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坎贝莉庄园(二十三) ...


  •   有关希琳的认证问答结束了,那个纯洁善良的少女,彻底的消失了。
      现在站在薛笑白面前的,是一个无法被称之为人类的存在。
      那是一个身体完全被血管覆盖的怪物。
      她的面容早已无法辨认,血管在她的脸庞上像藤蔓一样生长,形成一层层腐化的皮膜。
      她的眼睛空洞,不再充满期待与善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无情的深渊,像是两个被鲜血洗刷过的窟窿,吞噬着所有光亮。
      无数扭曲、扭结的血管如同触手般盘踞在她的四肢、脖颈,甚至延伸进她的眼睛,透过不断鼓动透明的皮肤隐约可见流动的血流。
      空气变得更加沉重,只剩下压迫与绝望。
      这里就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紧紧地包裹着她,也包裹着薛笑白。
      薛笑白只觉得此时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冰冷的空气所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仿佛连灵魂都被拉扯得扭曲不堪。
      这是她想让他也感受到的痛苦,她在向他诉说着深不见底的愤怒。
      她,在兴奋的等待着他继续提问。
      如今,她的复仇已然完成。
      问答到了现在,一切真相只剩下了临门一脚。
      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了。
      薛笑白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在它的帮助下完成了你的复仇?把坎贝莉家主变成了你的宠物?”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语言,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充满了无尽的邪恶与恶意。
      “……是……”
      ……
      【虚伪残忍的人呐】
      【如果你注定无法拥有作为人的感同身受】
      【那么,变成一个畜生,是不是正合你意呢】
      畜生是需要绝育的,于是她将他那形同虚设的□□摘除,扒光他的衣服不许他直立行走。
      畜生是没有指头的,于是她把男人的手指与脚趾砍断,让他只能以脚掌在地面上爬行。
      畜生是不会说话的,于是她摘掉了男人的声带,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对于一只大型畜生来说,男人的身体还是太过瘦弱了。
      于是他的肚子里被塞满食物,一个月只被允许排泄1次。
      男人的肚子越来越大,趴在地上时犹如一只怀孕的老狗。
      因常年未梳洗,男人的头发和胡子盖住了整张脸,如同恶心的畜生毛发。
      因常年爬匍,男人的脊柱变形,只能弓着身子缩成一团躲在阴暗的遮盖之下。
      她摧毁了男人所有的自我意识和尊严。
      道貌岸然的畜生成为了一只真正的畜生。
      ……
      “庄园的仆人是不是都被制成了风干腊肉?”
      “……是……”
      ……
      【心硬如铁的人呐】
      【如果我的痛苦注定无法软化你的内心】
      【那么就让你的灵魂也在风干中腐烂吧】
      坎贝莉庄园的仆人们都去哪了?
      要处理他们可真是个大工程。
      首先,为了保证食材的质量与弹性,他们每天只被允许喝1次水。
      当食材因为无尽的饥渴而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就是风干的时候了。
      庄园很大,食材很多,需要足足准备三十多个架子,院子里可以摆上满满好几排。
      脱水后的食材皮肉容易老化脱落,需要拿竹竿子从四肢的几个关节处穿过架起,再用细绳子固定。
      最重要的部分是风干,这是保证肉质的关键。
      不能是白昼,不能是傍晚和晚上,因此凌晨的风干时间最佳为2小时。
      风干结束后,只需要用刮刀将肉质最佳的胸膛、小腿肚、大腿、脖子上的肉刮下来装袋。
      这样,美味的风干腊肉就制成了。
      ……
      “森林里被叫做迪伦达的怪物,是不是由死去的寂物镇民的肢体拼凑而成的?”
