然,越国定会趁此机会卷土重来,届时只怕后悔莫及!

      ……

      要说那吴王设宴款待越王,凡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臣子皆去赴宴了,就连素来清高孤傲的伍相国也不例外。偏偏有人不愿参加吴王设下的宴席,宁可窝在府中醉生梦死。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着懒觉,被子里暖意氤氲,盖的严严实实,被褥松软,床榻绵暖,真真是一派逍遥闲逸之景。

      他一觉睡到了宴席结束,醒来之时已是月上中天,星稀人静,只有室内一盏烛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伯嚭掀开锦衾,衣衫拂过床榻,发出窸窣声响,他眯了眯眼睛,坐起身来,揉搓着惺忪睡眼,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他慢吞吞地披上衣袍,穿上袜履,动作拖沓,漫不经心,不觉打了一个大大呵欠。随即撩开帐幔,定睛一看,不见一人伺候,顿时没了起床的兴致,干脆又折返回床榻前,倒头躺下,闭目歇息。

      不是他故意不想赴宴,而是昨夜刚得一美娇娘,新婚燕尔,正是最甜蜜难舍时刻,如何肯舍下佳人美眷,陪那些老头子饮酒作乐?若非迫不得已,他又何必前往王宫赴宴?更何况……如今吴国人才济济,群臣能人不少,少了他也无关紧要。

      他堂堂太宰,吴王身边宠臣,何须同那些老臣子虚与委蛇,逢迎谄媚?更遑论陪他们饮酒作乐了。若是因此闹出个酩酊大醉,那岂不是丢了威仪体面?又遭人耻笑!

      于是乎,他便借口身体不适,不去赴宴了。反正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是没人敢说三道四,或是背后嚼舌根子。况且……他心里明白,吴王对他的宠爱和偏护。有这位主心骨在,又有谁敢对他横加指责?除非是活腻歪了!

      想到这儿,他只觉神清气爽,心头一阵畅快。也不觉困倦疲乏了,索性翻身起来,下了床榻,走到梳妆台前坐好,侍婢上前替他梳洗,伯嚭眯着眼睛,一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靠坐在梳妆镜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禀告今日在宫中发生之事

      侍婢见他并无多大兴致,只略说了几句,无意间提到了宴席上的趣事,伯嚭登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溜圆,急忙问道

      “有趣事?何事?”

      侍婢犹豫片刻,低声道

      “昨日大王设宴款待越王,凡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臣子皆去赴宴了。”

      伯嚭一听,不由嗤鼻哼笑,满脸嘲讽之色

      “哦?那些奴才倒是殷勤得很。”

      他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又转问

      “然后呢?你刚才说,宴席上出了一桩趣事?”

      侍婢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脸色,斟酌着话语,细声细气地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奴婢听宫人们议论,说是大王设宴款待越王,宴席上饮酒作乐,赏舞助兴。大王还……”

      “还什么?”

      伯嚭心觉有趣,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大王怎么了?”

      侍婢闻言,不禁犹豫起来,迟疑了片刻,方开口答道

      “听说,大王还亲自喂了越王饮酒!”

      “哈!”

      伯嚭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面上笑意盎然

      “我当是什么有趣的事,竟引得她们这样议论纷纷。不过,这也难怪,她们不过是些妇人女流,哪里知道大王此举有何深意。依我看啊,这其中缘由……”

      他眯起眼睛,顿了顿,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丝揶揄戏谑的笑容,扬声说道

      “自然是大王有意折辱越王罢了!否则,如何会如此?你们说呢?”

      侍婢齐齐俯身应诺,连连称是。伯嚭这才不觉满意,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她们递来的木梳,自个儿梳发,待梳洗完毕,便径自去书房了。

      侍婢们伺候完毕,悄然退了下去,各自忙碌去了。

      ……

      吴王下令将勾践从牢中释放出来,已是三月之后了。

      此时正值春意阑珊,蝶舞翩跹,柳絮纷飞的暮春时节。姑苏城外烟雨朦胧,芳菲草长,桃花杏花竞相开放,芳菲绚烂,灼灼其华,娇艳妩媚,香风馥郁。远处青山绿水,白帆点点,隐约传来渔舟唱晚,笙箫隐隐;近处小桥流水,桃李芬芳,红砖黛瓦,粉墙墨砚,阡陌纵横,烟雾缭绕,弥漫着一种恬淡静谧的景象,宛如置身于一幅淡墨疏影的丹青水墨画中。

