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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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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岁之前的覃冼时常想,如果之后的日子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也算不错。

      有朋友、有亲人,虽然不多但足够了。

      可似乎现实总与所念相悖,他越满足现状,就越回不到现状。

      高考结束后某天的争吵、反叛已经离他很远了,相关的记忆在机体自我防护机制的运行下被日渐消磨,到如今仅剩模糊的影子偶尔出现在他梦里,却也足以将他惊醒,随后一夜无眠。

      那一天的白日艳阳高照,那一天的夜晚混乱不堪、兵荒马乱。

      覃雯妤和丈夫姜承驾车出门寻找离家不归并且始终不接电话的覃冼时,被迎面而来的酒驾大货司机撞上,一死一残,出事前的最后一刻她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

      身体不受控的持续僵直和麻木,覃冼面无表情,浑浑噩噩地跟着大人们走流程。

      可能太痛了吧,痛到恍惚,痛到再无一丝力气牵动面部表情。

      直到身处墓园仪式,看着小姨笑容温婉的照片时,才有她原来真的离开他了的实感。

      岁月再不会侵扰她丝毫,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因为他。

      不是所有人表达悲伤到极致的情绪时都通过泪腺,覃冼像不会哭的木偶般继续生活。哪怕被家人驱逐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他神色无常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报道、做兼职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朋友们替他抱怨,他听着,一笑而过。
      小姨是他唯一的家人,没有她在的家也不再是他的家,他自然应该离开的。

      从没见过父亲,五岁时被出国另谋幸福的母亲抛弃,自那时起他就很清楚,他在这个家里不受待见、可有可无,只有小姨把他当家人罢了。

      是小姨将他一直养在身边,是小姨教会他如何表达爱、善待爱。
      也是小姨告诉他,他一样值得被爱。

      他不反感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家’,因为这个家里有覃雯妤,他不恨这些不要他的‘家人’,因为他们是覃雯妤的家人。他感谢小姨,感谢小姨将温暖融进他的人生。

      她曾不止一次笑着告诉他,人要往前走,学会接受,尝试告别。
      他应该听她的话,也总是听她的话,可是妥善的、体面的告别真的好难啊。

      从来都不算是好学生的他学不会,他只能将情感剥离到不像个活人,才能勉强有几分呼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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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季的金江余暑未消,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解了些许热意,大学城附近的美食广场上人头攒动,挤满了三五成群出来觅食的学生。

      韩式烤肉店里坐满了人,其中一桌围坐着从晚训下来的新生,六个人穿了四种款式的军训服,正是刚集体毕业没多久的附中六人组。

      “你吃着饭还不忘聊天呢。”林昭妍抬手招呼服务员帮她再添一晚南瓜粥,看向自进店起手就没停止过打字的覃冼,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劳烦腾个手出来把剪刀递给我。”

      蒋湛放下夹肉的筷子,把剪刀递给坐在对面的林昭妍,替他解释道:“他不是做家教吗,现在带的那小孩贼好学,覃老师自然得责无旁贷地解答他抛过来的每一个问题。”

      “他能有这耐心。”程雨不相信,她旁边的齐思致也不相信。

      路胥一补充:“钱给的多啊,普通家教的三倍。”

      “世道变了啊,我们老覃也是终究过上为钱卖笑的生活了。”林昭妍感叹。

      “他卖哪门子的笑,就他那一步跳三步的讲法,怎么都是人家学生迁就他吧。”

      蒋湛对此深有体会,高中三年他就没从覃冼那儿学会过一道题。

      “那是你脑子不好使。”终于回复完消息,覃冼闲闲地接话。

      “我跟状元在一个学校。”蒋湛不服,指了指齐思致。

      覃冼言简意赅:“勤能补拙。”