      “……是……”
      ……
      【愚昧自私的人呐】
      【如果你眼盲、心盲,甘愿被操控,不愿看清这吃人的真相】
      【那就真正被拆解、被吃掉,做一个供我操纵的傀儡吧】
      坎贝莉夫人的风干腊肉是寂物镇上的人每日必不可少的美味零食。
      起初,腊肉在运往寂物镇后的十分钟内就会被一抢而空。
      于是说一不二的麦文镇长站了出来:定个规矩吧。所有的腊肉统一保管,定期分配,保证家家户户都能得到。
      后来啊,腊肉不再送来。
      定规矩的人被吃掉了,于是规则开始崩塌。
      欲望、饥饿、贪婪。
      镇民们为了食人开始了无休止的残杀。
      分尸、撕碎、啃食。
      尸体在这个小镇上堆积如山。
      连结、拼合、操纵。
      于是他们支离破碎的站了起来,走向了永远无法逃脱的森林。
      ……
      至此,有关坎贝莉庄园的悲剧始末全部浮出水面。
      【兹……叮……兹……】
      薛笑白站在被血色覆盖的空间里。
      无数血管在空气中密集的蠕动,□□与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四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终于,系统无感情的兹兹杂音穿透了这些虬结的血管,为这片红色的地域打开了一道解放的天光——
      【叮!恭喜玩家薛笑白完成与坎贝莉夫人的认证问答,最终认证问答数:10/15】
      【恭喜玩家薛笑白、玩家岐川、玩家岐小小、玩家齐肖,在副本<坎贝莉庄园>中成功完成与所有关键NPC的认证问答,解锁完整真相,成功还原庄园悲剧始末,主线任务达成度:100%】
      【角色扮演支线结算】
      【人物:艾文·李克,扮演者:岐川,最终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人物:伊莉莎·李克,扮演者:薛笑白,最终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人物:碧翠·昂特 ,扮演者:岐小小,最终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人物:艾瑞克 ,扮演者:齐肖,最终角色完成度:90%,OOC判定:成功 】
      【额外加分结算】
      【隐藏人物*1:吉潘亚】
      【隐藏线索*1:劣端之血】
      与此同时,四周猩红的血管如来时那般迅速消退,回归它们原本的来处。
      密闭的异常空间终于宣布解体。
      问完第一个问题后,和坎贝莉夫人一起消失的金发青年重新出现在了走廊上。
      越来越多的光线从褪去的血管后争先恐后的涌入。
      薛笑白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脚下大理石坚硬踏实的触感,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接受到这些光线的第一反应竟是晕眩……
      于是青年晃了晃,来不及站稳便直直跌入了一个熟悉的宽大怀抱中。
      薛笑白仍然有点蒙蒙的大脑很快感受到了对方怀里的温度,抬头就看到岐川被光线笼罩的脸庞。
      男人脸上的表情因光线而变得朦胧,但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了薛笑白的耳朵中。
      “辛苦了。”岐川道。
      对方的声音依旧冷酷、毫无起伏,但说出的话却有些陌生的柔和,薛笑白不禁眨了眨眼。
      薛笑白:“夸我。”
      岐川:“……夸你。”
      薛笑白:“……就这?多说几个字你会死?”
      “呜呜呜呜!薛笑白小姐!你终于出来了!!!”
      不等男人回话,夸张的哭嚎声便挤了进来。
      薛笑白这才注意到,他的面前还跪着一个眼巴巴看着他的人。
      齐肖清秀的脸庞上泪眼汪汪,身上还穿着之前的红色裙子。
      乍一看像个小姑娘似的少年期期艾艾的说,“我以为你被坎贝莉夫人抓走回不来了……”
      温暖,热闹,人气,几乎是一瞬间便回归到了薛笑白的世界。
      劫后余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直到此刻,薛笑白才意识到,自己在刚才那个幽闭沉闷的空间里似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看着此刻熟悉的日常,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而希琳却足足在这样压抑而绝望的氛围里被困了一整个青春。
      甚至,在他们离开这个副本之后,她依然要作为坎贝莉庄园的女主人,挂着她最憎恶的头衔,在这个困了她一生的地狱里,在这个血腥与暴力编织成的世界里,和让她变成这样的罪人们一起,继续以不属于她的方式活着,不断迎接着一波接着一波的来客。
      这究竟是它给她的救赎,还是它给她的代价?
      薛笑白的目光,不由自主越过喋喋不休的齐肖朝前看去。
      像是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坎贝莉夫人收回了如蛇般扭曲的血管,那些连接她与世界的脉络,如同噬魂的阴影重新回归她的体内。
      坎贝莉夫人依旧沉默,依旧阴沉。
      她转身,背影苍白孤寂,如同一具从人间掉落的尸体,所有的光亮和温暖都与她渐行渐远。
      她走的很慢,仿佛每走一步,脚下的路都在坍塌,曾经所有的热烈与希望,都在这片幽闭的空间里碎裂成了一地的废墟。
      她不过一个冷漠的鬼影,在死寂的庄园中,默默地等待着下一个命运的到来。
      【恭喜玩家薛笑白、玩家岐川、玩家岐小小、玩家齐肖成功通关副本<坎贝莉庄园>!玩家通道开启,玩家可以选择立即离开副本或继续探索,注意:继续探索将持续消耗玩家保护时长!请谨慎选择!】
      【距离玩家通道关闭还有:58分:47秒】
      系统的声音还在继续,但薛笑白的目光却始终紧盯着女主人的背影。
      此时,认证问答时惊鸿一瞥的少女与前方坎贝莉夫人的背影重合了。
      她们都被困在了永不消失的深渊中。
      可是凭什么?
