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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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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岛青时彻夜未眠。
他曾经把到这间安全屋视作对自己的一种奖励,不能来得太多,苏格兰会因此时刻紧绷神经,不能好好休息;也不能来得太少,一旦苏格兰觉得有他没他差不多,就容易导致分手。
他精心维持着一个度,让苏格兰觉得和他在一起没太大坏处,偶尔还能派上用场的话也不算无法容忍。
他和苏格兰商议是否要在一起时连一分钟都没用上,但在苏格兰来找他之前,他站在风中看着指尖夹着的香烟一次次燃尽,夕阳在地平线晕染开橙红,直到烟盒里只剩孤零零一支烟,他才在最后一抹天光下拨通苏格兰的电话。
他这辈子不会为第二个人考虑那么多,如果有,一定是因为他对苏格兰的了解还不够多才没能想得更加全面。
他做了不同设想,从苏格兰果断拒绝那自己该怎样不露面帮忙解决那个麻烦,到如果苏格兰同意了那未来怎样分手对苏格兰影响最小。
他考虑分手的次数大概比苏格兰考虑得还多,他不是无法接受分开,他只是不能接受以这种荒谬的方式结尾。
最终,他想,苏格兰这晚睡得怎么样。
雾岛青时不知不觉在窗边站了一整夜,晨光破晓,刺痛干涩的眼珠,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封邮件,里面是个临时通知的任务安排。
这封邮件一定同时发到了苏格兰的手机。
走出卧室时,沙发上的人正在查看手机,他大概没睡好,眼底有浅浅的黑眼圈,配上严肃的神情,为那双清澈的蓝眸添了几分阴沉。
门轴转动的声音会扰乱思绪,他一打开门,那个人立刻抬起头看他,也许是想到了昨天的谈话,又欲盖弥彰地别开视线,假装看的是墙上的时钟。
过了一会儿,大概只有几秒钟,那人还是看了过来,问道:“要吃点早餐吗?”
这跟苏格兰有相似之处,不会因为别人的话动摇想法,哪怕在其他人眼里不够正确也无所谓。
尽管从未明说,但一定有人对苏格兰这么说过,和雅文邑在一起未必是件好事,还是好聚好散趁早分开吧。
如果那天苏格兰稍微纠结个几秒钟,他就会把恋爱的提议否掉当作从没说过,可苏格兰没有犹豫,回答得平静又坚决,就像对他来说那不算个糟糕的提议,也并不是趁人之危。
他有时会突然想起苏格兰,但不会像现在这样频繁,想太多会让这段关系的本质不断裸露出来,加倍像掩耳盗铃。
现在想起,也许是因为按照惯例,这是他会定期回来见苏格兰的时间,可在送给苏格兰的房子里却没能见到苏格兰本人。
他得尽快把苏格兰找回来。
诸伏景光看到雅文邑在原地停留了几秒,无视他走开了。
他看着雅文邑的背影,也不气馁,越描越黑是一回事,但雅文邑也没真的把他这个“冒牌货”扫地出门。
重生以后他的心态似乎更加乐观了,尽管要担负的东西更多,但一件事有些棘手和一件事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之间天差地别,如果能获得更圆满的结局,过程中的苦恼和艰辛都是通往美好的垫脚石。
他继续查看起那封邮件,如前夜雅文邑所说,这是一个成员名单中同时出现了他、雅文邑、琴酒的任务。
一个……三年前不存在的任务。
从内容上看倒不算棘手,更多的是违和感——这种程度的任务不需要这么多代号成员登场,与组织一贯风格不符。
任务名单是谁安排的?为什么雅文邑会提前知晓?