      蒋湛从小到大对嘴从来没对赢过他,闷了一口小麦果汁,选择继续吃肉。

      美食广场旁边有大型商超,酒足饭饱的一群人乘直梯下去遛弯消食。

      程雨挽着林昭妍的胳膊走在前面发表提议:“周末一起出去玩不,多带些人咱们去玩密室逃脱呗。”

      “我没问题啊。”蒋湛积极响应,转头问并排站在最后面的覃冼和路胥一,“你们两位大忙人呢。”

      “有兼职。”覃冼回答。

      “有约了。”路胥一解释。

      蒋湛朝程雨摊手,“我说吧,这两位离了我们马上就有新的花花世界了。”

      除了家教这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覃冼还兼职做模特,接一些网店的服装约拍,这周末被排满了。家教和模特的薪酬都还算不错,足够他在支付学费、保证日常开支外攒下一小笔机动资金。

      就算被驱逐出那个所谓的家,他依旧能够很好的生活,甚至更自由。

      小姨的离去让他与家里人彻底有了不可跨越的横沟,他们不管顾他的死活,也不会再来打扰他。

      包括点燃那场争吵导火索的女人,他生理学上的母亲。

      离婚了争不到抚养权、终于想起来国内还有个被她弃养但还活得不错的儿子的,觉得虚情假意地哄哄他就还能再得到像当年一样傻的儿子的,只顾自己意愿闹腾、闹得家破人亡的,他的母亲。

      早两年心智不成熟的时候覃冼也幻想过,她会不会回头来找他,后来觉得这种想法果真愚蠢,现在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多年来对他不管不问、毫不在意的女人,回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堂而皇之地干涉他的高考志愿。她强势,歇斯底里的同时试图用鳄鱼的眼泪来感化他。

      覃冼觉得他还是太高看人类的道德下限了,当年丢下一无所知的自己走得决然的是她,现在想要牢牢桎梏自己不肯松动分毫的也是她。从前无情的是她,如今潸然泪下的也是她。

      这场因她私心而引发的闹剧用一场车祸作了收尾,用她妹妹的生命平息了她蛮不讲理的取闹,覃冼亦失去了爱他的家人。这场争吵没有胜者,他们都一败涂地。

      军训后的校园生活也没什么不同的,到教室上课,去食堂吃饭,参加社团活动,拒绝表白的男女生,继续做兼职,空闲的时候和新老朋友们聚餐。

      每一天需要处理的琐碎不太一样,但每一天都普通、充实。

      覃冼的出道作是学长裴夏导演的一部校园暗恋主题的微电影,他在其中饰演男主角。裴夏用他极具美感的镜头语言展现了一段美好却又遗憾的青葱岁月,复写了一场自带朦胧伤感的少女暗恋。

      “该怎么形容他带给我的感觉呢。”
      “像柑橘味道的汽水,过电般、砰砰地炸在我心上。”

      那一年的覃冼就像电影中女主角形容男主角那般,炸在很多人心上。
      裴夏具像化地描摹出了让无数影迷们怦然心动的天之骄子。

      覃冼的心态并没有因为被更多人看到而产生改变,他还是在继续维持往日的生活节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平静的生活确实被突如其来的热度打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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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有早课的一天,八点上课,七点不到覃冼已经收拾好自己,站在宿舍的全身镜前往自己身上添装备了。帽子眼镜口罩通通上阵,高领外套的拉链头也顶到最上端,遮住他的下巴。

      听见开门的声音,舍友刘慕舟迷迷糊糊地从洗漱间走出来,嘴里还含着刷牙的泡沫,赶在最后扫全了他一眼,语气震惊:“他现在出门都这么大阵仗了吗?”

