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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寒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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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从熟悉的金属感里醒来。
明初动了一下,蜷缩了下右手,但没有收回。这是江屿笙迫使他养成的习惯,也算是江屿笙留给他的印记,明初想着,心里又苦又甜。
他好像也得了偏执的病。
右手臂酸酸麻麻,明初却很习惯,眯着眼看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里渗透进来的光线,琢磨着现在几点。
他没有手机。倒不是江屿笙不许用,而是他已经习惯不与外界联系的生活。四年来陪伴他的,除了别墅上上下下的佣人,只有房间里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搜寻到江屿笙前一日落在外套口袋里的烟盒。
酒柜里倒是有各色各样名贵的酒,但明初没什么兴趣品尝。一来他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再者他也不知道如果喝醉了江屿笙会不会惩罚他。
他会乖顺地接受江屿笙的任何惩罚,但他不会主动去招惹他,给自己添麻烦。
偶尔偷一根江屿笙的烟抽,他不会太在意,也许是并没有发现。
李嫂却是知道他抽烟的。
李嫂是家里专门负责做饭的。江屿笙不常在家,就派了李嫂全天跟着明初,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李嫂知道他偷江屿笙的烟抽,却不会告诉江屿笙。她年纪大了,心软,打从心里对明初有着怜悯。只要他没做出过火的举动,李嫂一般不会向江屿笙打小报告。
明初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一直到李嫂来喊他吃午饭。
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明初没理会李嫂那句“饭做好了”,径直去了洗手间,脸上是和江屿笙如出一辙的冷淡。
午餐吃的是鱼头汤和香菇菜心。
江屿笙不在的时候,明初一般能吃得稍微好些。
至少不会吃到加了三大勺盐咸得发苦的粥和错把朝天椒当做青椒辣到喉咙着火的青椒炒肉。
他是不想让明初吃自己做的菜。
但明初通常都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只因为那是江屿笙做的菜。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午饭,明初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新闻上说近日有强冷空气来袭,城市可能迎来冬日的第一场雪。
明初有些期待。
他很久没见过红墙下的雪了。
早知道,就该在大学的时候跑出去看一副红白相间的生动画卷。
倒也不是执着于红墙。只是太久没踩在雪地里了。
软乎乎的、白绒绒的雪。
带着冬天独有的清新味儿的雪。
明初期待地想着,不知道今年江屿笙会不会允许他在院子里玩一玩雪。
大概也许是不行。
那也没关系,在阳台上看一看雪好了。
看完新闻明初就上楼了。他能干的事很少,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也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空余的时间就拿来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楼下传来男男女女嬉闹的声响。
江屿笙冰冷的眉目间难得透出一丝笑意,招呼大家围着餐桌坐下,去厨房问李嫂什么时候可以上菜。
“快了快了。”李嫂手忙脚乱地把手撕鸡的调料浇上,“江先生先和大家聊会儿天,菜马上就上来。”
江屿笙点点头,走到客厅的酒柜里取了两瓶上好的红酒上桌。
一个懂酒的男人两眼发直,惊喜道:“江总,这酒可直不少钱,就这么让我们喝了……舍得?”
江屿笙淡淡道:“一瓶酒罢了,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王总要是喜欢,我这还有的是。”
“喜欢喜欢。”被称作王总的人喜笑颜开,“那我一会儿就多喝几杯,不客气了?”
江屿笙微微颔首,“请随意。”
江屿笙不会带生意上的合作方来私人府邸,这些都是他平日交好的人。只不过他与这些所谓交好的朋友也是一贯的淡漠疏离,让人猜不透这朋友在他心中到底有几分分量。
李嫂的菜烧得一绝,开饭没多久,被一群如饥似渴的人抢了个精光。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钟头。吃饱了饭,一群人也不急着离开,顺理成章在别墅里开起了派对。
有围一桌斗地主的,也有猜拳拼酒的。
闹腾了一会儿,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人朝坐在一边看人斗地主的江屿笙走过来,礼貌地同他碰了碰杯,道:“听说这房子里还住着你的弟弟?”
“是。”江屿笙抿了口红酒道,“他怕生,不爱见人。”
委婉的拒绝之意。
偏有人不依不饶道:“哟,江总的弟弟也住在这儿?让我们见见呗,他酒量怎么样?让他下来跟我们喝几杯一起玩玩。”
江屿笙道:“还是算了,他最近生病才好,不宜饮酒。”
“这倒奇了,没见过江总这么护着一个人。”那年轻女人又道,“看来是很宝贝的弟弟了。”
江屿笙顿了一下,语气平平,“那倒不至于。”转头喊李嫂:“李嫂,喊明初下来。”
有人吹了声口哨。
大家都听说江屿笙家里还有个弟弟,却从来没人见过,都无比好奇,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动,盯着旋转楼梯。
李嫂上楼时,明初正靠着床头发呆,电视机开着,却没发出声音。像在沉思,也像在发呆。听到李嫂喊他下楼,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出神得想,叫他下楼,是为了在别人面前羞辱他吗?