这个疑问直到任务正式开始也没能得到答案,因为雅文邑从那场谈话结束后就再也没跟他说过一个字,雅文邑本身又极为安静,他不好总去扰人清静,况且他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不能只盯着雅文邑一个人的态度行事。
“这种程度的任务,真有必要出动这种阵容吗?”留着一头长发的任务搭档之一走过来,这样说着,顺手递了支烟过来。
诸伏景光摆摆手婉拒,不留痕迹收回落在某人身上的余光,笑着回道:“稳妥一点也不错,出了问题有人随时支援。”
莱伊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倚着栏杆抽烟,烟雾随风飘散,也一并带走了此次的试探。
诸伏景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对这一带甚至算得上熟悉。
这附近有几个中小型黑.帮聚集,不定期互相抢夺地盘,有时候也会联手合作再突然背刺,组织下面盘踞着巨大的黑色产业链,今天的任务就是解决和组织发生冲突的某个黑.帮的首领,以儆效尤。
警视厅有专门应对黑.帮的部门,他没插手过相关事宜,对这里的记忆来自和雅文邑的初次见面,以及雅文邑死后慢了很多拍地想探究雅文邑时的故地重游。
第一次和雅文邑接触是在一个涉及黑.帮的任务里,雅文邑就像除了“嗯”以外什么都不会说,十分冷淡。
行动正式开始,他作为远程支援隐藏在高处,从瞄准镜中看到雅文邑是如何轻而易举地用匕首划开目标人物的喉咙。
任务目标倒地时雅文邑甚至没回头,刀尖滴下的血珠和地上蔓延开的血迹融为一体,兜兜转转回到了主人身边。杀手垂着眸,周围的黑.帮成员惊恐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不同武器,有刀有枪有棍棒,却谁都不敢动弹。
冷兵器收割生命是个非常残忍的画面,雅文邑做起来却平和又静谧,他一度怀疑是因为自己距离太远听不到哀嚎才会产生那种错觉,可当把目光落在死去的任务目标身上时,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的表情是与本人形象极度不符的沉静,不像死去,更像是久违睡了个好觉。
任务就这么结束了,他完全就是个凑数的,正要收起狙击枪前去汇合,用窗帘擦拭匕首的杀手突然抬起了头,他很清楚这个距离下根本不可能对上视线,可还是莫名愣了一下,误以为雅文邑是隔着虚空看了他一眼。
撤离时,他像个吉祥物一样开着车,雅文邑坐在副驾驶座继续沉默地擦拭匕首。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对雅文邑这号角色的情报很感兴趣,于是说了句非常符合新晋成员和老牌成员之间的对话:“您的刀法很漂亮,有机会我也想让您看看我的枪法如何。”
雅文邑侧目看了他一眼,说出了整场任务中除“嗯”以外的唯一一句话:“枪法不错。”
他那天根本没机会开枪,离开时弹匣还是满的,没想到商业互夸行为会出现在这么个人身上,雅文邑的地位比他高多了,也完全看不出还会说那种话,乍一听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那次任务结束后,清理车子时,他从副驾驶座的缝隙发现了一枚胸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坐过他的车。
第二次在任务里见到,任务结束后,他叫住雅文邑,把那枚胸针还过去。
“原来掉到你那里了。”雅文邑这么说着,接过胸针看了看,确认过后,非常礼貌地对他说了“谢谢”。
他还没来得及客套,雅文邑又说:“不是我的,是在路上捡来的。”
无论把这段记忆回想多少次,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得模糊,一些细节被弱化,一些细节被美化,也许雅文邑那时候的语气比他记忆中更冷漠,就像现在认为他不是苏格兰的雅文邑一样。
诸伏景光的目光又悄然落向了另一侧,他听到身旁的莱伊轻笑了一声。
“我只是疑惑他和琴酒今天怎么待在一起。”他为自己的视线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当然,我也一样。”莱伊夹着香烟说,朝着另一侧的两位任务搭档扬了扬下巴,“按这个时间间隔算,那两位上次任务里互殴受的伤都还没好全呢吧。”
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说不定这就是这次任务里有这么多人的原因,就算有人突然开始互相残杀,也有足够的人手去完成任务。”
诸伏景光笑不出来,但他感谢莱伊没真戳穿他,至于那点儿揶揄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他也没算搪塞了莱伊,他确实疑惑琴酒和雅文邑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和谐。
他又看了一眼并排靠在墙边的两人,都在闭目养神,没有说话的意思,目前也没看出会大打出手的意思。
因为都不爱说话?
诸伏景光认真思考了雅文邑会不会嫌自己话太多,因为雅文邑在安全屋里真的可以做到完全不出声。
这个任务的流程甚至都和当初那个任务很相似。
诸伏景光和莱伊架着狙击枪,为近战的两人适时补枪。
在瞄准镜里,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雅文邑。
【“苏格兰不会像那样看我。”】
平淡的话语刹那间从脑海闪过。
【“以后别再见了。”】
又一句许久未想起的话闪过。
雅文邑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他自己,看过那样的情景,历经那么多次的调查和无功而返,无论于公于私,他对这个人有太多的疑问和复杂的情绪,无法再回到坦然接受特殊对待的阶段。
身旁的人突然说:“你们吵架了?”
