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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火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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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没有不舍,没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没有道别,一去或许是新生,也许还是一尘不变。
七月的火车里,炎热粘腻,空调吹都吹不散,说话声,哭声,电话声吵得一夜未睡的林峦无法闭目养神,所幸也没有睡意。
坐对排的小孩摸摸这摸摸那,那小脚踢啊晃啊,屁股陀螺似的定不住,那小孩虎头虎脑的,眼神纯净明亮,林峦很爱看他动脚之前偷看她妈妈那贼样,鬼精鬼精的。
“坐好,信不信打你哎!”妈妈将他离座的身子提上来,说罢横撇他一眼。
那眼神,跟自己的妈妈很不一样。
小男孩缩着肩膀乖乖的静坐着,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看妈妈,看看桌上的东西。
林峦猜他应该是想吃桌上的零食,他拿起自己的山楂条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看了妈妈一眼,发现她正在闭目养神,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舔一口,露出两颗小虎牙,跟隔壁家微笑柯基很像,憨憨的。
林峦忽然心情也好了许多。
下了火车按指示牌找到汽车站,辗转三趟大巴,才到一个小镇上,问了一圈,才知道还要坐沿村跑的大巴。
这车如城里破旧的电话亭一样,大片红红绿绿的漆褪色成淡色,每扇玻璃上都布满了灰尘和泥点,
还不等犹豫,林峦被人群推搡着上了车,买票时,他特意跟售票员讲自己第一次到这里,到地方提醒自己。
那大姐手脚麻利的收钱撕票,不住的点头,看得出来是个熟练工。
这一车的男男女女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得出他们大概也是八卦的中心。
大大小小的袋子塞的车过道到处都是,车里年轻人很少,女人居多。
林峦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听着他们的八卦是非,虽然他们说的方言,但也能听得懂个大概。
这种被人背后议论,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好,别人的生死离别,只是他人嘴里的谈资。
丛山峻岭,蜿蜒起伏,这路也随着他们起舞,远处青雾绕山头,近处流水穿田过。
这般自然风光配着一车烟火气,在大巴车努力的嗡嗡声音里,林峦随车摇摆迷迷糊糊的沉睡而去。
“下车咯!”司机大叔黝黑的大手搡着林峦的肩头。
混沌间脑子随着站定的脚而清醒起来,转头看着绝尘而去的大巴车,林峦傻眼了。
两天没怎么睡的他睡着了,说好到半山村叫他的大姐,下车时也没有看到她,司机大叔丢下他的行李箱绝尘而去。
懊恼的看着沾满灰尘及不明液体的箱子,再看看自己背着斜挎包。
碗口般的大洞预示着,他被偷了。
想发脾气,又觉得生气也没什么用。
一时间,这荒郊野岭里,分明身处满耳虫鸣地,却仿若寂静无声。
这公路,看样子新修建不久,往上成了土泥道,往下也不知道多久远才能回到镇上。
去他狗屁的旅途!
去他狗屁的乡村生活!!
去他狗屁的人生!!!
干脆撇下箱子,一屁股坐下。
夕阳照耀群山,余光撒向大路与小溪,潺潺流水边生长着茂密的植被,山里凉爽的风轻轻拂过田地。
林峦内心似乎缓缓平静了!
就这样吧,不如就这样往上一直走,看看它把自己带去哪里。
林峦拉起行李箱,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山路上格格不入。
不过十来分钟,拐过一道弯,他便看到巍峨的两座大山上的村落,它在阳光的阴影里,飘散着烟火,缕缕青烟越过阴影飞向阳光里消失不见。
伫立在弯路尽头,感受着阳光与微微凉风,隐约间听到流水潺潺声,村落里的呼叫声,似乎还有小狗狗的呜咽声。
仔细听听,似乎真的是!
林峦放下行李箱,闻声寻去,原来就在路边地里的坡上,一只黄棕色的小奶狗,趴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这不就是现在的自己么!
小奶狗似乎是有主人的,奶奶胖胖,很干净,然而这位置看起来又不像是有主人的。
犹豫间,不知怎的,他已经把小奶狗抱起来了。
它浅浅的舔着林峦修长的手指,过后还在怀里吧唧吧唧小嘴。
林峦记得小时候,想养狗,姥爷在那个暑假便送给他一只,没养到一个星期,最终以学习为由,也不知道被妈妈送到哪里去了。
那个哭喊炽热的暑假,似乎怎么也过不去。
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抱着小奶狗,犹豫很久,正要前行。
“喂!”
那人喊了不知是第几次,林峦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跟他讲话。
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路垭口坡上的少年。
他背着阳光,麦色的脸庞看起来淳朴健康,高高的地垄上,遍布青草,一双黑色塑胶拖鞋,他就那么站在上面,犹如这大山里的树,高大,那身衣服又昭示着他如脚边翠绿的小草,顽强。
“不好意思哈,兄弟,那个狗儿是我兄弟家弟弟的,被他爷爷扔了,我们替他找的。”
“扔了”林峦不禁心中一酸,低头看了又看小狗一眼,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怎样呢,还是还给他吧。
走近地垄,双手递过,道:“对它好点。”
指尖冰凉的触感,令岳山目光转向少年的面庞,这般惨白,夕阳照耀下,才显得有些生气。
“谢谢”,接过胖奶狗又鬼迷心窍补了一句:“你切哪儿?”
