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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梦境 ...

  •   “吃完饭就回屋吧,近些日子家门口人多了些,可不能叫别人发现了你。”沈遥朝元槿说道,心里尽是无奈。
      人人都在传,多日都找不到五公主尸首,便是早已死在了和亲路上,若是让旁人发现公主还活着,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沈遥心里对沈琬有所亏欠,自然不想再让外孙白白又被送上和亲路,宁愿顶上骂名,也要将元槿留在家中,好生照料。
      他裹上披肩,满头华发,迈着沧桑的步伐,缓慢地走进了那大雪里。

      陆澜咳了好几声,撑着桌子才勉强起身,鬓角的白发被窗外的风吹起,快要迷了她的眼,好像穿透元槿,看到了沈琬的影子。

      若是阿琬未进那宫墙就好了。
      可若未进宫墙,沈遥也不会晋升,沈琬的弟兄也不会被人高看两眼,沈家便难以有如今的地位。
      世间事,往往都难以两全。
      就如同,是否该将元槿交出去。
      他们自然清楚知情不报的罪过。
      可千般万般,到底还是骨肉连心。

      他们常年居在姜州,亲眼见着大昭日渐衰落,民不聊生,现如今,却愿以公主的幸福与命运,来换得半日安宁。
      他们想不通,和亲一事,究竟是为大昭百姓能吃到饭,还是为那皇城的歌声不断。

      陆澜收好碗筷,望向元槿,笑得脸上皱了起来:“可吃饱了?”
      见元槿微微颔首,陆澜抬起手,顺了顺元槿的头发,“有委屈就跟外祖母说。”
      日子再苦,也要将饭吃饱。
      便是天塌下来,陆澜也会给元槿撑着。
      她已经失去阿琬了。
      不想再失去外孙女元槿了。
      这可是阿琬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了。

      想起阿琬,陆澜便是一阵接一阵的扎心之痛。她不愿让元槿见到此等场面,便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回房间吧,有事情唤我便可。”

      陆澜声音发颤,元槿听得一清二楚。垂暮之年,却哭得眼泪直掉。
      她不愿见外祖母如此难受,便转身想要离开。

      倏地,元槿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外祖母,母妃……母亲曾予我小名轻荷,可是有何寓意?”
      她原不该再提起沈琬,免得再惹陆澜伤心。
      可她又怕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陆澜猛地转过头,扶着桌边,朝元槿走来,一步一颤,却又未曾停下。
      元槿急得想去扶她,却听到一声陆澜满含苦涩的询问:“哪两个字?”
      她慌忙寻了笔墨,写下自幼便被卢嬷嬷教会的两个字。
      “轻荷。”

      轻风扫荷尖,更有初夏意。

      泪滴到了纸上,晕开了一片墨。陆澜双手掩面,像孩童般哭泣。哭声极小,如蚊蚁,却又极其悲伤。
      “阿琬是何时被赐死的……”
      元槿抿唇,思索了良久,才缓声开口:“隆盛十七年,大寒。”

      此声一出,陆澜止了哭啼,只是抹去了眼泪,沧桑地伸出手,抚摸纸上的字,哽咽道:“阿琬,最喜欢的,便是夏天了。”
      “旁人都以为她最是乖巧,只有我知晓她天性爱玩,最爱夏天热烈,日日幻想乘船游四海。”
      陆澜偏过头,朝元槿问道:“你说他怎就舍得……让阿琬死在那么冷的一天……”

      元槿听得出陆澜口里所指之人是谁,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一入宫墙,便是踏向了一条不归路。

      “罢了,你且进屋吧,莫被旁人瞧见了。”陆澜抬手抹去眼角泪,又轻轻拍了拍元槿的肩膀。
      日子总该还是要过下去的。

      元槿应下了,转身朝屋里走。

      关上门,转身看见陆澜为她备好的吃食与新衣时,一刹那,元槿像一根断掉的弦,倚着门,一点点滑到了地上。
      元槿已经数不清,自己已经流了多少天的泪了。
      夜半噩梦惊醒,脸上都布满了泪痕。
      只要沈遥与陆澜不在身旁,元槿哪怕脑海里什么都没想,便也会落下泪来。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因为只要落泪,便会想起那日火光里,山匪围住他们一行人。刀光剑影,尸横遍野。
      简直是一生的噩梦。
      哪怕元槿无数次想从回忆挣扎出来,都常常会记起,卢嬷嬷被乱刀砍了无数次,满身血痕地抵在自己的面前,哪怕尚存一点体力,也是用尸体盖住了元槿。

      而卢嬷嬷伏在元槿身上,混着鲜血,在她耳旁留下最后几个字。
      “不用……和亲了……要活下去……”

      元槿恐惧地想要发抖,却半点不敢露出蛛丝马迹,只好攥紧双手,任那指甲扎进手掌。

      待到火光散尽,她便推开了卢嬷嬷,一直朝南跑,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更不该回头。
      她一直往前跑,哪怕脚磨破了,哪怕鞋都跑丢了。
      她只能跑。