      而吴宫内则是另一番景象——琼楼玉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亭台水榭,精妙华丽,珠光宝气。尤其是宫中湖畔,绿烟翠雾,芳草萋萋,柳条拂水,波光潋滟,澄澈明净,幽兰冉冉。游鱼自在戏莲叶,鸳鸯相伴栖湖岸。更有湖心百花绽放,争奇斗艳,繁花似锦,莺歌燕舞。簪花戴钗的宫娥妃嫔们,袅娜娉婷,摇曳生姿,环佩叮当,珠翠颤动,巧笑倩兮,莲步旖旎。或嬉戏追逐,或抚弄琴弦,或赏花观水,悠然自得。一派繁华盛景,好不风光旖旎!

      吴兵推搡着勾践一路来到先王陵墓前,指着石碑上刻着的‘吴王阖闾之墓’六个鎏金大字,语气咄咄逼人,厉声喝斥道

      “罪臣勾践,还不跪下,对着先王祭拜?”

      勾践站在墓前,抬头望着墓碑上那气势昂扬的六个鎏金大字,眼神闪了闪,嘴角噙一抹讽刺之色,只微微颔首,屈膝行了一礼,恭谨地道

      “越王勾践,谨对先王叩首!”

      他双手作揖,深深鞠躬,朝着先王之墓重重叩拜下去。吴兵冷眼旁观,待他跪拜完毕,又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了,起来罢!”

      勾践站起身来,低眉敛首,恭敬地点了点头,缓缓抬起头来。只听吴兵冷冷地吩咐一声

      “带走!”

      立刻便有人上来押解他,欲将他带离这里,勾践仰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淡淡地笑着,

      “阖闾,夫差……”

      他喃喃说着,旋即垂眸,眸中闪过一丝阴翳狠辣,沉沉一笑

      “既然吴国如此厚待勾践,我又怎能让你们失望?嗯?”

      吴兵听得此话,诧异不解地看他一眼,却也未曾理会。只催促他起身,匆匆将他交付到另一个士兵手中,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便也返身回去复命了。

      与以往不同,这次押解勾践的吴兵只有一个人,而且看起来年纪极轻,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削瘦单薄,不擅言辞,只是谨慎守口,并不出声言语。
      【注:吴矛拟人】

      勾践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不由好奇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吴兵一怔,诧异地愣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木讷道

      “小的贱名无妨,越王不必挂怀。”

      勾践闻言,不禁摇头失笑,不由打量了他一番,柔声道

      “你可别叫我越王了,如今我已为奴为仆,哪里还能配得起越王二字?”

      吴兵仍是木愣愣地摇头

      “不成不成!您是越国的王,这‘奴仆’二字可万万担不得!您就是越王,小的不会忘的!”

      他固执地说着,一板一眼,仿佛是在跟勾践较劲一般。勾践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暖。他低头看了看吴兵,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方才无奈地叹息一声

      “罢了,随便你吧。”他无奈地说着,神情之中难掩几丝怅惘。

      吴兵怔怔地看着他,只愣愣地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过了片刻,他又闷声问道

      “您饿了吗?我这还有些干粮,希望您别嫌弃……”

      他怯生生地说着,一双黑瞳闪闪发亮,眼中透出几丝紧张和担忧。勾践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布包,温和笑道

      “不会不会,你别紧张。”

      吴兵闻言,不由松口气,忙不迭递了过去。勾践展开布包,取了一块烧饼,用手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块递给吴兵,低声说道

      “分你一半。”

      “这……”

      吴兵愕然,下意识想要拒绝,却瞥见勾践坚定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讪讪,接过烧饼后,只讷讷道

      “多谢越王!”

      勾践莞尔一笑,微微颌首,转头望向远处,凝眸远眺,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吴兵则埋头吃着手中的饼子,默不作声

      半晌,勾践忽然开口道

      “你家住哪儿?家中还有什么人?可安好?”

