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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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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羡慈站在葳蕤枝头下,百无聊赖地踢了踢石子。
牧净淳在和新认识的小伙伴玩,两个人踢着皮球到了湖边。
他淡淡瞥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按照常理叮嘱了一句“小心点”,然后低下头用脚尖碾着泥土。
太无聊了,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牧方海现在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暴跳如雷?会不会气得住医院?还是要像之前那样朝他砸烟灰缸什么的东西?
怎么还没人急匆匆地过来找他回家里去?他可不想浪费一整天的时间来看着两个小屁孩。
一片叶子掉下来粘在衣服上,牧羡慈两下拍落,忽然想着,等施齐光知道了,他会哭吗?
会抓住他的衣领质问吗?会愤怒地骂他吗?还是会像揍赵那什么来着一样揍他吗?还是说,他只会冷漠地移开眼,说一句“我就知道”?
他想得拧起眉来,后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对他来说不是很疼,但往前踉跄了两下差点栽倒。
“羡慈哥哥对不起!”胖男孩快哭出来了,看见他皱起来的眉毛又怯又慌,躲在牧净淳身后忙不迭道歉。
牧净淳也怯生生仰头,柔软的小手捏住他的手,可怜巴巴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牧羡慈本来也没生气,但是看见小屁孩们那么害怕,他恶劣的心思又起来了,清了清嗓子正想摆出一副发怒的样子吓吓他们,却看见小胖子呜呜咽咽地低下头抹泪。
像是被不经意触动了哪扇窗,推开外面是旧时景,牧羡慈想起了小时候,大概是他八岁,也可能是七岁或者九岁的时候,他无意在家庭宴会中打破了一只碗。
仅仅只是一只碗而已,财力深厚的牧家当然不在乎,但毛手毛脚的孩子惹人讨厌,尤其还是本来就被排挤在外的孩子。
他甚至不敢看大人们的表情,在幻想出来的怒目和冷蔑里拂开保姆的手,噗通跪下来四肢着地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碎片,尖锐的瓷片割破了掌心的薄肉。
“没关系。”牧羡慈捡起地上的皮球还给小胖子,揉了把牧净淳的脑袋,“你们继续去玩吧。”
小胖子呜咽道:“真的吗?痛不痛?”
“没什么感觉。”他推着牧净淳的后背,“净淳,继续陪你的小伙伴去玩吧。”
牧净淳拉起小胖子的手,兴高采烈嚷着继续比赛。
有人过来传达牧方海的讯息找牧羡慈。
牧羡慈霍然眼睛一亮,然而来人脸色平常,没有丝毫战战兢兢的样子,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悄悄提醒他等会儿收敛些说话,他忍不住明知故问:“我爸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来人说,“牧总什么也没说。”
“那、他看起来生气吗?”他思忖着开口,“也或许没那么生气,但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也可能像憋着一口闷气?”
“没有,看起来和平常没区别。”
也许是牧羡慈从小就对牧方海有意见,他心里的牧方海平常就是一副凶神恶煞仿佛全世界都快气死他的样子。
但是在别人眼里显然不是这样的,牧羡慈生出了些犹疑,难道他没看吗?
踏进家门的时候恰巧见到了施齐光,牧羡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向他打招呼。
施齐光回以他一眼阴郁,冷淡擦身而过。
他微微蹙眉,推开书房的门。
牧方海从文件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坐。”
“找我做什么?”牧羡慈坐在沙发上跷起腿。
牧方海扫视过来,冰冷地笑了声:“觉得录像很好玩吗?”
果然,牧羡慈扬眉,轻佻道:“当然,只要能……”
只要能让你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更不希望这件不光彩的事被别人知道。牧方海和他的几个兄弟一直斗得厉害,自己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传出去,无论是舆论还是父亲那里都会有可能阻碍他的前途。
他社交圈的让都羡慕他有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儿子,这是他的骄傲是他的谈资,但是从今天起他就要彻夜提心吊胆。
他的儿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牧羡慈只要想想胸腔里就有一股激流要克制不住似的奔涌而出,指尖激动地颤抖。
他亟待发出胜利者的嘲笑,话还没说出几个字又察觉不对梗在喉咙里,牧方海平静地看着他,嘴角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知道年轻人的世界比我们这些中年人开放。毕竟你也才刚成年,痴迷花花世界无可厚非。”牧方海话锋一转,“反正等你到了岁数,自然就愿意结婚生子。”
牧羡慈冷冷和他对视,问:“我做的,你不在乎?”
