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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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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初醒,元槿缓缓伸出瘦弱的双手,想要从地上爬起身,到底还是因力不从心,又落了下去。
无数次想起身,就摔倒了无数次。
她想起幼时学不会走路,也常常摔跤,但那时,会有人来扶起她。
元槿费尽力气,实在站不起来,听到屋外有响动,便想唤声外祖母。
可她就算再怎么想说出口,喉里就像被塞了东西,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急得想要抬手拍门时,听清楚了屋外的声响。
顿时,元槿收回了拍门的手。
她扣着地板,任凭那粗糙的木板将指尖磨破,一点点爬到了门缝。
透过狭小的门缝,她看见了一个幸福的家。
其中一男子眉眼与陆澜有些相似,应是沈琬的弟弟沈渊,听说在别的州县任职。
想来今日应是回来探望陆澜来了。
陆澜怀里抱着稚气未脱的孙女,脸上的笑容想要驱走方才的悲伤,可到底还是遮不住这满脸的泪痕,与哭红的双眼。
沈渊问她:“阿娘这是怎么了?”
陆澜逗着怀里的小孙女,应道:“想阿琬了。”
“阿姐定会好好的。”沈渊并不知情,只是想着安慰思念女儿的陆澜。
“是啊,好好的。”陆澜苦笑。
小孙女蹭了蹭陆澜的脸颊,眨着大眼睛,脆生生道:“祖母不哭,阿苓会一直陪你的。”
好像是感受到了元槿的目光,沈渊好奇地望向紧缩的屋子,问道:“阿娘,这间屋子怎么关起来了?”
元槿在阴暗的角落,窥见了旁人的光亮,却被这光晃到了双眼,叫她生出心虚的感觉。听到沈渊的话后,她连忙收回了目光。
她没有继续听陆澜的回答,其实无论回答什么,于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要离开这里了。
只要她还在这一日,便会让他们伤心,让他们提心吊胆。
而这一切,都是元槿不想见到的。
她想要他们幸福安康,心里坦荡。
哪怕再也不相见。
元槿实在站不起,索性跪在地上,用膝盖擦着地板,慢慢爬到了桌前,拿了块陆澜为她准备的糕点,使劲往嘴里塞。
连地上掉的碎渣,元槿也一一捡起吃了。
她吃得急,但动静极小,哪怕有好几次因为吃的太急呛到了,也不敢咳,生怕被屋外的人听到了。
元槿已经不知道糕点是什么味道的了。
她并非是为了吃东西而进食,而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在自己全然没有胃口时塞食物到嘴里。
元槿再次从怀里拿出玉笛,小心地握在手心。
她知道自己为何能从梦里醒来了。
是因为这世间,她还有一事未了,那便是为祁鹤复仇。
她的父亲将她当玩物随意丢给大宛,而祁鹤作为一个陌生人,却想要她能自己走出一条路。
元槿细细回想,或许就在她掀开马车上帘子,见到披着一身雪的祁鹤贸然闯入,那一刻,自己应是心动的吧。
她在黑夜抬眸,恰逢白鹤踏雪而来。
她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这是少女第一次春心萌动。
竟也是最后一次。
那天黑夜,元槿留下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外祖父母。
就如她的到来般让人意外,离去也是如此匆匆。
她将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抹去了,就好似一阵风,只是轻轻吹拂此地,还未留下任何,便又消失不见了。
元槿本该往京城走的,但她却走了回头路,转身朝被山匪袭击的方向走。
因为她还要给卢嬷嬷收尸。
顺便找一具尸体,好让众人都以为五公主真的死在和亲路上了。
一路上,元槿将脸抹花,沿街跪地讨要食物。
也是在这一条路,她看尽了百姓的苦难。
生在皇家,虽不被宠爱,至少也看见了后宫里,皇后宠妃的那些奢靡日子,怕是随意一根簪子的银钱,便是这贫苦百姓一生的活命钱了。
她举着自己碎了一角的破碗时,脑海里想起元思初殿上的金杯。
元槿饿了良久,好不容易捡到了一些裹了泥灰的馒头碎屑,望见一旁捂着肚子的小乞丐们,到底还是不忍心,分了一些给他们。
他们感激极了,本想欢喜地接过来吃进肚了,可瞧见对面的女子好像是个哑巴,便又将手收了回去。