      她明明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灵魂。
      她明明,可以有不屈的人生。
      究竟是她的愤怒永不停歇?还是这个牢笼永远的锁住了她的愤怒?
      “希琳!”
      薛笑白突然高声喊道,“这样真的好了吗?”
      仿佛早已忘记了这个名字,远去的扭曲黑影只是顿了一下,便无动于衷的继续前行。
      青年没有气馁,试图唤醒前方这个迫于命运裹挟的可悲灵魂,“你还有遗憾不是吗?”
      “吉潘亚的答案你不要了吗!?”
      “希琳!”
      坎贝莉夫人的脚步始终未曾停下,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渐行渐远,如同一块被遗忘的石雕,在既定的命运中慢慢腐朽。
      “薛笑白小姐……”齐肖神情复杂的扯了扯薛笑白的袖子。
      “她不会再回答你了,一旦完成认证问答,BOSS就不会再开口了。”
      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来的薛笑白咬了咬牙,从岐川怀中强撑着站起来,“希琳!你站……”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只手抓住了正准备不管不顾冲上去跟女主人battle的薛笑白。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寂静的走廊中突兀的响起,震开了沉闷的空气。
      也震住了那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背影。
      希琳,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
      声音,来自岐川手里的铃铛。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但是形态小巧精致的木质铃铛,表面镶嵌着人工雕刻的微小花纹,其中粗糙的磨痕让它看起来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
      但即便如此,它却那么干净。
      某人日复一日的将它保护得很好,不让任何尘土沾染它的纹路,也不让时间带走它的光辉,铃铛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回忆的流转。
      此时这个铃铛被岐川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再次轻轻摇晃,荡出清脆的回音。
      “叮铃。”
      又是一声。
      这一声穿透了漫长的寂静,劈开了沉沉的黑暗,让希琳的身影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束缚。
      岐川就是在这样莫名的氛围中,缓缓开口。
      “吉潘亚说,哭的时候,只要摇一摇这个铃铛,她就会笑。”
      【我在暴雪的夜晚发现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小,胸前挂着一个小铃铛,明明浑身冻得通红,却只是小声的啜泣,连铃铛的声音都比她大。】
      久久的凝滞后,希琳终于缓缓的转过了身。
      她的面容依旧被面纱完全覆盖,但薛笑白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正紧紧的盯着岐川手上的铃铛。
      有了岐川破题,薛笑白瞬间找到了正确的思路。
      于是他紧接着说,“你曾经问过我,世界上有哪个母亲会将自己的孩子推向地狱。”
      他直直看着希琳面纱下的眼睛,“我的答案是,没有一个母亲会将自己的孩子推向地狱,除非,她并不知道那是地狱。”
      薛笑白接过岐川手里的铃铛,将它放在手心里递给对方,轻声发出了邀请,“给她一个机会好吗?希琳,她已经在森林里徘徊太久了。”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被拒绝了。
      ……
      【坎贝莉庄园第三日:寂物镇晚上7:30 离玩家保护失效剩余:3小时30分钟】
      【距离玩家通道关闭还有:24分:57秒】
      寂物镇,这个早就死去的镇子终于回归了它本来的样子。
      商铺破败,街灯倒塌,杂草丛生,房屋摇摇欲坠,仿佛所有生机都被吞噬,留下的只有空无和绝望。
      如今这片破败废墟中唯一还亮着光的地方,就是寂物教堂。
      这个在镇子最热闹的时候始终窗门紧闭,仿佛抗拒着任何人进入的建筑,此时此刻昏黄的灯光却散发着十足的暖意从窗隙撒落,带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生气,像是在特意为某个迷途的灵魂照亮回家的路。
      推开教堂厚重的大门,光线照亮了门外的黑暗,带来令人心安的暖意。
      希琳从头到尾都十分的沉默,她像一个影子,亦步亦趋的跟随着薛笑白、岐川、齐肖三人的脚步,缓慢走进了这个她记忆中的地方。
      教堂里弥漫着一股旧木与蜡烛的混合香气,屋顶上的彩色玻璃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月光透过那些陈旧的窗玻璃,洒下斑驳的颜色,照在墙上,微光与影交织成柔和的光斑,仿佛是一幅画,静谧、安详。
