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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蓝风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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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图被一阵窸窸窣窣的闹声吵醒,睁开眼睛望去,入目是连绵的山,像某种魔兽的脊梁,沉默的伏在夕阳下。
天边泛起橘黄与绛紫,正在交融,云霞被染成绮丽的锦缎,第一粒星子已悄然跃于东山之巅。
往下望去,地上投出一抹影子,虽是一抹,却变化万千,一会儿成鸟状、一会儿成狗状、一会儿兔状、一会儿没了,飞到耳边来了。
真幼稚,还玩手指。
南图慵懒道“我睡多久了?”
“不久。”江俞揣起手“只是醒的很巧,太阳刚好落山。”
南图靠着墙,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黄昏爬上他的睫翼,投下一道绚烂的剪影。
他的脸蛋被晒得发烫,两颊霞光秀色可餐,连淡淡的淤青都美艳无比。
两人偶尔对上一眼,江俞方寸大乱,慌忙错开目光。
南图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不走?”
江俞磕巴:“帮你,望风。”
“回去吧。”南图说“是不是下课了?”
说时迟那时快,下课铃声打响。
楼下偶尔有人路过,瞧见江俞时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哨。
学霸罚站可是趣儿事,因此引来了不少人。
萧瑟寒风吹在脸上,千万个看风景的人里,风景只看着一个人。
南图可不想江俞平白遭人曲解,转身道“走了。”
江俞跟上,问:“去上班?”
南图摇摇头,动作轻飘飘地说“不去,以后都不用去了。”
江俞一口气堵在咽喉。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他跟在南图身后,像跟着一只蜗牛。
南图走路太慢了,慢得让人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踩空,然后失足将他推下台阶。
不知道为什么,江俞总有一种今天见过他之后,明天再也见不到的错觉,这种感觉太过强烈,把他折磨得近乎发狂,便怯生生问:“晚上开班会,你来参加吗?”
南图果断:“不来。”
跟在身后的人猛地顿住步子:“为什么?你有事?”
南图摇摇头,他能有什么事?就是懒。大好日子不睡觉岂不浪费了?而且刚才闹这一出,A班那帮人估计恨死他了,傻子才会来。
南图下了两节台阶,意识到脚步声没跟上,他转身望去,那双覆盖着薄薄水雾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南图无奈改口:“我尽量。”
说完之后,那双暗淡的眸子燃起一把火,就这般活了。
江俞脸上破开一抹笑颜,重新跟上来,笑吟吟道“你说的,一定要来,再放我鸽子我我真生气了。”
南图“嗯。”了一声。
“不知道他们会买什么好吃的回来。”江俞喋喋不休,“你还想吃糖葫芦吗?我给你做?还有我最近研究了一款糖人,你喜欢吃糖人吗?各种各样的,我都会做。”
“或者你不想吃甜的了,我也会做其他的,比如腌酸黄瓜,和雪碧一起腌,你肯定没吃过,李子他们都说一绝——对了对了,南图啊,你喝过咸的奶茶吗?”
“……”
南图分神听着,好几次想回答都被江俞打断,他忽然觉得江俞今天话特别多。
两个人拐出楼道口,远远感受到面前刮来一阵风,似乎不是风,而是人。
南图离得稍远,瞧不清是谁,他凝眸细看,马上就要辨认出来了,却不料那阵风先他一步刮来,差点将他一头撞上天。
南图理解他刹车不稳,才带着江俞连退数步,但没想到还是被他撞上来,痛得他到吸一口凉气。
谢天无处倚靠,随手搭上他的肩,整个人呼哧带喘。
他刚喘了不到半秒就被江俞一巴掌推开,导致谢天整个人猛地朝地面倾斜,趔趄几步才勉强站稳,他不可置信道“你推我干啥?!”
江俞推完才发现力气使大了,解释:“他身上有伤。”
“啊?!怎么会有伤?”谢天叱咤过后打量南图,仔细想想也是,那晚对面那么多人,南图帮他抢包,肯定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小伤。”南图说“不打紧。”
谢天望着他欲言又止,江俞看出两人有话要说,就随便扯了个借口回家了,走时特意叮嘱南图要信守承诺。
南图颇无奈:“知道了。”
等江俞走远了,他打量谢天,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臭小子上次就这幅模样,害他差点丢了半条命,南图干巴巴问道“有事?”