略带方言的声音,林峦微微邹眉,切,应该是去,去哪儿?似乎哪儿都能去,哪儿又去不了。
低头间呢喃:“我也不知道!”
对面的人没听清他在讲什么,一阵凉风拂来,想要追问,又闭了嘴。
这少年,一看就不是他们这旮旯的,不是一路人。
渐晚的山间,雾气逐渐弥漫。
岳山抱着小狗,就这么跟在少年身后,其实他本可以从田垄走回去。
踢踏踢踏的拖鞋声与行李箱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山路上此起彼伏。
微微凉风扫过,带着T恤衫鼓动,显得上坡的他步伐缓慢且吃力。
岳山在后面默默观察着少年,他拉的行李箱和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贵,裤子他认识,一个勾勾的符号,县城里有卖的,只是他从来没进店里过。
不过二十来米,泥路已经到尽头,往上拐去,便是通往村里的小路。
原本水泥路要修到这里,继续绕过山腰,越过一条河,翻过河对岸的山头到另一个山村里,因为政府没钱,就这么搁置了。
林峦望着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峰,山腰有雾环绕,犹如少女的纱裙,阳光照耀群山山顶,美的让人挪不动脚步。
岳山见他停在路口,想上前询问一下却又止住步伐,错身转而往村里走去。
七八岁的孩童看到失而复得的小狗,开心的咧嘴大笑。
拍拍小孩脑袋,没看到他哥哥,便转身踏上屋旁的土路。
十来户的小村庄,一眼能望到头,最上面的木屋在渺渺茫茫的青烟里。
忽而岳山又转身急奔而下。
路口少年坐在行李箱上,双肘搁双腿,背对着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如这沉默的群山。
晚风更甚,太阳已越过山头,微凉的黄昏更显他背影单薄。
岳山站定,抬腿踢起一颗小石子。
砰的一声,正中行李箱!
少年转过上半身,疑惑的看过来,正对他的双眼。
岳山晃晃插裤兜里的双手,耸耸肩:“迷路了对吧,先到我屋头将就一晚?”
说完见他不答,又有些后悔,感觉自己像个骗子。
林峦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反正无处可去,去哪儿都一样!
站起身拍拍袋子,道,“我没钱!”
岳山瞧着豁口老大的包,道:“不要钱”。
说罢拎起他的行李箱。
活了十八年,这般绝地逢生的情形,林峦没遇到过,有点懵,唯有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在进村的泥路上,箱轮发出闷闷的声音,陡峭的青石板路,时不时夹着几阶楼梯。
这坡度,林峦皱皱眉!
穿过整个村子,直到一处远离村落百来米的老房子前停下。
就一眼,林峦便将这座房子记到了心里。
全木与青石搭建的房子,在岁月的洗礼下,青棕交错,格外的简朴厚重。
一位老人坐在大门前劈着什么东西,穿着和那少年同款领口变形的汗衫。
少年一步跨过石阶,道:“阿爷,我朋友,住几天。”
林峦有些不好意思,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也跟着叫了声,“爷爷”!
爷爷笑眯眯的点点头,还不待说些什么,岳山连拉带拽的扯着林峦进屋。
跨进大门,左边便是岳山的房间,右边是爷爷的。
暮色从小小的窗户跑进来,有点暗,甚至有点黑!
岳山把行李箱放门口,指着柜子道:“东西你自己收拾,我摘菜去了”。
缓解和不熟的人之间的尴尬,最好的方式便是离开,更何况还是两个陌生人!
屋外传来爷孙俩几声低语。
伴着这声音,在幽暗的房间,一时间,林峦没感觉到害怕,想想自己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黑!
那在老旧的卫生间里思过的日子,落在骨子里的恐惧,似乎在下车那刻的绝望之下,被淹没了。
也可能彻底的黑和带着暮色的幽暗,本质上,不一样。
房间比厕所空旷不少,没有那难闻的清洁剂味道,木质的家具带着年代感,覆盖瓷砖冰冷的气息。
柜子里的衣物整整齐齐叠放着,被子,上衣,下衣井然有序。
反正也住不久,就别把它弄乱了吧。
窗下桌子,上面放了一排书,仔细看去,大概都是那少年从小到大的教科书,按照年级顺序依次摆放,按照这个,那少年应该比自己小。
但看身形,又觉得比自己大。
大致一眼,收回目光,林峦将箱子依次放在桌旁。
他想,这要是一个上个世纪的皮木箱就好了,跟这房间更搭。
房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张床,若干的书,干干净净,简简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