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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个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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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敛,笼罩在城市上空,洒下一圈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闷。
夜幕里不见一颗星子。
起风了。
半山公寓栽种着数十人高的梧桐,在夜风里瑟瑟发抖。
这片小区虽被称作半山公寓,实则是别墅遍布的富人区。房屋傍水而建,大多是四层高。白瓦圆顶,颇具欧式风格。
蜻蜓低低地掠过湖面,好似受不了这沉郁的空气。
别墅区的后头有一排符合小区名字的公寓,大约二十几层高,在别墅的衬托下显得与这片空气格格不入。
半山公寓35号建在人工湖的最东面。住在这儿的不是有钱有势的就是明星,为了隐私性房子间隔很大。35号因建在最东端,周围一片望去只有密密的林子,和一汪湖水。
别墅外头有两盏微弱的路灯,点亮了进来的那条小路。院子里栽着的花田也陷在沉睡中,沁出一小缕花香。
屋内和院子是如出一辙的奢靡。
即使是在半夜,也有两个保镖守在大门,随时等候房子的主人回家。客厅内另有一个管家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在低头默默准备着什么。
奢华的客厅吊顶灯没有坚守岗位,只有两盏落地灯发出昏黄的光线。
四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金属制的门把手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冷的光。
房间的格局与其他房间略有不同,但并不小。设施一应俱全,只是书架上没有几本书,衣柜里也只有孤零零几件衣物,显得空空荡荡。
双人床放置在房间正中央,1米8的大床上睡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身体蜷缩在床的一边,左侧空出来的床位还能睡下两人。
明初怕冷似的把被子拉至下巴,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右手却伸着,像是被无形的手铐铐在床头。
他紧紧皱着眉头,显然在睡梦中也并不安宁。手不自觉握着拳头,身体轻微抽搐。
冷汗一滴一滴滑落,明初深深陷在噩梦中,反复呢喃着什么。
东方泛白,带来了细雨打落在枝叶上的清脆响声。
凌晨六点。
别墅大门被保镖恭恭敬敬打开。
埋头做准备工作的管家和李嫂站起来,低头毕恭毕敬喊了句“先生”。
江屿笙眼神一瞟,沉声道:“准备好了吗?”
李嫂答:“都已经好了。”
江屿笙点点头,“杨管家,今天你跟着我,李嫂休息吧。”
杨管家立刻拎上袋子,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江屿笙漫不经心把有些被沾湿的外套一脱,随口问:“他呢?”
“在楼上睡觉,先生。”李嫂重又局促地站起来,急急道:“我去叫他起来。”
“不必了。”江屿笙抬手制止她,“我自己去叫。”
李嫂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江屿笙把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丢,顺着旋转楼梯上了四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冷冷清清,一如既往没有丝毫人烟气。床上的人还维持着蜷缩在角落的姿势一动不动,除了一节露在被子外的细细的手腕,好似整晚都不曾改变姿势。
江屿笙面无表情抓住那只手腕猛一拽,还在睡梦中的明初被惊醒的同时跪到地上。
“啊——”明初吃痛地低低喊了声。
“不好意思,用力过猛。”江屿笙凉凉道,道歉的语句里却不见丝毫歉意。
明初低眉顺眼地跪在地毯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存在。
江屿笙不再看他,丢下一句“收拾干净下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明初知道,这才是一天折磨的开头。
皱着眉撑起身,他赤脚踩在地毯上,走进了房间里的浴室。
等他收拾完下楼,江屿笙已经换了一件大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
朝南的窗户里透进来清晨的阳光,让整栋房子顿时亮堂起来。
江屿笙已经三两口吃完了早餐,见明初下来,一口喝掉咖啡,却没有招呼他吃饭的意思,起身朝门口走去。
明初和杨管家连忙跟上。
明初左脚有些跛,走得比杨管家还慢些,他走出院子的时候,杨管家已经把车停在大门门口,江屿笙面无表情地坐在后排。
明初自觉地拉开副驾车门,坐上车。
因为左脚不方便的关系,他很不习惯坐副驾。不仅上车不方便,副驾狭窄的空间里只能蜷着腿的姿势也让他万分艰难。
好在他出门的机会并不多,这样的折磨也不过是偶尔的饭后甜点。
明初自娱自乐地想。
黑色商务车无声无息地驶入郊区的墓地。
雨下得更大了。
车上一共只有两把伞,江屿笙独撑一把,另一把在驾驶位上。杨管家看了眼走在雨幕里一瘸一拐的明初,有些于心不忍,放慢了步调,把一半伞向明初倾过去。
“谢谢。”明初低声道谢,“我帮您拿东西吧。”
杨管家怕祭拜用品被淋湿便没拒绝,任由明初抱在了怀里。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江屿笙,叹道:“今天雨这么大,估计很难烧起来。”话语中透露着一丝怜悯。
烧纸钱这种事一向由明初来做。杨管家在江家工作多年,对两人的事还算了解。
膝盖可能是有些磕破,在雨水的冲刷下重新泛出疼意,明初不自觉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
一直到了江远风和薛静的墓碑前,江屿笙也没说一句话。
江屿笙站定后,杨管家也不敢再开口,恢复了一脸严肃,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替他撑伞。