      吴兵一顿,手中的饼子滚落进尘土之中,他茫然地抬起头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调低沉地说道

      “小的没有家了……”

      他垂眸,眼底透出几丝痛苦和绝望,低低地呢喃

      “我的爹爹,在上次攻越的时候死于战乱……”他的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连声音都变得暗哑沙哑

      “我的娘亲,她为了照顾受伤的妹妹,躲进了山里。后来被越兵发现了,他们,就□□了娘亲,砍下了她的头,抛尸荒野……”他艰难地喘息,双手攥紧了衣角,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哽咽不止

      “我,我的妹妹,也被越军给抓住了……他们抓住妹妹,想要侮辱她,可是我……我没能救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奸污了她……然后,他们,他们剖开了他的肚子,把她丢给狼群去喂狼吃……”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滴滴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无声地滑落。

      勾践静静地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心中酸涩难言,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才低声说道

      “你该恨我的。”

      吴兵闻言,一怔,旋即抬起眼来,木讷地问道

      “小的不恨您,小的为什么要恨您?犯下罪孽的是那些官兵,而不是您。”

      勾践怔怔望着他,一时竟被他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怔怔呆立了半晌,良久,才苦笑一声

      “不恨最好,不恨最好……”

      他又喃喃念叨了几声,旋即仰头望天,只觉心绪繁杂不堪,无以名状。心头萦绕不去的尽是丝丝愁绪,令人难以排遣。半晌,他只喟叹一声,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淡声说道

      “走罢!”

      他迈步往前走去,吴兵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低眉垂首,静默不语。勾践回头瞥他一眼,暗暗叹气。

      “到了,就是这里。”

      勾践抬起头来,望着面前伫立于黄土之上,简陋残破的石屋,脸上尽是漠然。吴兵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只小声提醒道

      “小的送您到这里,就要换岗了。越王小心点儿。”

      他诚恳地叮嘱着,眼中满是担忧。勾践闻言,只点了点头,随意应了一句

      “知道了。”

      他挥挥手,示意吴兵赶紧离开。吴兵点点头,不放心地嘱咐了他几句,方才转身离去。他离去后,立刻便有两名五大三粗的士兵走了过来,将勾践一把拽住,拖着往前走去。勾践被他们死死钳制着胳膊,一路拉扯,直拖到了马厩旁,才猛地将他往前一推,厉声喝道

      “进去!”

      勾践被摔得浑身骨头似要散开一般,不由闷哼一声,捂住胸口,眉头紧蹙,脸色苍白。两名士兵凶神恶煞地冲他吼道

      “让你进去,听见没有?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的脑袋,看你进去还是不进去?”

      勾践闻言,只得咬牙应了一声,忍痛爬起身来,缓缓踱进了马厩。两人冷笑着啐了一口,扬起手来,往他脸上狠狠地扇去。只听啪啪作响,勾践挨了好几巴掌,嘴角溢出血来,满脸是血。

      “贱种!你别以为你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越王!如今你也沦为阶下囚,沦为奴隶了!你给我小心点伺候着这些牲口!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要是想死的话,我就成全你,一刀宰了你,把你丢出去喂狗!”

      他厉声威胁着,神色狰狞而凶恶。勾践不敢反抗,只是瑟缩地抱紧了身子,躲在墙角处,不敢作声。两人又打了他几拳,方才冷笑着扭头离开。

      “呸!贱种!什么东西!还敢摆架子!”

      勾践跌坐在地上,身上尽是淤青红肿,嘴角渗着鲜血,狼狈不堪。

      “咳,咳咳!”他捂住嘴咳嗽几声,只觉喉咙里腥甜味弥漫而出,呛得他连连作呕。他拼命咽下喉间的淤血,颓唐地倚靠着墙壁,坐倒在地,目光所及处,尽是一片灰蒙蒙的泥墙和几根横斜的干木,只有一缕阳光从门缝中投射进来,在屋中投下一片微弱昏暗的光影,照亮那黯淡无光的尘土与干涸泥渍,充斥于整间马厩中的,是挥之不去的污浊难闻的刺鼻臭味。

      勾践只觉得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呼吸之间,皆是那种熏人欲呕的臭气。他忍耐着不适感,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那一线光明处,蜷缩着身子趴伏在那里,静静地守着那一方窄狭的天地。

      他紧紧抱住膝盖,将脸颊贴在其上,任由那一丝日光照射在他瘦削苍白的脸颊上,缓缓升腾起阵阵暖意,仿佛有一道微光,穿透黑暗,从苍穹之下照射而来,驱逐着那阴霾笼罩的苦痛与哀伤。勾践闭上双眼,耳边传来喧嚣而嘈杂的吆喝声,身畔缭绕着那刺鼻难闻的气息,还有不时经过的士兵们的低笑声。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勾践抬起头来,见一名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阔步朝他走来,他一怔,只惊慌地站起身来,飞速掠至墙角处,抱着头瑟缩地贴着墙壁,不敢动弹