元槿不解,只是以为太少了,便失落地自己吃下了。
元槿拄着树枝,一步步往前走,终于赶到了出事的地方。
这里已经被积雪压了一层又一层了,她用手刨着,像要寻到卢嬷嬷的尸首。
可她却怎么都寻不到。
失望至极时,她颓丧地坐在地上,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响动。
元槿回头,只看到那人一身白衣,眼裹白纱,却能在树林里飞快地穿行,好似非常熟悉此地。
她想喊住那人,想问问是否知晓此地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既如此也好,就怕是那人要害她,元槿连喊救命都不行。
元槿望向那人离去的背影,倏地,有些恍惚,好似故人。
她伸出手,揉了揉双眼,那人便彻底消失了。
良久后,元槿又拄着树枝缓缓起身,轻叹一声,大抵是太想祁鹤了吧。
便会见着谁,都觉得像她了。
元槿寻不见卢嬷嬷,却又不能久留,因为常有皇城司的人来此地翻找寻尸体。元槿怕有人发现了她,于是,便去完成第二件事。
寻一个像她的尸首。
走在路上,元槿一直在想,元思初寻她的尸首,究竟是盼她活着再踏上和亲路,还是盼她死去好给大宛一个交代。
又或者,元思初也同她想要寻到卢嬷嬷的尸首一样,是想为她下葬,让她安心投胎。
想到这,元槿摇摇头,忍不住笑了。
一路上,她听到不少关于和亲的事情,还有人在背地里悄悄议论,无论元槿是否死了,元思初都已经焦头烂额地寻旁的公主去和亲,并且赠上无数珍宝来安抚大宛前来的使者。
所以,元槿想,与其幻想能得到他的爱,还不如把捡来的命好好活一次。
她不想再去和亲了。
她要走一条自己的路。
河边素有一类人,以捞尸为业,若有人要来寻尸首,便会来找这类人。
元槿寻到位置,走进来,险些被这里面的味道恶心到反胃。
“受不了就出去啊,真是娇气。”
一声斥责传来,元槿却没有被吓到,而是咬紧下唇,朝骂自己的那人摇摇头。
只是叫元槿稍稍吃惊的是,竟是一女子在此地收拾尸体。
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女子又不可入朝为官。
做些谋生的活,也是想吃口饭罢了。
“哑巴?”那人瞧了元槿一眼,见她张开口却说不出话,蹙眉道。
元槿本想摇头否认,可转念一想,事实确实如此,于是愣愣地点点头,心里有些感慨,她已经快成哑巴了。
那女子可能见到元槿拄着树枝路也走不稳,还是个哑巴,心里生出些许怜悯,放下手上的活,语气放轻和了些:“你找什么人的尸体?”
旋即,应是想到元槿说不了话,便唤了声“阿倾”,寻来个屋子里唯一认字的人来。
“阿萤,这一看就像是没有银钱的人,你帮她做甚?”阿倾应是以为元槿听不清,便直接说了出来。
阿萤见元槿垂眸,便勾起阿倾的双肩,往后退了几步,背过身说:“你低声些,她听得见。看着那人也可怜,罢了罢了。”
阿倾撇撇嘴,推开了阿萤,嘀咕道:“就你大方。”
虽说阿倾满是不情愿,可到底还是走了过来,把笔墨随意丢到元槿脚边,“快些吧,忙着呢。”
元槿虽感受到了被欺辱,但还是默默拿起笔,将自己想了一路的话写了下来。
“是我的同胞妹妹,容貌与我相似。”
阿倾念了一遍,便又去忙自己的了,是阿萤在为她翻找。
“这些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你也来瞧瞧是不是你妹妹。”
元槿走了上去,忍住胃里的翻涌,慢慢寻找身形同她相似的人。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虽然脸被划花了,但尸身还未彻底腐烂,伪装一下倒也能糊弄那群皇城司的人了。
元槿指了指,阿萤瞧了眼,便点点头,让她拿了走。
她身无分文,只能跪地叩谢阿萤。
阿萤走过来将她扶起,拍拍她的肩膀,应是安慰道:“上次来了位贵客,找了个尸体,给了不少银子,倒也够花,你这点钱就算了。”
元槿颔首,心里默默记下了阿萤的恩情。
而后她俯下身,将尸首背在身上,摇摇晃晃地出了屋子。
阿萤瞧着那人的背影,默默地摇头,虽说她一直觉得自己命苦,但这么一想,好在自己尚且能干点活,也能勉强混口饭吃。
“你可真蠢,就该缠着她,叫她给你银钱。”一旁的人都忍不住说几句阿萤。
可阿萤觉得,这世间都苦成这样了,就不该再去互相伤害了。
况且先前有人来寻一尸体,也是给了他们些银钱,勉勉强强,应是能挺得过这个寒冬了。
天真的越来越寒了,阿萤搓搓手,进了屋,没有再看那人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