谢天:“……昂。”
“你说。”
谢天摩擦衣角,不晓得该怎么开口,犹豫半响问“班长,叶老师有没有责罚你?”
“没有。”
“那你,你伤到哪里了?好点了吗?”
“挺好的,已经没事了。”
“……哦,这样啊。”
“嗯。”
南图瞅瞅他,第一次见有人比他还不会聊天,再待下去就要尬死了,他果断道“你要是没事——”
“班长。”谢天截话,整张脸皱在一起,酝酿道“你抢包的时候,他们有说什么吗?”
南图怔愣,心道:谢天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有认识的人?
那天晚上都是薛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认识?
南图探底道:“也没说什么,怎么了?你认识?”
谢天似乎憋了很久,脸蛋胀得通红,点点头说“初中同学。”
南图讶然:我靠真认识?
难怪薛海能顺藤摸瓜找过来。
不过他压根就没躲多远,能找到他也不奇怪,就算南图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薛海一日不死,就总有一日会跟他碰面。
不对……
谢天说他们是初中同学,初中同学还抢包?
南图看他支支吾吾的,怕是初中仇家?现在一个劲问他,是怕仇家跟自己嚼了他们的初中舌根?
南图凝视他,想了想也正常,像谢天这种学霸,肯定把面子看得特别重,三言两语的闲话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不过毕竟他自己也当过学霸,理解理解。
南图宽慰道“他们没说什么,就是贼嚣张,我让他们还包,他们不还,还想花班费,我们就打了一顿。”
“这样嘛?”
“不然呢?”南图故作叹惋,实为找补:“虽然最后我惜败而归,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但好在捍卫了班费和你的名誉,也算大功一件,你说对吧?”
谢天呆住:…额,到也没必要铺垫这么多。
他附和道“是的班长,你真厉害。”
南图不满:“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真诚?”
“哪有。”谢天听他说没发生什么的时候就长舒一口气,扯上笑脸说,“我很真诚的好嘛。”
南图头上写着大大的:“不信!”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包上那只蓝风铃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掉哪了,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蓝风铃?”谢天懵了,“什么蓝风铃?”
他懵了南图就更懵了:你自己的东西自己都不记得吗?
“一枚小小的针织样子的风铃,我抢回来时叮铃铃响。”南图说。
谢天思忖:“我不知道啊,包不是我的。”
南图骇然:“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江江的。”
“江江?”南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江俞呀。”
“嗯。”谢天说,“说实话我还真没注意那包上还有一枚风铃。”
“那东西重要吗?”南图好奇。
“应该很重要吧。”谢天说。
“……”南图困惑重重:“他的包为什么在你手上?班费不是班长代收吗?”
谢天噎了一下:“因为江江替你开会去了,根本没有时间。”
南图:“……”
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啊?早知道就不犯懒了。
“噢。”南图挠挠头讪笑道“我的错。”
谢天满脸写着:“不然呢?”
南图努力挽回形象:“我回去找找,说不定落在哪个角落了。”
“好。”
南图说完悄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兜来转去,还是要去见薛海。
他的眼眸闪过一丝惧色,除此之外,全是浓厚的恨意。
南图问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是谁抢走你的包吗?”
谢天愣道“…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了,我是班长,他抢班费还欺负你,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找他算账。”南图凛然。
谢天完全意料之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南图又帮他抢包,又帮他拦下战火,现在还要帮他报仇?
谢天心道:我们交情不深,只是普通同学,班长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一开始大家说要跟南图交朋友,其实谢天是无所谓的,反正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后来李否一个劲的在他耳边夸南图有多么多么好,磨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谢天只当李否是被打服了,并没有细细了解过南图的为人。
他们都说南图是烂泥,谢天一开始也这么觉得,现在却觉得南图是藏在烂泥里的金子。
他张口想喊他“班长”,顿了顿又改口道“南哥,谢谢你,你好不一样啊。”
???
南图眨巴眼:莫名其妙夸我干嘛?
他磕巴道“哪,哪里不一样?”