江屿笙点燃三炷香,沉默着朝父母拜了三拜。
雨太大,香刚插上就被雨扑灭。江屿笙看了明初一眼,明初明白每年一次的例行节目要开始了。
明初把装着纸钱的袋子打开,半跪在地上点火。
才刚起的火星子还没生长起来就被雨灭了根。
明初进行第二次尝试。
第三次尝试……
第四次尝试……
明初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到江屿笙本就心情不好的脸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吓得一哆嗦,捡起一旁的伞撑在纸钱上,彻底没了雨伞庇佑的明初瞬间从头湿到脚。
寒气入骨,明初抖着手终于把火点燃。
火苗窜起来的时候,明初松了口气。
高高燃起的火焰很快吞噬了纸钱,在逐渐寒冷的天气里强撑出微薄的温暖。
江屿笙的视线从伞下的火苗移到还维持着半跪姿势的明初身上。
他低垂着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丝一缕一缕黏在后颈上,前面的刘海耷拉下来,不住地往下滴着水,脸庞瘦削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肉。黑色的风衣有些偏大,罩在他身上空空荡荡。风衣是五年前按着明初的身材买的,大小合身,如今却显得有些单薄。
除了身高,其他地方都看不出一个二十七岁男人的痕迹。
江屿笙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转头对杨主管说:“看着他,我先回车上了。”
明初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另一只腿放下去,跪姿标准。
伤过的左腿顿时生疼,明初倒吸一口凉气,腿抖得不成样子。
他两只手垫着左边膝盖,弓下身去。
偌大的墓园里,两个人,一把伞,一站一跪。
江屿笙单手撑在车窗上,烦躁地降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
雨丝从半开的窗飘进来,落在江屿笙夹着烟的手上。
空荡荡的停车场只有孤零零一辆车。
江屿笙轻咬着滤嘴陷入沉思。
他烟瘾不大,只会在心情烦躁时点上一根,吸得很慢。
因此烟才吸了一半,就看见杨管家慌慌张张跑过来,低声弯腰道:“先生,明先生晕过去了。”
江屿笙蹙眉,推开车门大步朝里走去,杨管家举着伞忙不迭跟上。
墓园一角,明初脸色惨白,双眸紧闭,昏倒的时候还注意不压着伤腿倒向右侧。
江屿笙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江屿笙抱着明初从车里踏出来的时候,脸色和结了霜一样冰冷。杨管家抹了把汗,颤颤巍巍把车开到车库里停好。
家庭医生已经等候多时,熟练地跟上了四楼。江屿笙放下明初,吩咐李嫂开空调,动手把明初湿透的外套脱下来。
家庭医生摸了摸明初的额头,给他量了体温。
注意到明初搭在肚子上的手,家庭医生回头问:“江先生,他早上吃饭了吗?”
“没有。”江屿笙答。
“有点发烧,可能还有点低血糖。我给他开点药,再吊一瓶葡萄糖。让李嫂煲点粥等他醒了喝吧。”家庭医生收了医疗器具,“我注意到他的左腿有不自然的颤抖。江先生,他不能再这么受折磨了,底子太差,他会受不了的。”
江屿笙已经恢复了他万年不变的冷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的起伏,“知道了。”
家庭医生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从四年前明初住进半山公寓以来,家庭医生踏进这个小区的次数变得频繁。从原本领着高额薪水战战兢兢,到现在不给加钱还要半夜被叫过来。
落差实在太大。
且每一次看的都是这位明先生。
家庭医生不清楚两人之间的恩怨,只从下人的八卦中听说明初害死了江屿笙的父母,之后就一直住在别墅里。
说是住在这里,但实际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家上至管家,下至偶尔来的医生都心知肚明。
刚住进来那会儿明初不甘心受人挟持,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腿就是那会儿伤的,由于医治不及时。
当然不及时的缘故也是江屿笙想给明初一个教训。
跳楼之后明初就被带到四楼,从此别墅门口都有保镖“保护安全”。
家庭医生看不下去江屿笙对明初的各种折磨,曾冒着背叛雇主的风险告诉明初他可以帮他。
明初却惨白着一张脸,说这是他欠他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第三个人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李嫂煮了粥上楼,江屿笙还坐在床边。明初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下,只是脸色还很不好,眉头紧锁着。
李嫂犹豫了一会儿,观察着江屿笙的脸色道:“江先生……明先生还发着烧,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江屿笙冷冷道:“我还不至于这么泯灭人性。”
李嫂噤了声,在心里诽谤道哪里不是了。
明初的这场发热来得气势汹汹,原本身体就弱的他病来如山倒,一连烧了好几天。
江屿笙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家,皱眉站在明初床边问:“还没退烧?”
“差不多了,今晚应该就能退烧。”李嫂道,“江先生现在要吃饭了吗?”
“嗯,你准备一下吧。”江屿笙说,“我十分钟后下来。”
“好的。”李嫂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了。
江屿笙上前两步,将手背贴上明初的额头。温度还有些偏高,比前两天好了很多。
江屿笙的手凉凉的,摸得明初很舒服,嘤咛着主动贴过去。细碎的音节听不大清,江屿笙放低身体,侧耳过去,听见他嘴里呢喃的是一句“哥”。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江屿笙脸色复杂,收回了手。
明初的烧反反复复,等痊愈时离那日的大雨已经过去了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