      她记得,卢嬷嬷曾说姜州在此方向。可到底还是因那时太年幼,不以为然。迷迷糊糊,记不大清,叫她迷了路。
      跑的路上,若是太饿,也不敢进城讨要,只能藏在树林里,吃点雪来充饥。
      雪水混着泥土,塞进嘴里的那一刻,元槿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缓缓从袖里拿出祁鹤赠予的小刀,在雪天里,闪着银光。
      元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其放在手腕上。

      “砰。”
      小刀还是掉在了地上。
      元槿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她还没有见到外祖父母。
      她答应了卢嬷嬷要活下去的。

      元槿默默捡去了地上的小刀,轻拭上面的雪。泛着银光的小刀上,元槿想起了那天雪夜里,贸然闯入使团,赠了她两件礼物的祁鹤。

      祁鹤……
      祁鹤!
      倏地,元槿抹去了眼角的泪,寻出怀里小心珍藏的玉笛,跑了一路,舍去不少簪子金钗,唯留下这玉笛,竟半点都舍不得扔。

      她睫毛颤了颤,把玉笛抱在怀里,将自己缩成一团来取暖。
      元槿心想,祁鹤在战场上厮杀都不怕,她现下经历的这点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就这样想着,盼着,念着……
      她寻到了沈遥的住处。
      终于天亮了。

      可现在,天彻底暗下去了。
      元槿泪流不止,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连眼泪都不想擦拭了,任凭那苦涩的泪水钻进嘴里,掉进衣里,滑到耳里。

      祁鹤,身为女子,敢破世人偏见,打下胜仗,立下赫赫战功。
      在朝臣纷纷自保时,主动挑起大任,为百姓安危而出战。
      这样的人,又怎会是那唯利是图的奸诈小人?

      若是祁鹤真是存了坏心,又何苦让自己冒如此大的风险?上了战场,刀剑无眼,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只是为了军饷,谁会信呢。
      元槿落泪,泪水里满是无奈。
      这一切,明明就是一场骗局。
      一场让祁鹤背负骂名、被迫下位的局。

      更令她无奈的是,连她都能看透的事情,元思初又怎会看不出来?
      或许只是装聋作哑,并不在乎祁鹤生死,便由着那些恶人栽赃嫁祸。
      毕竟大宛已经答应不再来犯,祁鹤突然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倒不如彻底拔去,免得生出事端,朝臣也不再上书谏言,倒也落了个耳根清静。

      他倒是清静了。
      三言两语,便让那高飞的白鹤折了翅膀,跌落尘埃,粉身碎骨。

      她再也见不到卢嬷嬷了。
      也再也见不到祁鹤了。

      元槿难受至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又再次翻江倒海而来,来势凶猛,像海浪一样将她淹没,叫她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天寒地冻的日子,她竟生出汗来,打湿了鬓角碎发,浸透了衣裳。
      旋即,元槿又冷得浑身发颤,湿掉的衣裳如冰块贴在自己每一寸肌肤上,宛如刀片刺骨。

      元槿的心实在太痛,好似无数根银针扎在心上,太疼了……
      她四肢发软,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半点力气,连立起来倒杯水喝都做不到。

      天旋地转,元槿眼前一片模糊,连疼痛与冷暖都感受不到了。
      她虽打心底不愿麻烦陆澜,可又实在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
      兴许是求生的本能,元槿张了张口,想要唤一声外祖母,可好似有人掐住她的脖颈,叫她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她呼喊,她求救,一次又一次。
      她为活命苦苦挣扎。
      却只能向命运臣服。

      因为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元槿最后落下一滴泪,彻底倚在门口,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好像看清了沈琬的模样。
      梦见沈琬把她抱在怀里,唱着歌谣哄她入眠,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轻荷,不哭。”
      梦里的她,是有阿娘的人。

      而后,她好像又梦见了卢嬷嬷。
      梦见卢嬷嬷扶着学不会走路,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的元槿。
      每每元槿摔跤,卢嬷嬷便会轻轻擦去她身上的灰,笑着夸赞她:“真厉害,今日又多走了几步。”
      梦里的卢嬷嬷,还好生生活着。

      “轻荷姐姐。”
      回头的瞬间,她见到了润清。
      梦见那个深夜,润清裁好了新衣,同她一起高兴地在微弱烛光下,欣赏那件漂亮的衣裳。
      至少梦里的润清,还没有染上病。

      周遭的一切慢慢崩塌,所有美好的画面一点点破碎在面前。
      再也没有人能哄她入眠。
      再也没有人张开双臂迎她走入怀里。
      再也没有人挑灯绣新衣只为让她风光些。

      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了。

      直到有人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在寒夜里给她温暖。
      在黑暗里予她光亮。

      那人说:“小公主,若你想走,自会有路。”

      是祁鹤的声音!
      元槿心头猛地一颤,想转过头见一眼祁鹤,神智却渐渐清醒,让她不得不从梦里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总觉自己短短一场梦,好像是历了一遍生死,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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