谢天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你跟他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你是一个好人。”
“……”南图浑身一僵,几乎本能的发颤:这该死的熟悉感。
同一个坑,他可不想再跌第二次。
“别别别。”南图极力否认道“我跟你说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你别对我抱有任何幻想,一丁点都不要有,你想都不要想,因为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泥。”
“还有你那件事,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
“……”
南图越过他往前走。
走着走着,满地金黄下长出一条尾巴,南图侧身看去,两道影子离得极近,他故作气恼:“你跟着我干什么?”
谢天站在他旁边无辜道:“南哥,我也要走这条路回家啊。”
南图:“……”
又丢人了。
“…哦。”南图往右边走,身上的伤隐隐作痛,逼得他不得不放慢脚步。
他微微一偏头,差点被趴在身后的谢天吓死。
“诶呦我!…”鬼玩意走路无声无息,也不知道说句话,“你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谢天看他被吓,自己也吓得不轻。
他拍拍胸口看南图抬头望天,觉得有些奇怪,也跟着抬起头看天。
满天云霞,除了连片的火烧云就是淡得像吻痕的月亮。
南图落在月亮下,比晚霞还醉人。
谢天不禁呆了。
南图抬头看天是痛得缓不过劲,快要无语死了。
他收回视线打算跟谢天好好说道说道,忽然撞上他的目光。
搞不懂谢天在看什么,一双眼睛闪着金光,恨不得把他吃进肚子里。
南图微微后退,警惕道:“你看我干什么?”
谢天回神,诚挚道“想跟你说声谢谢啊。”
“谢什么?”
“谢谢你来的那么及时,谢谢你帮我说话。”
“……”搞得那么正经,南图一时接受不了,他起鸡皮疙瘩道“诶~行行行行行,意思意思得了,再说下去鸡皮疙瘩都捡不完了。
谢天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被他逗笑了,憨笑几声后故意逗他:“但是南哥,我谢谢你归谢谢你,你要是再旷课迟到早退睡觉,我还是会秉公执法记你的大名的,我希望你理解我,不能因为你对我有恩就挟恩图报。”
南图:“……”
谢天这厮,让他意思意思,他还真就意思意思!
真讨厌。
南图厚颜无耻:“你这话什么意思?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什么时候违纪过?”
“!!!”谢天眼睛瞪得溜圆,惊得险些闪了腰。
试问校规上哪条纪律他放在眼里过?!
“你认真的???”
“当然。”南图脸都不要了,“我是最守规矩的,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小心我举报你。”
谢天:“……”
倒反天罡???
这个南图确实擅长,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给陈乐云找老婆。
南图再不给他找老婆,他都快成大龄剩男了,以后谁还跟他过日子?
陈乐云理直气壮,嚷嚷着什么:男人四十一枝花。
“……”网上骗老男人的话他也信?
南图扶额:“人家是一枝花,跟你有什么关系?真是自恋。”
陈乐云:“……”
提到四十一枝花,南图就一股无名火。
陈乐云一个当哥哥的,还得弟弟来催婚,还要弟弟帮他登录相亲网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哥哥陈乐云是弟弟呢。
南图擦干净身子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等相亲网站回复信息,他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散在新换的金黄色银杏牛奶绒上。
南图懒得擦,反正陈乐云会看不下去。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一阵细响过后,呼呼的风声锯入南图的耳膜,他的后脑勺被人轻轻托起,热量一股股绕着脖颈爬到前胸。
慢慢地,他的颈侧被热气蒸红渗出细密的薄汗。
屋子暖气充足,像蒸桑拿,不等南图说热,陈乐云就抓起遥控器调低空调的温度,再抽出纸巾帮他擦掉颈侧的汗液。
南图仰头注视他,心里像被吹风机吹着,暖暖的溢出细汗。
太热了,他就张了张口,陈乐云瞥他一眼,顺手塞了一瓣果肉进去。
南图咬了一口,柚子在口腔爆开,他看见陈乐云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南图突然很想关掉电脑,最好再把陈乐云的相亲信息注销掉。