      最前方斑驳的石墙上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纸鸢,虽然有些褪色,但它们依然在那一隅角落里低低摇曳,仿佛诉说着什么。
      教堂里最温馨的地方,莫过于那一角炉火,炉火旁堆放着木柴,岁月的痕迹在木材上留下了腐朽的斑点,十分的破败,但却可能是某人相互依偎,度过漫长冬夜的唯一温暖。
      这个破旧的教堂,虽然经历过风雨与岁月的洗礼,但它依旧是某人心中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这里的每一块石砖、每一根木梁、每一盏灯光都承载着一对母女共同度过的时光,那些欢笑、那些温馨,可能早已深深嵌入了某人的灵魂,成为某人无法抹去的记忆。
      而今天,这座教堂依旧静静地矗立在这里,见证着一个久违灵魂的归来。
      在教堂的另一角,旧木椅整齐排列,有一盏吊灯,已经有些灰暗,可却依旧照亮了这些木椅中的其中一小块空间。
      在那里,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薛笑白的目光不自觉地定格,竟然是吉潘亚和一直不见踪影的岐小小。
      讶异的扭头看向身旁的岐川,薛笑白小声道,“办事够靠谱啊,不止带回了铃铛还顺便寄存了妹妹。”
      “她一直闹,没办法带着她。”岐川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烦躁的回忆。
      然后,男人冷冷剐了薛笑白一眼,“以后离岐小小远一点。”
      男人显然把妹妹突然的叛逆归咎给了薛笑白。
      什么意思?
      防我?
      你明明都放心把妹妹放在一个NPC身边!
      薛笑白眯起眼睛,正欲反驳,“我发现岐川你真是……”
      齐肖:“她动了她动了……!”
      正当二人小声对话的间隙,齐肖突然慌慌张张的指着什么。
      薛笑白这才注意到,从始至终都像个木偶一样机械跟随着他们的希琳,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他们,往前走了几步。
      顺着她的目光,可以看到她的视线正一眨不眨的定格在吉潘亚和岐小小的身上。
      此时,银丝满头的修女正低头安静的抚摸着少女的发丝,在她的膝上,少女正安然地沉睡,仿佛那里就是世间最安全的港湾。
      薛笑白终于看清了吉潘亚的眼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薛笑白明白了,为什么岐川放心把岐小小交给吉潘亚了。
      吉潘亚看着岐小小的眼神无比温柔,或许她不仅仅只是在看着眼前安睡的少女,更多的,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孩子——
      那是她那已经远去的、曾经也在她怀中沉睡的,她亲手抚养的另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同样纯真无暇、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她曾在这片教堂中无忧无虑地笑着,也曾跟她一起度过那些安静、温暖的夜晚。
      吉潘亚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少女的头发,那种安抚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几十年的时光都在此刻静止。
      这个瞬间,薛笑白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母亲的温暖,更是对曾经失去的、无法挽回的东西的深刻悼念与无尽眷恋。
      这个教堂,这个曾经见证过无数欢笑的地方,依然承载着一个母亲温柔的守望。
      希琳似乎也被这样的画面所触动,她的脚步没有迟疑,她开始继续缓慢的向前。
      鞋跟轻敲地面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前方的身影,吉潘亚下意识伸手护住了怀中的岐小小,惶然的抬起头,然后——
      她的瞳孔定住了。
      “……是谁?”
      黑暗模糊了希琳的身影,仿佛浸没在黑暗中的鬼魅,悄无声息。
      “是……希琳吗?”
      “是希琳回来了吗?”
      黑暗遮盖了老修女浑浊的眼睛,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嗓音沙哑得听不出任何音质。
      而黑暗中的身影,仍旧沉默。
      由于膝上的少女还在沉睡,吉潘亚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但她依旧急切,希望透过前方无尽的黑暗,再看一看养女的脸庞。
      如果,她的希琳还在身边,应该就如她膝上的少女一般大吧,她会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参与她的人生,给她很多很多的爱,给她自己的所有……
      但那一天,她亲手推开了她。
      “让我看看你,好吗?”