诸伏景光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的瞄准镜没对准敌人,反而一直在追着雅文邑,他解释:“……我没有任何对他开枪的意思。”
“你想哪儿去了?琴酒和雅文邑再打一架的概率都比你对雅文邑下手的概率高。”
莱伊“哈哈”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这真的相当有趣,但他的手没因为笑声晃动丝毫。
“我意思是说,你今天总是看雅文邑,他却一眼都没看你。”
诸伏景光没说话。瞄准镜里,他看到雅文邑又一次利落地解决掉对手——那其实根本不能称之为对手,因为对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左右看了看,和他们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一样,用窗帘擦了两下匕首,没擦干净,眉头皱得更紧了。
雅文邑对擦干净那把匕首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每次任务里不是在擦匕首就是在擦匕首的路上,他好奇过原因,怀疑匕首是否有特殊意义,可雅文邑从不介意将匕首交给他,也不介意他擅自触碰那把匕首。
雅文邑死后,最初是在组织成员口中,后来是在公安的同僚口中,那把漆黑的匕首都被称为他缴获的“战利品”——只有他本人知道自己对那把匕首的感官究竟有多复杂,直到某天,他竟然也开始像雅文邑那样无缘由地反复擦拭那把匕首,恍然能从中寻求到内心的宁静。
诸伏景光轻轻扣动板机,某个眉头紧皱擦拭匕首的杀手背后,正准备偷袭的人应声倒地。
“漂亮!”
莱伊毫不犹豫地赞叹了一声,又自然接上前面的话题:“以往都是雅文邑看你你却不看他,苏格兰,我也是有恋人的人,多少能猜到点儿……雅文邑这样的一潭死水,想把他惹火可不容易,你也不是会对利益屈服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同为卧底搜查官,总是更能理解对方,一些问题就显得没那么冒犯,更何况在未来他们确实称得上朋友,一些话就更容易说出口。诸伏景光把地上的弹壳一一捡起,口吻平淡道:“我从来没有,从未有过,觉得自己对不起某个人过。”
即使尘埃落定后数次主动或被迫想起那个身影,时常在寂静深夜保养雅文邑最心爱的匕首,可当他违背科学地回到了三年前,重新见到雅文邑,他紧紧抱住那具尚有温度的身体,反复确认那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午夜梦回的幻觉,那个瞬间他清醒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依然不爱这个人,也不认为自己哪天真的会爱上雅文邑。
毫无疑问,他对雅文邑抱有感谢,不是因为那份未曾被察觉领会的感情,而是因为雅文邑在最后一刻以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为他的卧底任务带来的一线转机。回到三年前,一些事尚未开始,一些事尚未终结,他带着未来的记忆纵观全局,自认能客观公正地对待每一起即将发生的事件和被卷入其中的人。
只是唯独对雅文邑,他问心有愧。
诸伏景光起身说:“时间差不多了,下去找他们汇合吧。”
赤井秀一看着苏格兰的神情,略过前面的话题,拎起狙击枪,顺着苏格兰给的台阶下去:“你说得对,万一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这场任务的伤亡率可就不是零了。”
“不过那两个人真会说话吗?”
“最好不要说。”诸伏景光说。他还记得,雅文邑和琴酒一起出过任务回来,当晚对他提了分手。
诸伏景光加快了脚步:“你清算人数,我去找他们。”
……
“别转了,用这个。”
琴酒把口袋里应急用的绷带丢过去,得到了一声毫无波澜的“谢谢”,那大概就是雅文邑能给出的最深刻的感谢了。
他看着刚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想在这个空间里找一块干净的布的家伙,嗤笑一声:“再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上面的血,还是你想凭这个洗清罪名?”
正耐心擦拭匕首的人动作倏地一僵。
裹携着纯粹恶意的低沉声线自顾自喟叹起来:“那家伙当时一定很想活吧?可惜你那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人死得没那么痛苦,后来学会的杀人技巧全做了别人的嫁衣,不过法国的那群雇佣兵倒是享……”
琴酒对上一双酝酿着风暴的灰眸,再熟悉不过的风雨欲来的前兆,他轻描淡写道:“怎么,没打够?”
雅文邑的手腕克制拧动,那是动手的前兆,琴酒顺势摆开架势。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极速靠近,刻在骨子里的警觉让两个任务中的杀手下意识循声看过去——是苏格兰。
等琴酒再分神去留意雅文邑,那张沉到快滴出水的脸上表情已经彻底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毫无反应的闷葫芦。
琴酒“啧”了一声。苏格兰先是看了一眼雅文邑,而后一副了然的模样,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顺手塞过去。
“莱伊去确认人数了。”苏格兰转头这样说。
莱伊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没问题,撤退吧,我可不想跟日本公安再来一局加时赛。”
下一秒,警笛声响彻云霄。
“……”
“……”
“……”
在场全部活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一处,莱伊面不改色道:“这可不能算我乌鸦嘴,我只是按照经验说出了最精准的判断。”
琴酒凝固的目光从三个面色如常的任务搭档脸上重重碾过,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最终在迫近的嘈杂中冷声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