他愣了愣,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乐云关掉吹风筒喊了他一声。
南图没理他。
陈乐云又喊了一声,南图还是没理他,他就不喊了,轻轻地抱起他后一节节的拆掉他身上的纱布,再重新给他上药,缠上新的纱布。
南图回过神想喊他一声,一扭头差点亲上他的脸。
陈乐云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柠檬味。
南图感觉陈乐云快要亲上来时往后偏了偏。
陈乐云眼中爬过一丝异色,他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去拿梳子帮南图梳头发。
南图一直盯着他,鼻腔里全是柠檬清香。
陈乐云总是喜欢在他睡醒后送他一个惊喜。
其实南图都知道,知道陈乐云坐在床边揉他的脸。
他原本就睡得半梦半醒,最后硬生生被陈乐云揉醒了。
南图又懒得睁眼,因为只要眼睛没睁开,陈乐云就没办法跟他说:“你该起床去上课了。”
陈乐云猴精,每次都能精准猜到他在装睡,然后捏捏他的脸说“我知道你醒着,起来了。”
“……”
南图硬是装着不醒。
陈乐云饶有兴致道“嗯~今天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没用,你要是再不醒,我就不给你包你爱吃的肉包子了。”
“……”
南图“啧。”了一声,睁开眼睛瞪他。
陈乐云笑眯眯道“乖乖醒啦?今天醒的真早,我给你包了你爱吃的肉包子。”
“……”
南图脾气没了一半,他起床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崭新的柠檬香水后气全消了。
*
陈乐云擦干头发后把空调温度调了回去,再从衣柜里翻出洗干净的睡衣帮他套上。
南图躺在床中间发呆。
陈乐云扫了他一眼,又从衣柜最下面抽出毛毯,双手摊开后重新对折,而后轻轻地盖在他的的肚子上。
“晚上想吃什么?”陈乐云坐在床边温和道“我给你带?”
南图无意识:“你晚上那么忙,我自己解决吧。”
陈乐云摸摸他的脑袋:“可以,但是不准吃泡面。”
南图望着他,陈乐云半个月没去上班了,今天复工,还有闲工夫担心他?就好心提醒道:“你是不是要迟到了?”
陈乐云不紧不慢:“已经迟到了乖乖。”
“……”
南图佩服他的心态,憋半天憋出一句:“那你慢点走?”
陈乐云闻言莞尔一笑,捏捏他的脸后站起身,他脱下奶牛睡衣开始换衣服。
南图偏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陈乐云的肌肉线条流畅,冷色的肤质上晕开粉团,平白添了几分性感。
他套上白色短款针织老头背心,几乎同身子融为一体,外搭星蓝色长袖拉链衬衣,上身就是这么的干练。
陈乐云的手滑下裤头,顿了顿,他侧身瞟了南图一眼,权当提醒,怎奈对方不知收敛,反倒一脸期待。
陈乐云犹豫了五秒,耳尖逐渐透粉,他随便挑了件黑色的裤子踏步出门。
南图眼巴巴地候着。
几分钟后,陈乐云推门入屋,整个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宽衣宽裤也无法遮掩他的蜂腰猿背。
南图不争气的咽了口唾沫,犯花痴道“好帅啊。”
陈乐云跨步走来,扫了眼相亲网站后想也没想就“啪”的一声盖上,罩在他的身上笑着道“要不你嫁给我?”
“……”南图埋进被子里闷声:“神经。”
陈乐云哑然失笑:“我上班去了。”
“嗯。”
陈乐云将墨色大衣搭在臂弯处,站在门口蹬鼻子上脸:“不跟我吻别吗?”
啧。
南图探头没好气:“滚。”
陈乐云关上门,塞进来几句话:“有事给我打电话,没事给我发消息,吃饭给我弹视频,睡觉给我发语音,知道了吗?”
南图“嗯。”了一声。
他躺在床上回味了会儿陈乐云鬼斧神工的身材,痛批陈乐云小气鬼。
这种姿色,就应该全球共享。
遮遮掩掩的像什么样子?
手机振动弹出一条信息,他随手摸起,看清信息后收起笑容。
空调像是觉察到四周忽然冷了下来,不停的升温,呼呼地风声没暖化床上的人,反倒吵得他心烦意乱。
南图看着那张没点开的图片,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什么内容,他浑身气血奔涌,死死捏着手机,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手机生生碾碎。
薛海这个王八蛋!!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南图闭上眼睛深呼吸,感觉咽喉被一双大手死死钳住,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卡在他的喉咙里堵着,渗出浓重的腥气。
许久,他哈出一口浊气,颤着手拨通号码。
一秒。
两秒。
三秒。
……
四十六秒。
“嘟”的一声,手机震了震,扩音器笑道“喂?想我了?”
“别废话。”南图窝火,“地址。”
薛海低低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