      伍子胥大步走近前来,停在马厩门外,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勾践布满脏污的脸颊,眸光中满是轻蔑,却在触及他那遍体鳞伤的身体时一怔,随即冷冷嗤笑一声

      “看来你在这儿过得还不错。”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满是嘲弄,勾践却是低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伍子胥见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冷笑着啐道

      “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他伸手推开马厩的门,走进来,猛地一脚踩在勾践的肩头上,将他狠狠踹倒在地面。他低头睥睨着他,冷然斥道

      “起来!”

      勾践咬咬牙,站起身来。伍子胥从腰间拔出长剑,用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厉声道

      “抬起头来!”

      勾践无奈,只得勉强抬起头来,眸中满是惶恐。伍子胥瞥他一眼,伸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怒喝道

      “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你真是丢尽了你越国的脸面!堂堂越国国君!你竟然沦落至此!你就不知道羞耻么?!”

      他扬手又要打下去,勾践惊惶失措地伸手一挡,伍子胥眼色一沉,手腕一翻,尖锐的剑刃抵住他的脸颊,声音森寒,一字一顿

      “你敢阻我?!”

      勾践只觉那寒冰彻骨般的冷意蔓延过全身,令他心魂俱颤,只得颓唐地垂下双手,低声道

      “勾践不敢。”

      伍子胥闻言,眸中冷色一闪,手腕猛地一动,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肌肤,瞬间漫开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贱种!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他咬牙切齿地低骂道,手中长剑的冰冷利刃不住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的脖颈间划过,鲜血四溅,断喉割喉。勾践只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可你如今已经沦落至此!你就永远是个畜生!你和那些牲口一样,都只能在这里,受人驱使,任人欺辱,活在肮脏污秽之中,臭气熏天,令人厌恶无比!”

      伍子胥厉声喝骂道,手掌中的力量加重几分,长剑的尖端陷入他的皮肤之内,鲜血顺着他尖削的下巴往下流淌,顺着胸膛向下蔓延,刺眼的鲜红顺着衣襟的边角滴淌而下。勾践痛得咬紧牙关,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额际发丝也已黏湿成绺,沾染在面颊上,令他愈发狼狈不堪。

      伍子胥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亦有些不忍,手心紧握的利剑放松了几分,方才恨恨地放开了他。

      勾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抚着自己脖颈处那尖锐的痛感,抬头望向他,眸中盈满泪水,哽咽出声

      “勾践无能。让相国失望了。”

      伍子胥一怔,勾践匍匐在他脚前,痛哭出声,他垂首掩面,双手紧紧抓着泥土,低低哽咽不止,颤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悲凉

      “勾践知罪……”顿了顿,他又沙哑着嗓子,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若相国杀之,亦……亦无不可……”

      伍子胥听着勾践这一番话,眉头深深地皱起。他低头望着勾践那消瘦凄惶的身形,心念流转,蓦地一愣。勾践伏在地上,哭泣不止,颤抖的声音随着啜泣声缓缓传入他的耳中。伍子胥沉默片许,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勾践抬脸望着他,泪眼模糊,迷茫而不安地注视着他,眸中水光盈盈,泪痕滑落,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而下。

      伍子胥瞧见他那清亮的眸子,潋滟水波荡漾其中,似有晶莹透明的光芒浮现于深邃清透的眼眸,流露而出的,是隐隐透着一丝悲伤脆弱的温顺与乖巧,怯懦而惶惑地注视着自己,柔弱娇媚得令人心惊,恍如秋夜的一池碧波月影,泛起碎金涟漪,闪烁摇曳,恍若流星般的一瞬芳华,刹那之间,美得令人窒息。

      伍子胥怔怔地望着那被自己百般欺辱折磨却不见半分恼怒的容颜,那张脸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唯独一双晶莹剔透的翦瞳如同世间最美的明珠,流光溢彩,楚楚莹润。他只感到心脏之处突然漏了一拍,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猝不及防,竟不知如何是好。

      勾践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神色,只咬着嘴唇,低眉顺眼,低声喃喃道

      “相国要杀了勾践么……”他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几不可察的颤音。那模样,可怜又可爱。

      伍子胥回过神来,只淡淡瞥他一眼,冷笑道

      “我若想杀你,何须在此啰嗦?”