明初扶着扶手慢慢走了下来。
一个眉目清秀,白白净净的男孩子出现在大家眼前。
把明初称作男孩子一点也不为过。
他今年二十七岁,却因为离开校园没多久便不再工作,久居家中,没染上一点尘世气息,干干净净的还像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小男生。
神情带了些惶恐,眼底却是这一群人都不敢再有的干净、纯洁,好像没有什么能玷污了他一尘不染的灵魂。
“哇哦,江总的弟弟果真与众不同啊。”片刻安静后,一个年逾三十的男人率先站起来,拿出一个新杯子倒了点红酒走到明初面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明初仓皇地瞟了江屿笙一眼,后者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品尝着红酒,没有接收到他投去的目光。他低头局促道:“明初。”
“好名字!”那男人笑道,“我能敬你一杯吗?”
明初皱着眉一口喝下。
好苦。
有人开了头,一群人纷纷举起酒杯,轮番敬酒。
“小弟弟,我是你哥哥公司的市场部总监。看你这么年轻,不会还在上学吧?”
明初手里紧紧抓着高脚杯,声音低不可闻:“没……没在上学。”
“那是在哪家公司高就呢?”那人不依不饶,“怎么不去你哥哥公司呀?”
明初答不上来,一口喝干了杯底的红酒。
那人笑起来:“小弟弟好酒量!我也干了!”
明初站在楼梯转角,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肆意观赏的猴子。
不断有人上来敬酒,问许多明初答不上来的问题。
明初抿着嘴,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对所有问题一概避而不答。很快一瓶酒就见了底。
明初从小到大没喝过酒,此时空着肚子一连几杯红酒下肚,只觉得整个胃都烧了起来。又有人过来敬酒时,明初下意识求助地看向了江屿笙。
江屿笙还是安静坐着,慢条斯理喝着昂贵的酒。
他看似漫不经心,余光却一直不经意飘向明初。
从他被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砸晕,到最后闭口不谈只喝酒,全程一点不落都印在了他眼里。
直到明初惶恐地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他才恍然大悟,一直压在他心头散不去的烦郁是什么。
他想起了曾经的明初。
很多年前,跟在他屁股后头喊他哥的明初。
明初小时候和现在一样白,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总喜欢黏着他问东扯西,谈一些风马牛不相干的事情。
他可以把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倒豆子一般一一数给他听,献宝似的告诉他又考了班级前五,唠唠叨叨提醒他明天早上出门别忘了吃早餐。
一个话很多,却不算聒噪的明初。
反观如今的明初,畏首畏尾,连被灌了酒也不敢过来和他撒娇一句。只要他眉目一冷,他便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不敢抬头。
他命令他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明初便辞去工作。才刚踏入社会,就匆忙退出。
江屿笙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明初从不曾有一丝反抗,只是沉默着接受他的怒意。
只是沉默着,接受被江屿笙摧毁的下半生。
明初的腿不能长时间站立,此时他虚靠着楼梯,唇角开始发白。
江屿笙心底油然而起一股烦闷,大步朝那群人走去,微微蹙眉道:“够了。”
听出江屿笙声音里的冰冷,一群人知趣地不再灌明初的酒,散开去继续玩他们的游戏。
江屿笙拎过明初手里的杯子,冷声道:“上去吧。”
明初被胃里翻腾的酒液压得难受,顾不得和他道谢,转身上了楼。只是步子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
江屿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烦躁至极,他把空酒杯递给李嫂,顺便吩咐道:“李嫂,送碗粥上去。”
“好的先生。”
明初摇摇晃晃地推开门,脑袋发晕,急急推开浴室的门,抱着马桶忍不住吐了起来。
没吃晚饭的他差点把胆汁都吐了出来。嗓子鼻腔都是苦涩的味道,直冲上太阳穴,令他的神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好难受,也好难过。
李嫂敲门的时候,明初刚漱完口从浴室出来。
脸白得像一张白纸。
李嫂端了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看不清昏暗房间里明初的脸色,道:“先生让我给你盛碗粥,你没吃饭就喝了那么多酒,胃一定不舒服了吧?快喝点缓一缓。”
明初接过碗,低声道了谢,关上了房门。
楼下,狂欢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