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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施齐光是在晚上见到的牧羡慈家人。

      和牧羡慈的散漫截然不同,他父亲牧方海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西装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嘴唇绷得紧直,坐在餐桌主位,冷着脸训斥牧羡慈。

      “衣服穿好。”

      牧羡慈啧了一声,不情愿地系住衬衫下摆的扣子。

      “你叫齐光是吧?”把头发绾成低马尾的美丽女人冲他笑了下,“叫我安阿姨就好。”她抚上旁边约五六岁小姑娘的后脑勺,“这是羡慈的妹妹,羡和。”

      牧羡和甜甜地打招呼:“齐光哥哥好。”

      施齐光点头:“你好。”

      有人不合时宜地插嘴:“我不记得我妈给我生了妹妹。”

      牧羡慈撑着脸,笑眯眯就打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安侑宁的脸色当场就有点挂不住,牧方海更是带着怒意警告:“牧羡慈。”

      “哦,抱歉,瞧我这记性。”他猛地拍了下脑门,站起身歉疚鞠躬,“总是忘记我爸怕我精彩的人生太顺利,替我找了第二个妈,又怕我热闹的交际圈太寂寞,给我生了个二胎妹。”

      啪——

      牧方海掌心狠狠拍在桌上,整张桌的碗筷颤了一下,发出脆响。

      “你给我……”

      牧羡慈自觉离开座位,走之前不忘冲施齐光挥手告别,语气高兴得像是正吃着饭突然接到死对头被车撞死了要赶着去坟头祝贺一样。

      “慢慢吃,好朋友。”

      施齐光:“……”

      “没事,不用理他。”牧方海平复了下怒气,和颜悦色道,“打小就是这样,不过那孩子本性不算坏。”

      施齐光想起那句“虽然你妈妈死了”和“没损失什么”,心里不敢苟同,但配合地点头。

      牧方海啜了口茶,猛地一磕杯底,对着牧羡慈的房间骂道:“老子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生了这么个混世魔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出生的时候头着地掉下去护士瞒着什么都没说错过了治疗期!”

      牧羡慈哼歌从房间里出来,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扒着围栏往下撂了一张纸。

      牧羡和登时眼睛放光,仿佛海盗发掘出藏宝图,放下筷子跑过去捡,摊开画着张大嘴叉腰火柴人的画纸,大声告状:“爸,哥哥说你嗓门太大了好吵!”

      牧方海恨不得把这个不孝子扒皮抽筋:“……兔崽子!你给老子滚下来!”

      施齐光从小就没父亲,不知道正常人家的父慈子孝是什么样的,但绝不会是牧家这般的“父呲子笑”。

      因为牧羡慈这段插曲,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不尽兴,牧方海陪牧羡和玩了会儿拼诗游戏就回书房处理工作了,牧羡和撇着嘴,小小的身子拖起诗板就往楼上走。

      施齐光谢过领路的阿姨,婉拒了对方提出帮他整理房间的好意。

      他需要的东西不多,除了书包里的书,几件衣服和日用品都被老两口规规整整收拾在行李箱里。

      “齐光哥哥。”

      施齐光蹲在地上合行李箱,闻声扭过头,门板大敞着,从外面探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

      “我爸爸不陪我了。”牧羡和带来她的宝贝放在床上,自己学着施齐光的姿势蹲在他旁边,扬起小脸,乌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施齐光点点头:“好啊。”

      牧羡和发出一声欢呼,拉起施齐光的手坐在床上,两人中间隔着正方形的诗板,她随便抽出了一张。

      鲜红的楷体汉字吸附在薄薄的磁板,施齐光看了两眼,食指把几块汉字移到最上头的方框里。

      “……河而死……其……”牧羡和歪头盯紧上头的字,眼睛快要黏在板上也念不出完整的一句诗。

      施齐光轻声说:“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轻渺的声音似乎是在昭示着某种神秘的预言,他的心尖突然颤了下,白板上血红的楷体仿佛要融化似的。

      叩叩叩——

      施齐光蓦地回过神站起来往外望,呼吸微颤,安侑宁端着一碗牛肉面站在门边。

      “我看到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安侑宁说,“他肯定饿了,你去端给他吧。”

      幻想和现实的无缝转换让他露出些许迷茫,心脏仍发着寒意,安侑宁看他在发呆,又叫了一声:“齐光?”

      施齐光慢慢看过去,眼睛聚焦,安侑宁笑了下:“我去他肯定不愿意吃,同龄的男孩子应该更容易玩到一起。”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牧羡慈,施齐光不太想见到那个人,但安侑宁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应下。

      他的房间正好就在牧羡慈旁边,腾出一只手叩了两下房门。

      “直接进。”

      他轻轻拧开门,牧羡慈正斜躺沙发,目光扫到他手里端着的牛肉面,嗤笑:“那女人让你端过来的?”

      施齐光把碗放在牧羡慈对面的桌上。

      “你也可以不吃。”

      “我不……”

      “自己把碗端下去。”

      牧羡慈礼貌询问:“可以帮我叫保姆上来吗?”

      “我不管你。”

      碗空着要端下去,碗里有东西也要端下去,牧羡慈长腿一伸坐起来端起碗。

      施齐光要走,牧羡慈叫住他。

      “又有什么事?”他眉毛轻轻拢起一丝厌倦。

      “你再去拿一双筷子呗,咱俩一起吃。”牧羡慈语气兴高采烈,施齐光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我吃过了。”

      “又没饱。”

      “谁说的?”