      他说完,便拽着勾践的衣领,一路拖着他朝石屋走去。勾践低垂着脑袋,任由他拽着自己往前走。

      来到那座阴暗逼仄的小石屋前,伍子胥松开手,勾践踉跄几步,才稳住了身形。只抬头看他一眼,便迅速退开几步,远远避开他,警惕不安地低垂着头,垂立不动。

      伍子胥伸手推搡了他一把,范蠡恰好打开门,勾践便踉跄着跌入了他的怀中。范蠡下意识地揽紧怀中人儿,微微一惊,抬首望去,却见伍子胥负手而立,站在门外,看着他们。他眸色微动,抬手将勾践扶正站好,垂首行了一礼

      “有劳相国亲自前来探望,范蠡有失远迎,实乃怠慢,请相国恕罪。”

      他面上虽含笑以对,语气却毫无温度。伍子胥淡淡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便拂袖离去。范蠡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一旁站着,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的勾践。他微一迟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勾践微微一抖,侧首避开他的手,目光闪避着,移开视线,冷冷道

      “别看我。”

      范蠡听他这语气,心中一沉,眼中亦显出一抹忧虑。他握住勾践的手臂,正要开口说话,勾践已抬起手来,在半空中微微一挡,低声阻止

      “不要问我!什么都别问!求你了!”

      勾践咬紧牙关,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将脸别向另一边。范蠡凝眸望着他苍白的脸庞,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勾践低声哀求

      “别再看了。别再管我了。”

      他只是一味地乞求恳求,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范蠡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眼底隐隐泛起了些许湿意。范蠡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捏紧他的手,低声应道

      “好。”

      勾践闻言,方放下了手,一把抱住了他。范蠡垂首看他,默然无言。勾践将脸埋在他怀中,低低地喃喃自语

      “真好……这样就好了,没有关系的。这样就可以了……”

      他的话语破碎低弱,含糊不清,渐渐消逝在空气中。两人静默无语,只是久久无言。过了良久,勾践忽然抬起头,抬起苍白的手指抚摸他的脸庞。范蠡低眸,垂首含笑,温柔地看着他,任由他随意拨弄。勾践指尖颤抖着掠过他清俊温和的面容,忽的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他急促而热烈的吻着,双目紧闭,睫毛颤个不停,仿佛要哭出来一般。他颤抖着,轻喘着气,用近乎乞求般的姿态吻着他,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肩背。他低低喘气,哑着声音呢喃唤他的名字,带着些许惶恐不安。范蠡只轻轻地覆上他的唇,回应着他的热切,安抚他焦躁的心绪。

      他从背后拥抱着勾践,一手轻拢他的清瘦肩膀,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摩挲着他的后颈。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伤患,极尽温柔,怜惜万分。勾践颤抖着离开他的唇,低喃着叹息,身体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手臂箍紧他颈项,手指缠绕在他发间。

      两人静静相拥,谁也不曾开口言语,过了良久,范蠡才放开他,扶着他走到榻边坐下,取出药箱,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伤口。

      勾践双手环胸倚在床上,沉默无声。范蠡取了剪刀替他剪开伤口周围的衣物,新伤旧伤纠缠混杂在一起,一片触目惊心。他呼吸一滞,心痛到无以复加,用手帕沾了清水轻轻按在伤口处,动作轻柔而缓慢。勾践咬紧牙关,忍住伤口的剧痛,浑身冷汗淋漓,额上青筋绽露,连呼吸都变得紊乱,却始终没吭一声。范蠡上药的动作一顿,皱紧眉头,欲言又止地道:

      “疼就喊出来,忍着反而更痛。”

      勾践咬了咬牙,低声笑道:

      “没关系。死不了。”

      范蠡别无他法,只得叹了口气,轻声道

      “如果觉得疼,就咬住臣吧,臣……愿陪大王一起痛。”

      勾践一怔,抬起头来,眸中满是吃惊与不可置信,他颤抖着望了望范蠡,低声呢喃道

      “你怎么……”