      老修女的声音带上了祈求。
      希琳终于动了,她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站在那片昏黄的灯光下。
      教堂中的空气瞬间凝固,她的身影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停住,那一刻,所有的温暖与宁静被尽数撕裂。
      那是一张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可怖存在。
      她的皮肤苍白如纸,血管肆意交织,扭曲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形状,仿佛无数条恶毒的蛇群正从她的体内蔓延出来,环绕在她的脖子、手臂、腿部——甚至覆盖了她的整个面庞。
      那些血管不仅仅是静脉的延伸,它们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仿佛有意识一般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弯曲生长,每一根血管都在轻微地跳动,像是某种恐怖的生命体在她体内无声地蠕动着。
      随着她的每一步,空气中的阴冷感愈发浓烈,似乎连光线都在她的气息下变得愈加昏暗,只有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身影清晰地存在着。
      吉潘亚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都凝固成了僵硬的雕塑。
      这一刻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以至于少女无声的从她的膝上滑落都引起不了她的注意。
      “啊!”少女短促的痛呼打破了此刻凝固的空气。
      岐小小摔在地上,骤然惊醒,迷茫的眼睛刚一睁开,便看到了面前可怖的希琳……
      岐小小:“!!!!”
      少女即将扯破喉咙的尖叫被身法如风的岐川一把捂进嘴里!
      “快快……”蹲在一旁待命的薛笑白赶忙与岐川完成交接。
      二人默契配合,直接在短短几秒钟内,将吓傻了的岐小小一股脑塞进了后方黑暗的区域。
      三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将这份独属于希琳和吉潘亚的空间交还给了这对母女。
      ……
      短暂的僵直后,吉潘亚终于动了。
      她的步伐缓慢而笨拙,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她余下的所有力气,然而,她的眼神却是坚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的恐怖与黑暗,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怪物——
      这个怪物的身上,装着她孩子的灵魂。
      吉潘亚一步步的,来到了希琳的面前。
      老修女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白发苍苍,眼角皱纹斑驳,她的眼睛不再锐利,目光依然浸透着深沉的爱意和不曾褪色的慈祥。
      她颤抖着伸出了瘦弱而枯槁的手,手指轻柔的抚摸着那满布血管的面颊,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抚摸的并不是狰狞恐怖的疮疤,而是记忆中思念的面容。
      泪水布满了她的脸,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哀痛,痛彻心扉的悲鸣撕裂开静默的空气,“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我的希琳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他们该死啊!”
      “他们该死啊!!!”
      而希琳,依旧沉默,血管堵塞了她的喉咙,她不发一言,只有吉潘亚凄厉的呜咽在这个地方无力的回荡。
      老修女哭的近乎岔气,她苍老佝偻的身影无力的滑落,整个人跪在了希琳的面前,绷直颤抖的手指死死抓着冰冷的黑色裙摆,“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没用……我怎么就听信了那些不得好死的畜生的话啊!我有罪!我有罪啊!!!”
      ……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冬日的午后,坎贝莉家主派了他的管家来到教堂,带来了数不尽的珍贵礼物,还带来了那句改变一切的话——“家主大人对希琳十分欣赏,他希望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她已经够苦了,她值得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值得被爱,值得过上所有女孩都梦寐以求的生活。”镇长在一旁笑着补充道,他的语气温和而充满蛊惑。
      她应该犹豫的,可是当她听见那些话时,她的心微微颤动了。
      是啊,她太穷了,无法给希琳一个美好的未来,她能做的只是带着希琳勉强维持生活,让她有口饭吃,让她在教堂里学习祷告和礼仪,让她成为一个善良、温柔的人。
      然而,这够吗?这真的能让希琳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吗?