      他们宿舍是个只住了三个人的混合宿舍,说是三个人,其实到了晚上也就覃冼和摄影系的郑平人在这里。导演系的刘慕舟在外面租了房子,除了军训那阵子和突击查寝,他基本上不在寝室过夜。

      何况他们的课表还少有重合的时间段,刘慕舟也是头回看到覃冼去上早课时的造型。

      “他去年刚来那会儿还晨跑呢,你看他现在敢去吗?”郑平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

      刘慕舟洗了把脸,边整理头发边好笑道:“他课表那么好打听,捂这么严实能防住谁。”

      “至少能给他校外的追求者上个难度,他的脸太招摇了,而且男女通吃,追他的人那叫一个前扑后继,前脚刚拒绝完学长,后脚就有女总裁堵在我们宿舍楼下给他送玫瑰花。”

      郑平也不睡了,坐到书桌前和刘慕舟掰扯他这段时间里的丰富见闻,简直令他叹为观止。

      “那个学长我认识,我们直系学长,无不良嗜好、人帅还多金,据我所知已经三次表白三次被拒了,你们系的裴夏是不是也对他有意思,我在楼底下碰见他好多次了。”

      “裴夏?”刘慕舟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头疼,“他这个性子遇见裴夏真不能算好事吧。”

      郑平好奇地问:“有什么故事吗?”

      “裴学长是我们系出了名的少年天才,会拍会写,他拍的阿覃你也看到了,特别吸睛吧。”刘慕舟靠在门边上解释,“但他这个人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且对看上的目标异常执着。”

      “简单点说就是——高审美的滥情,男女朋友不知道换了多少任了。”
      “他是导演世家出来的,父亲和爷爷都坐过评委席,圈里的关系网铺得又深又密。”
      “要是换个人,假模假样地答应他套些资源,过不久他腻了直接好聚好散,双赢的事情。”

      “阿谀奉承这种事我们覃爷可干不来。”郑平觉得无解。

      “所以就怕他被激得狠了搞针对啊,阿覃又绝不低头,无权无势可翻不来半点水花。”

      刘慕舟也知道覃冼对不感兴趣的人向来都是快准狠的直言拒绝,但裴夏这个人表面上温润无害像个好好先生,骨子里却骄横又强势。他可不信奉你情我愿的准则,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手。

      “照这个趋势发展,他不从那堆追求者里挑一个护身符出来怕是很难收场啊。”

      郑平仔细回忆覃冼对裴夏冷脸和视而不见的次数,认为形势很严峻,问题很大。

      “或者说,有没有可能裴夏良心发现放过我们满身反骨的小绵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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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慕舟的担忧一语成谶,求而不得的裴夏带覃冼赴了场鸿门宴,想让覃冼不得不主动依附于他。

      覃冼当然不会轻易就范,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数不清那天晚上究竟被灌进去多少酒,只记得胃疼到抽搐,中途跑到包间外面吐得昏天黑地,频繁地用冷水浇脸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神智。

      手机被扔在大理石台面上,他任由铃声裹挟着震动连续、重复地响起,自顾自地出神。

      人在不具备完全理智思维的时候常常会暴露脆弱、柔软,同时伴随不同程度的迷茫。

      覃冼整个人都丧丧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摇摆,现在经历的、往日遭遇的,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重现,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的坚持意义何在。

      久违的疲惫朝身上侵袭,拖拽着他,如锁链般将他向下拉扯,而能安慰他,为他解惑的人已经不在了,因为他固执到不肯妥协的坚持。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前走了。

      那就停留在这里吧,覃冼想,他挣扎不动了,他愿意溺亡在海底。

      覃雯妤还在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寺庙烧香、还愿,覃冼总跟在她身后像模像样地摆动作,心中却毫无敬畏。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自然不信这些。

      可那一晚之后的覃冼动摇了,好像真有神灵在看他,看到他的无力,看到他所剩无几的坚持,所以将徐呈渭送至他身边,让他疮痍满布的心间生长出了向阳的迎春花。

      为什么会跟他走呢,可能是徐呈渭与他们相似,又好像截然不同吧。

      覃冼能轻易看得穿他的显贵,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向他伸出手时的迟疑和恍惚。

      矛盾牵引着他走向他,覃冼想要看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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