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青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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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之江很少做梦，哪怕沦落到废人境地时也极少做过什么噩梦。但那次，醒来之前，他梦见明月高悬，自己仰躺在一叶扁舟之上，河流潺潺，缓缓将他向前方送去，路过岸旁的竹林。
竹叶沙沙飘落，落在他脸上，是令人很舒服的香气。
孟之江霍然睁开眼。
“你醒了？”
他听见有人问他，轻轻拿起本来覆在他前额的毛巾，还用手掌测了测他的体温，竹香清淡。
是那个青衣修士。
此时已经走到一旁的水盆旁，正在清洗毛巾，青色的衣袖被挽高，能让人看见露出的半截细腻润白的手臂。
孟之江勉力坐起身，神情戒备地盯着他的背影，声音沙哑地问道：“为什么帮我？”
那人转过身，样貌看上去是孟之江从前很厌恶的那类人。
明澈干净，一眼就能看到底。
比较喜欢说因果善恶报应之类天真的话的那类人。
也就是所谓的正派人士。
虽然孟之江不久前还是正道大宗门的首席弟子，但他们宗门打着名门正派的旗子在外面叫口号比谁都响亮大声，内里早就烂透，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蝇营狗苟之辈。
这人在无上宗里估计活不过一个月。
看了他的脸，孟之江就知道这人会如何回答自己了。
果然，对方很天真地对他一笑：“有人落难，岂能见死不救？”
“你喜欢多管闲事。”孟之江说。
“算是这样。”救了人还被这少年没礼貌地刺一下，君竹也不生气，笑笑接过他的话头。
那日他在长街上救下孟之江，发觉人已经昏迷了，令孟之江修为尽失的旧伤一直没有及时治愈，诸多修士的欺辱更加重他的伤势，反扑得十分厉害。是以，这几天君竹中断寻找小师弟的踪迹，一直在客栈里照顾昏迷的孟之江，为他疗伤。
现在孟之江醒了，模样看上去很讨厌自己，君竹想，自己还是就此离开比较好。
他不会因为孟之江不领他的情而生气，师父教导他时就说过，行善自在己心，为了自己的心愿帮助他人，为了自己行善的乐趣而行善，哪怕得不到对方的答谢，他也已然得到真正回报。
他道：“你恢复了我便可放心离开，房费我已付清，你不必为此烦恼。”
“等等，”他推开房门时，出于自己也不明了的心绪，孟之江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君竹。”
他微微侧头，还是笑着，整个人果真如同被和风拂过的竹，轻摇枝叶，美好清雅。
孟之江问他姓名总归是为了还他的恩，他从来不喜欢欠人东西。
他可不打算一直在凡人堆里当个废人。等他重新回到上层，把无上宗洗过一遍，当了宗主，就把珍宝阁送给君竹好了。
或者，如果君竹想要无上宗，也不是不能给。
毕竟自己的命是他救回来的。
孟之江心里是这样想，在没有任何把握之前却不会太早说出来，只说，“我会记住你。”
不过当时的他没想到，很快，他就还了君竹的恩。
两人一别数月，孟之江的情况比被刚丢下来时好许多，起码不再是乞丐，那些修士也没空来拿他取乐。
他一边在茶楼当小二，一边背地里研究恢复修为的法子。
以前无上宗藏书阁只对他一个人开放，所有寻常修士难以接触的秘本他都看过，且他最喜欢的就是那种诡异阴邪的册子，只可惜它们并不与他当时修成的功法适配，他才一直没尝试。
现在倒是个机会。
孟之江当然不会觉得这是邪门歪道，力量就是力量，有力量的人才配说话。如果有人骂他邪魔歪道，不过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没能让他们彻底闭嘴。
又是一夜，孟之江走在回家路上。
他现在修了功法，五官比寻常凡人敏锐，因而很快就捕捉到迫近的骚动声。
于是机敏闪躲到一旁的暗巷里。
来人居然还是个熟面孔。
是君竹。
君竹这次可比上回狼狈多了。
还是一身青衣，不过从料子光泽、上面银线绣法都能得出来不是俗物，华美相当，又因为君竹生得漂亮，哪怕现下他狼狈窘迫，也自有一种令人怜惜的楚楚之态。
听他身后的动静，追赶他的数十人以上，几乎是一个小队，但都是凡人，以上回孟之江所见的君竹的能耐，他不应该沦落到这境地才对。
除非……
此时君竹跑过巷口，孟之江及时伸出手，猛然扯住他的手腕，把人带入暗巷，两个人的身影转瞬便被黑暗一同隐没。
轻飘飘的，孟之江想起那唯一一次梦境中拂掠他脸庞的竹叶。
为防止君竹因为不清楚敌友反抗他，孟之江侧头在他耳边，用气音低语：“不想被发现，就别乱动。”