      镇长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教堂里能给她什么?清贫?禁锢?她终究会被命运抛弃。但如果她去了庄园,她会成为最受宠爱的女人,会拥有一切。”
      一切本应在希琳的一声声“妈妈,我不愿意”中停止……
      但最终,软弱,还是使她松开了手,放任女儿走向了那不可挽回的深渊。
      ……
      希琳走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一次次在镇上打听她的消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无比相似,庄园仆人们总是笑着说,“夫人过得很好,她是庄园的太阳,是家主的挚爱。”
      镇子里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希琳如何穿着最昂贵的长裙,在华丽的庄园里悠闲地散步,如何在宴会上微笑着接受贵族们的赞美,如何幸福地依偎在坎贝莉家主的身旁。
      他们的话语总是那样美好,无懈可击,甚至……
      甚至,还有希琳亲手写来的信。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希琳真的过得很好,真的幸福,真的已经忘记了教堂这个贫寒的家。
      ……
      直到某天,当她如往常般推开教堂的大门时,她看到镇子沦为了一片残肢的血海……
      恐怖的循环开始了。
      她成了不死的孤魂,和镇上的每一个人一样,被无限的时间重置了。
      怪物,死亡,复活,重复,不断刷新的继承人候选,一切都在那一天被彻底的颠覆了模样,唯一不变的只有——
      她依然见不到她的女儿。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的心猛地一沉,从灵魂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一句又一句地质问她。
      希琳,真的过的好吗?
      希琳,真的得到她想要的人生了吗?
      现在这个应有尽有的坎贝莉夫人,真的是她的希琳吗?
      她的希琳,在哪?
      ……
      现在,一切的质问都被敲碎在了面前这张不人不鬼的恐怖的面容前面,支离破碎。
      那些仆人,他们在骗她!
      那些镇上的人,他们在骗她!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亲手,将希琳送入了地狱!
      “这些东西……!”吉潘亚突然疯了一般的爬起来,冲进木质座椅的底部拿出了一堆白色的信纸。
      那些信纸数量不多,但是却整整齐齐的被细绳绑着,破旧不堪的褶皱纸面仿佛被人珍惜的翻阅过无数次——
      这些信曾是她无尽轮回中唯一的希望,是她无尽思念的象征。
      保护完好的纸页被状若疯魔的修女无情地撕碎,纷扬的碎片如同大雪般落下……
      【妈妈,我很好。】
      “假的!”
      【家主待我很好,我在这里的生活比梦里还要美好。】
      “假的!!”
      【我有一架漂亮的钢琴,每天都有人教我演奏。】
      “假的!!!”
      【我有很多美丽的裙子,每天都能参加宴会。】
      “假的!!!!”
      【我过得很好,真的。】
      “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她的声音嘶哑到近乎破碎,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满地的纸屑上,每喊出这句话,都像是在狠狠地鞭打自己,将自己拖入更深的罪恶深渊……
      直到,冰凉的血管拉住了她的手。
      来自黑暗中的声音,犹如一柄锈蚀的刀刃,缓慢的响起。
      “……痛……”
      血管扭曲蠕动,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黑暗中的怪物终于开口了。
      那声音尖锐、破碎、干涩,仿佛一个被烟火烧坏喉咙的婴儿,努力学着曾经的自己,艰难地、缓慢地、颤抖地吐出那曾经再平常不过的音节。
      “妈……妈……我好痛……”
      血管剧烈颤动,仿佛也在诉说着这十年的绝望折磨。
      曾经那些酷刑中未喊过一声痛的少女,在此刻,在这个她曾经依靠、曾经爱过、曾经期待着能来拯救自己的母亲面前,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吐露了她的痛苦。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不是怨毒,不是杀意。
      只是单纯的痛苦。
      “早点……来……见你……是不是……就不会……痛……这么久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犹如被碾碎的音符,一字一字地坠落在这死寂的空气里,沉重到仿佛能把所有人埋葬。
      她哭不出来。
      她喊不出来。
      可是,她真的一直都好痛。
      吉潘亚的脸色惨白如纸,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手指颤抖得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她的嘴唇开合,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仿佛藏了把刀刃,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是最终,她还是挤出了声音,如蚊呐般艰难,“……妈妈在……”
      【叮铃】
      摇着铃铛的修女笑了。
      【希琳】
      【希琳不哭,妈妈在。】
      吉潘亚再一次伸出了手,没有一丝犹豫,再次抚上了那些盘踞的血管,像是抚摸着一个想要归家的孩子,“我们回家,希琳,我们回家,我们不要那个庄园了,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她终于在无尽的长夜里,摸索到了回家的灯火。
      “……好……”
      她答应了。
      她回家了。
      希琳啊,请不要再悲伤,也不要再愤怒,因为世界还有值得你爱的人,也还有人在深刻的爱着你。
      希琳,回家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