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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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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产生这种误会,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餐桌的另一侧,有着一双清澈蓝眸的青年话音顿了顿,神情中流露出些许尴尬,又迅速化为灰烬,只余下疏离和沉静。
“神奈川的那个任务,你出手了吧。”他说。
这句话的出现打乱了预设的节奏,望着那张脸,雾岛青时有些恍惚。
每当向他提出请求时,苏格兰总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不是个惯会走捷径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主动找上他。他没拒绝过苏格兰,也次次尽心尽力办到最好,可下一次遇上麻烦,苏格兰仍旧会忽略他的存在。
坐在对面的人还在说:“也许是我想多了,其实那个任务没预设中那么棘手,但如果真有谁暗中相助……雅文邑,我想也就只有你会那么做了。”
雾岛青时放在桌面上的手轻微蜷了一下。
他以为不会有人发现,至少苏格兰不会。
以苏格兰的能力,组织的任务不在话下,但他在组织的这些年里,即便只做了自己份内的事也并非没有树敌,作为他的恋人,苏格兰就成了一个活靶子。
苏格兰无法心安理得地对他提出要求,那在察觉异样时以防万一提前扫清障碍,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苏格兰,都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假装无事发生好过让苏格兰认为跟他在一起会带来麻烦,他们本就是因利益结合,一旦利益折损或承担风险,他就可能失去这个人。
见雅文邑神色似乎有所松动,诸伏景光乘胜追击:“如果我最近的行为让你感到不适了,抱歉,我不确定你需不需要我的……”
他斟酌用词:“我的感谢。”
其实他当年没察觉神奈川那个任务里有什么不对劲,现在让他去回想三年前的某个任务,记忆早就模糊了,这也能侧面印证当初在神奈川并未发生突发状况,一切顺利。
他是在几年后的审讯中后知后觉意识到,雅文邑在他的卧底生涯里留下的痕迹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组织瓦解,但并非所有代号成员都被一网打尽,他一边以雾岛青时为线索追查组织是否有隐藏势力残存,一边追捕四散的亡命之徒。
雅文邑死去多年,他以为这个名字会随着天台之夜永远定格在案卷中简短的文字里,可每当他出现在审讯室,那些通缉犯往往都会阴阳怪气地提起雅文邑。
那些人嘲讽他,更多的是在嘲讽死去的雅文邑。雅文邑设计的死局太精妙,回归公安身份的他在组织的人眼中就成了故意陷害雅文邑的可恶卧底,无论是出于那点儿同病相怜还是为逞口舌之快,那些人都更愿意相信雅文邑死不瞑目。
望着那双冷淡的灰眸,诸伏景光突然想:得知他是卧底的那一刻雅文邑究竟在想什么?是否因此憎恨他?
思考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他是公安的事实不会因为雅文邑愿意为他而死和他回到了雅文邑尚未自杀时产生丝毫变化,于是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并未在他脑海中留下什么痕迹。
“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在审讯中,提问永远比回答更占优势,诸伏景光换了种说法:“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我们早就该这样谈谈了,既然是恋人,总不能一直是你帮我,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他为我做过很多。”
这句话接得流畅又自然,诸伏景光一时没反应过来主语的偏差,直到雅文邑又认真强调了一遍:“他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诸伏景光露出了个疑惑但不失礼貌的微笑:“你刚刚说的是……‘他’吗?”
雾岛青时认为这次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对方不懂苏格兰对他的意义无可厚非,毕竟苏格兰本人大概也对此疑惑,而他需要的从来不是苏格兰的理解。
他不觉得讽刺也并未因这次谈话的内容感到不快,只是难免有些好笑。
他和苏格兰本人都没像这样坐下来认真探讨过什么,从提出恋爱到确认关系连一分钟都没用上,现在竟然拿出七分钟跟一个冒牌货进行了无意义的交流。
此刻坐在对面的人的表情像极了他当初对苏格兰提出恋爱时的表情。
他们之间只隔一张餐桌,却恍然隔着道沟壑,这种超越实际的距离感为他找回了些许苏格兰还在身边的实感,也是他没在谈话开始的第三分钟起身离开的关键原因。
雾岛青时指了指那个和苏格兰长相如出一辙的青年的眼睛,对方迟疑地抚上自己的眼角,他语气平静:“苏格兰不会像那样看我。”
眼睛里总是藏有太多秘密,组织里的人或多或少地有着不可揭开的秘辛,也就都对目光极其敏感。在把视线等同于侵略的社会边缘区域,眼神的交流在任何性质的关系中都是奢侈品。
问候、饮食、关切、拥抱……一切反常他都可以忽略不计,这场恋爱中苏格兰是位被特别邀请出场的演员,只要苏格兰自己演得满意,那怎么演、演成什么模样他都可以接受。
可他和苏格兰不会频繁对上视线。
转过头时,苏格兰不该正好也在看他。
除非面对的是任务目标,否则下意识关注某人放在苏格兰身上不切实际,更何况目光的尽头还是他。
他们不是普通的情侣,防备和警惕是他们人生中无法逆转的底色,也许真的有能被苏格兰完全信任的人,也许有一天苏格兰会对谁付诸最后的信任,但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一直以来,苏格兰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不带丝毫回避地直白看向他。
雾岛青时起身:“不必再谈下去了。”
他无法对眼前这个人生出责怪,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比任何局外人都清楚对方大概率别无选择,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但也仅限于此了。
“雅文邑!”
椅脚划过地板,发出短促刺耳的声响,紧跟着站起来的青年用着和苏格兰一模一样的嗓音和语气说:“这件事一定不是你想……”
“近期会有个任务。”熟悉的声线和陌生的语气搭配在一起让雾岛青时有些烦躁,但他看起来仍旧是平静的,“任务成员有苏格兰、琴酒、雅文邑,也许还会有其他人,你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做。”
诸伏景光脚步停下。
其实他不知道雅文邑指的“该怎么做”具体是什么,就像不知道为何雅文邑越来越坚持他不是真正的苏格兰。
他清楚这个人的想法难以动摇,只是下一次再面对时还是会震惊且无能为力。
走到厨房门口,雅文邑突然转头,诸伏景光以为还有转机,却看到雅文邑蹙起的眉。
“还有,不准再露出那种表情。”
诸伏景光疑惑:“那种表情?”
雾岛青时没说话。
每当有事不得不请求他帮忙,苏格兰就会露出带着些许尴尬和窘迫的表情找上他。
时间久了,一看到那张脸上出现那种表情,就让他本能以为,下一秒苏格兰就会紧挨着他坐下,停顿片刻后,转头缓慢说上一句:
“我们很久没做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