      范蠡含笑打断他的话语,俯身凑近他的额头,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轻声道

      “臣知道,不管您遭遇怎样的痛苦,也一定不会在臣面前表露出半分来。”

      他顿了一顿,微微一叹,道

      “这是在臣心里,对您唯一的怨言。”

      勾践蓦地怔住了,垂首不敢与他对视,只一味低低地说着对不起。范蠡一震,苦笑一声,轻声道

      “臣不该说出来的,您现在承受的苦痛已经够多了,不该再让大王为难了。”

      勾践低垂着眼睑,眼中泪水盈然。他紧紧扣着他的手掌,指甲深深刺入他的手心。死命地往他掌心割划,留下长长一道深痕。范蠡低低地抽气,却始终不曾松手,只含笑看着他。勾践垂首,埋入范蠡怀中,双手胡乱抓扯着对方的衣物,双肩起伏,抖得厉害,几乎难以抑制地哽咽着低声抽泣。范蠡拥抱着他,轻抚他的脸颊,温柔地哄着他,勾践终于止住了呜咽声,他低声喃喃自语

      “我恨他。”

      范蠡微一沉默,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静默无言。勾践将脸埋在他怀中,沉默无声。过了片刻,他才又沙哑着声音呢喃道

      “我不会放过他的。”

      范蠡垂首微笑,轻轻地亲吻着他的头发,温和地附和道

      “臣知道。”

      他温言细语,柔声安慰

      “臣什么都知道。”

      勾践埋首于他怀中,不再说话。范蠡垂首抚摸他的背,轻声安慰着,低低地轻吟道

      “臣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您不必害怕,臣会一直陪着您的,直到报仇雪恨为止。”

      他低笑着,轻轻抚摸勾践微湿的脸颊

      “您可不要一个人硬撑着啊,臣会心疼的。”

      勾践咬紧牙关,低喘着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他靠在范蠡胸膛上喘息着,浑身上下依旧冷汗直流。范蠡见他这般模样,只当是伤口疼痛,忍痛过度所致,连忙轻轻搂紧他的肩膀,低声宽慰

      “若是痛,那就告诉臣啊。”

      勾践摇摇头,艰难地咬牙喘息,

      “不是,我只是,只是……有点儿累罢了。”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虚弱却苍白的笑意,低声嘶哑地笑道

      “有你在我身边,我便安心许多。”

      范蠡俯身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轻声笑道

      “也只在大王左右”

      勾践微愣,随即轻轻垂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枕在范蠡胸口,沉默无声,唇角却悄然扬起一丝微笑。范蠡环臂抱紧他,低头在他额上吻了吻

      “睡吧。”

      勾践点点头,阖眼陷入沉睡之中。他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便会醒过来,口中喃喃自语,手足一阵胡乱扑腾,整个人慌乱异常。范蠡便轻声哄着,伸手给他掖好被角,低声安抚着。勾践时而喃喃自语,时而轻呼呻吟,时而又低声哭泣,只是一直不曾睁开眼睛。直到清晨天色放亮,他才重新安然入睡。范蠡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他,看尽了他一整夜的不安与恐惧,眸光始终不曾离开他的身影,仿佛只要一眨眼,那人就会消失不见了。他低首轻吻他的眉心,低声喃喃自语

      “我在,我一直都在。”

      勾践一整夜的噩梦,皆是血流成河的场景,尸横遍野,断肢残臂随处可见,横七竖八地躺在道路两旁,他浑身血污地奔逃着,身后追赶着大批人马,那些面目狰狞的人影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将他碎尸万段。到处都是尸体,浓稠的血液几乎将地面完全淹没,血腥味呛鼻无比。他的身旁无一人,只能孤军奋战。他踉跄地挣扎着,想要寻找一线生机,却始终看不到出路,始终只有无边无际的血海充斥着他的视线,除了浓烈到发紫的红色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无数人在他眼前倒下,鲜血溅在他脸上,染红了他的双眼,他的手臂、脖颈、肩膀上,都被冰冷黏稠的血液沾满,那些人的鲜血如同丝滑的红色绸缎,一寸一寸地爬过他的身体,他整个人被染成了鲜红色,那抹浓烈的红色,像是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他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来,周围是刺耳的尖叫与惨叫声,哀嚎与悲鸣交织混合,绝望与无助交替缠绕,血腥味令人作呕。他跌跌撞撞地四处奔跑,鲜血染红了他的全身,他身上的衣物全都被鲜血浸透,沾满了浓稠腥红的血浆。茫然无措地在混乱的人潮中厮杀奔逃,寻找一线生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始终看不到希望,只能陷在无穷无尽的血海之中,与千万具森寒腐臭的尸体为伍。