“恰恰相反,我很在乎。”牧方海的表情真的宛如一个思虑孩子的好父亲,“不然我也不会找施齐光。”
“你说什么?!”
牧羡慈遽然站起来,眼里含着愤怒。
“为什么这么惊讶?”牧方海嘲讽道,“我以为你从一开始就会想到这个局面。”
这是自然,他既然做了,那么比谁都清楚会如何收场。
只是……
他闭上眼睛,压住心脏不安地躁动。
施齐光刚才的冷淡也有了解释。
“你说得对。”牧羡慈睁开眼,不落下乘地嗤道,“所以呢,很在乎的你打算做什么?”
“你不是很清楚吗?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假装不知道。”牧方海笑问,“你要是愿意,现在还可以找他,如果他愿意理你的话。”
牧羡慈冷冷道:“不用你管。”
他摔门而走。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自以为的报复在牧方海眼里根本就是一场孩子式的玩闹,没有暴起愤怒、没有惴惴不安、没有绝望,牧方海从始至终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年少的天之骄子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给予他打击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也许不仅仅只有牧方海。
施齐光坐在湖边的躺椅上,注视着湖光粼粼,渐次凋谢的桃花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看着水面上看似暖洋洋的碎金,没来由地想,他妈妈沉入水底的时候,是否还要承受春寒的苦痛。
他恍惚地想着,虎口冷不防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侧过头看见了牧净淳。
“是你啊。”他朝她笑,“是来找你堂哥玩的?”
牧净淳紧张地看着他,说:“你看起来很伤心,在湖边很危险。”
施齐光愣了下看着眼前只有过一面之缘却在他最需要安慰时刻出现的小姑娘,眼眶忽然酸涩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牧净淳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脑袋,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在他额头亲了下。
施齐光用湿润的眼睛看她,牧净淳说:“我弟弟难过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哄他的,你不要哭。”
她问:“你为什么难过?”
施齐光说:“我被人骗了。”
“那你不要原谅他。”牧净淳稚嫩地说,“你如果原谅他,他一定会让你哭第二遍的。”
她很严肃地绷着脸,施齐光被她的样子逗笑,把她搂在怀里。
“你说得对,他是最坏的人。”
牧羡慈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把对话一字不漏全听了去,眼眸暗光幽深,拳头微微攥紧后松开,转身无言离开。
紫丁香将要衰败,施齐光蹲在花坛边给橘猫喂香肠,大概动物也通人性,橘猫的脑袋朝他的手掌拱。
施齐光挠了挠它的下巴。
斜阳的落晖被阴影遮住,施齐光抬眼,裴复蹲在他面前,眼圈红红的。
施齐光瞬间明白过来:“你知道了。”
裴复没说话,只拉过施齐光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
施齐光的手就这样成了枕头,夕阳光线照在裴复的脸上,他看见了裴复虽然没落泪却湿漉漉的睫毛。
“你怎么了?”施齐光哑声问。
“我为你难过。”裴复的脸色有些疲倦,“我知道你不会为他哭的,但一定很伤心很伤心。”
施齐光有些晃神,说:“我的心脏很难受。”
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快得裴复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为他拭下。
而他没有再落第二滴泪。
施齐光借了裴复的手机,给外婆打了一通电话。
听到对面传来的年迈嗓音,他捂住了嘴。
“是齐光吗?”外婆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怎么又打电话。”
施齐光想说,把我接回家吧。
这个牧家,这座可怕的城堡,不仅把妈妈吞吃入腹,也即将要吸去他的血。
他只是误闯上流人生活的小兽,金银珠宝、艺术文学,那些不该属于他。
他的人生里只需要金黄小麦、一间贴满奖状的卧室和一架小小的自行车就行。
但是那边紧接着传出来催促缴费的声音。
外婆焦急道:“齐光,你外公又住院了,你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还得去缴费。”
“我……”话到嘴边,被他碾作一句“我想你们”。
外婆那边沉默了,隐约传来嘶气的泣音,“嘟”一声挂断通讯。
施齐光咬住下唇隐忍地啜泣,窗外天地浩渺,来去宽阔,但是没有一分一毫是留给他的栖息的安宁之地。
他只能像一只蜉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顺着流水从一条小溪到另一条小溪。
或许他真的该做一只蜉蝣,朝生暮死,可摆脱世间一切疾苦磋磨。
裴复听出来什么,脸上失去了以往的神采,颓丧道:“我说过的,我会永远陪你。”
施齐光突然好恨自己为什么要让裴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