      “真饱了?”牧羡慈夸张地捂住嘴巴,“被我这么一闹你竟然还能吃饱?”他哇了一声,“天啊施齐光,没想到你竟然是小鸟胃。”

      “……”

      他有病,他真的有病!

      没准还真让他亲爹说对了,他出生的时候头着地。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马走人,施齐光抬腿一迈,手腕被人扣住,一股力道从后拽倒他,脚踝被沙发磕得一疼,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因为惯性坐在了沙发上。

      牧羡慈骨节分明的手比常人要凉,施齐光不适地动了动,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放手。”

      “我昨晚梦见你了。”牧羡慈笑起来连右眼眼尾的那一点痣都生动不少。

      “……”施齐光不吃这一套,眼睑一抬毫不留情,“你饿晕了?”

      “没骗你,真的梦到了。只有一个背影,看不清脸,他告诉我……”牧羡慈顿了顿,施齐光微微侧耳,他放低声音,半真半假地开口,“他说‘牧羡慈你好帅啊’。”

      施齐光凉凉道,“好笑吗?”

      “生气啦?”牧羡慈笑吟吟地凑近,“那也没办法,忍着吧。”

      施齐光被他这句话惹怒,愤愤瞪向他,强行扒开他箍着自己不肯放的手,“啪”地合上门。

      牧羡慈啧了一声:“脾气真大。”

      施齐光小心翼翼坐在床角,松软的床垫让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坐在云朵上,柔凉绸顺的被子盖在身上,有一股浅淡清香。

      他梦到了严红叶。

      他很少在母亲脸上看见“温柔”两个字,但是不代表他不曾享有过被母亲温柔对待的资格。

      那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却随着一方的死亡成了另一方记忆里恍如隔世的前尘。

      闷热的简陋画室里嗡嗡作响的风扇让人焦躁不安,老师扯着嗓子让学生安静,廉价的丙烯味混着汗液的味道。

      施齐光上完最后一层颜料,一直紧绷的心松了下来,他才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看他。

      猛地抬头,母亲背着洒进画室的阳光,整个人都镀了一层柔和的淡金。

      也许那画面是被施齐光不断美化后定在脑海裱起来的,毕竟她对施齐光一向严肃,只是她已经永远离去,悲伤过后,所有的回忆都被蒙上一层忧愁的黄纱。

      牛肉面上浮着一层油沫,还在就读初中的施齐光诚惶诚恐,没想到母亲一年里鲜少见面的母亲有一天会在家里亲自给他下厨,眼睛蓦地一酸,低下头攥着衣摆。

      “今天是你的生日。”严红叶看他一直不吃,带着疑惑发问,“你怎么不吃?”

      施齐光小声啜泣了下,筷子挑起一绺面条,“这就吃。”

      他第一口虔诚到近乎胆怯,唯恐囫囵下去没品出其中滋味,筷子含在嘴里,惊恐地瞪大眼睛。

      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齿咬着光溜溜的木筷,他捧起碗,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妈……!”

      施齐光身体微微发抖,诡异的安静催促他一遍又一遍喊着妈妈,得到的回应永远是沉默。

      一滴水措不及防溅在他的手背,他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出现短暂的空茫,僵硬地抬起脖颈。

      严红叶浑身都湿透了,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灰白,像是被人抽干了血,眼神空洞地盯着他,身体趋近于透明。

      “妈!!”

      施齐光扑过去抓紧严红叶的袖管,撕心裂肺地喊叫。

      但是无用功,严红叶受够了人世间的疾苦,去了天堂。

      可是老天爷太残忍,太喜欢拿人的痛苦取乐,一定要让施齐光切身看着自己母亲离去才肯罢休,还要再重复闷热的那一天。

      施齐光缓缓睁眼,他忘记拉窗帘,落地窗外的夜景像一只巨大的野兽张开嘴要把他吞吃入腹。

      他裹着柔软的被子看了许久的夜景,恍惚间脑子里劈开一道闪电。

      是了,他已经没有妈妈了。

      至于梦中没有吃到的那碗牛肉面,那是因为现实里严红叶根本没有下厨,她只塞给了施齐光二十块钱。

      甚至……她记错了施齐光的生日。

      他生在十一月中旬,正是暮秋寥落,初冬寒凉的萧条时节。

      有麻雀扑棱着翅膀横冲直撞飞过来,圆滚滚的身体结实地撞上玻璃。

      施齐光被这一声闷响拉回思绪,所幸麻雀没事,又飞走了。

      他捂住有些难受的肚子。

      牧羡慈说得没错。晚饭时候他的确没有吃饱。

      本来就是误闯城堡的山野小子,无论做什么都要看主人脸色,唯恐稍微有一点不好,就要在别人嘴里落下个“严红叶那个没教养的儿子”的污名。

      何况又有牧羡慈创造的那段插曲,整张桌的人都头顶阴霾,更谈不上吃饱饭。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双腿弯曲绷紧脚尖,双手按住肚子,整个人蜷缩成虾。

      眼角余光透过被缝窥见床头柜上摆着一袋面包,

      他来牧家的时候没有带任何零食,进房间的时候也没有看见摆着花瓶的床头柜放有面包。

      大概是幻觉,他撑起身体摁开壁灯,暖橘调光弥开,面包下压着一张纸条。

      俊逸的钢笔字有些偏斜,上面写着一句话。

      “半夜不能吃油腻重口的东西,先将就一下吧!下一次要一起吃饭哦。”

      结尾缀着一张吐舌头的笑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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