      勾践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淋漓。耳边仿佛还萦绕着刀剑相交的声音以及濒死之人临死之前的哀嚎,刺鼻的血腥气充塞在他的鼻端,让他几近窒息。他呆呆地望着屋顶,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摸索着坐起身来,却不料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势,顿时闷哼一声,弓起身子。范蠡在门外听到声响,一惊,连忙推门走了进来。他急急奔上前去,跪坐在床榻前,握住勾践的手腕,轻声唤道

      “大王?大王……”

      他话音未落,勾践蓦地抬起头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双眼赤红一片,浑身颤抖不已,双手无力地撑着身体,咬牙强忍着剧痛。范蠡正欲安抚于他,却见勾践抬手狠狠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范蠡一惊,不待他反应过来,勾践早已飞快地吻上他的唇,急促狂暴地索求着。他拼命啃咬着范蠡的嘴唇,疯狂的攫取着他唇内的香甜,动作又狠又重,仿佛恨不得要生生将他的嘴唇撕裂一般。范蠡吃痛,却一言不发,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反被动为主动,狠狠地回吻他。两人嘴唇相触,舌尖相抵,呼吸纠缠,气息交缠。他们的唇舌之间弥漫着血气的味道,让人迷醉且晕眩。勾践双手牢牢扣住他的腰腹,不顾一切地狂吻着范蠡,唇齿相交间尽是激烈的吞咽声和急促凌乱的呼吸声。范蠡喘息着搂住勾践的身体,用力按着他不断颤抖的身体,双手牢牢抱住他僵硬的脊背,竭力安抚着他难以遏止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头,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一吻作罢,勾践已经筋疲力竭,颓然软倒在范蠡怀中,他闭着眼睛,无力地喘息着。范蠡搂着他,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道

      “您怎么了?”

      勾践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伏在范蠡怀中,半晌方才哑声说道

      “我很害怕。”

      范蠡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着他。他的体温滚烫炙热,勾践却依旧瑟缩着微微颤抖,他紧握住范蠡的手腕,用尽全力抓紧,低声嘶哑地唤道

      “范蠡,范蠡……”他的声音哽咽而破碎,在唇齿之间化作一片破碎沙哑的呢喃。他伏在范蠡怀中,双手狠狠抓紧范蠡的手臂,眼角沁出泪来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他不停地呢喃着,近乎崩溃地嘶哑祈求

      “我不想一个人,范蠡,我不想一个人啊”

      他苦苦哀求的声音令人心疼,范蠡将他死死抱入怀中,低声安慰道

      “大王别怕,臣永远也不会离开大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勾践喃喃道,他紧紧攀附住范蠡的脖子,哽咽嘶哑地道“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的”他不住的念叨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像是在说服范蠡,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不能失约啊……你永远……永远也不能背叛我,背叛越国”

      他仰头看着范蠡,眼中满是惶惶无措,语无伦次地道“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抛弃我……不要让我输得一败涂地,不要让我变成孤家寡人”

      他紧紧攀着范蠡的脖子,低声哀求

      “你要陪着我,一辈子陪着我……”他一边说着,眼泪一边滚落,滴落在范蠡的手臂上,灼烫得令人心颤

      “答应我,永远都不准离开我,哪怕以后我……我死了,你也一定不能忘记我”

      他低声念叨着这些令人心惊的话语,神情凄凉落寞,哀哀戚戚如暮春时节飘荡的花瓣,悲凉凋零。

      范蠡听着勾践的话语,心中一疼。他俯身亲吻勾践的泪水,轻声宽慰

      “臣不会忘记大王,永远不会忘记,定当铭记于心,永世不忘。”他温柔地握住勾践的手,轻声说道“若臣有一天弃大王于不顾,那便请大王您亲手杀了臣,以泄心头之愤。”

      他含笑着望着勾践,目光清亮柔软,仿佛能透过黑暗,直抵人心。勾践咬紧牙关,应了一声。范蠡拥他入怀,轻声叹息,温柔地亲吻着他湿润的眼睫

      “大王莫怕,臣会一直追随您左右,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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