君竹知道他是帮手，原本因戒备而过分僵直的背微微卸力。
孟之江比他高些，他这样乖乖任由孟之江扣腰摁住，就像被拥入怀中一般。
脚步声纷杂而至，火把的亮光把黑暗割碎。
“大人，这边没有！”
“这儿也没有！”
“都去前面看看，多搜搜那些人家，你们几个跟我来！”
“是！”
这些凡人似乎还是官兵。
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几步之外的暗巷中，但他们始终没能够发觉。
孟之江和君竹就这样静静等着人影掠过，最终黑夜复归清寂。
“跟我来。”
孟之江拉着他的手腕。
他已经完全熟悉此地，带君竹走的全是隐蔽杂乱的窄巷，路线又选得灵活，等他带君竹回到自己如今的居所，他们都没和那些扫荡的官兵碰上。
离开了阴暗的巷子，外面的月光令视线重新明晰，君竹终于看见一直拉着自己的人。
“是你啊。”他看清眼前的少年，认出孟之江，微微一笑。
“多谢你……”话没说完，他就力竭了，虚弱晕倒过去。
孟之江眼疾手快，捞回君竹，让人倒在他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
君竹身上还残留着某种香料的气息，刚才在巷子里形势太紧张，不易叫人觉察。
和他之前闻到的竹香不同，很甜腻，孟之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正人君子，他闻得出来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再看睡倒在自己怀里的君竹，黑发柔和，脸庞纯净无瑕，表情宁静，分明让人不忍玷污，却反而更加的……
到底还不过是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虽然看过足够多人性的阴暗面，自诩成熟，但孟之江第一次见识到这样干净却让人想下流对待的人，刷的红透脸。
本来抱住君竹的手臂发僵，搂也不是，放也不是。
*
孟之江将昏迷的君竹抱起，走到屋内，放在自己的床上。接着捏住君竹透出玉色的手腕，去探他的灵脉，不出意外，没有半点反应。
君竹的发丝散落，孟之江这时才看见他眉心那点若雪中红梅般鲜明的朱砂印记。
这朱砂印点在旁人额上应是艳丽十分的，然则君竹样貌生得实在干净，阖目的神情祥和宁静，反倒更像莲台之上悲悯众生的慈悲玉像。
他记得上一次见君竹时，他还没有这个印记。
孟之江去碰朱砂印，手在半空中便被一道灵力弹开。
他眼神一暗，已经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缚仙引。
禁术的一种，听名字就能很好理解它的用处，专门用以封住人修为的高阶法术，除非施术人死，否则此术无解，因而此术反噬风险也极高，能力不够强大的修士都不敢轻易用。
在第一层，想要驱使强大修士施下这样的法术，仅仅是富贵人家的家世还不够，至少也要是王侯世家。
照今夜的动静来看，对方为了抓捕君竹能出动大批人手在全城搜查，估计到明天，他就可以在城里的各个角落看见君竹的画像了。
孟之江静默地端看君竹的睡脸好一会，一旁桌上的烛火晃动，他眼瞳映出的光也时明时暗。
他挑起君竹一缕柔软的发丝，动作极轻，自言自语般的，“你是真的不知自己很轻易就能撩拨起人心里的恶念吗？”
陷入沉睡的君竹自然听不见，还是静静的模样，对一切一无所知，像是一张等待谁的欲念将其浸染的纯洁白纸，无论被谁做些什么，都乖巧地任人染上色彩。
*
房间的窗开了小小一道，风从缝隙间吹入，拂过他的脸庞。
君竹睁开眼睛，还有些迷蒙。
很陌生的感觉，五官对外界的感应变得格外迟钝，状态一片混沌，简直就像……未曾修炼过的凡人一样。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昏过去前穿的那身华丽衣裳已经被换下，变成了有些宽大的旧衣衫，上面打了几个补丁。
孟之江在枕边放了张小纸条。
他拿起来看。
“吃的放在桌上了，外面张贴有你的画像，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外出。修为消失一事等我回来详说。另外，那件衣服上残留的灵力会被追踪到，所以我帮你换下来之后烧掉了，抱歉。”
君竹对少年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次分别时他不耐的神情上，此刻读了字条有些许意外，没想到对方竟意外的体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青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