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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不落红尘,叹璃月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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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远的边界吞噬了金色的地平线,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都被隔绝至身后。
蒔与抬手摸了头发,没戴帽子还有点不太习惯。灰眸映了点点蓝晕,像是上个世纪旧影片中的大海,不会过于鲜艳或刺眼,雾蒙蒙的无机质,让人只知道那是蓝色的大海。
其实身后站了人,他一直都知道。
一只手试探扶住了他的腰,蒔与没动,于是那人压下来,完完全全、严丝合缝从身后抱住了蒔与。
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下雨。
可为什么他感受到了漫天纷飞的细雨呢?
原来比泪水先来到这世上的……
——是喜欢,是爱。
——也是悔恨。
如果我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我要把那些伤人的话全部都咽回肚子里,我想告诉那时候的你——我很爱你。
可那时候,两颗懵懂的心撞得一身伤。
蒔与在等雨停,等雨后的第一束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只可惜他已经变得湿漉漉了,看似细小的雨,落在身上也会有痕迹。
“慕林隅。”蒔与把声音拖得很长,似是在怀念。
“我在。”慕林隅露出眼睛,颤抖的睫羽上还沾着泪水。
“嗡—嗡—”
蒔与艰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下了叶酲的电话。
“你在哪里?”
蒔与扯了下慕林隅,没扯动。他就着这个姿势回:“在大门旁的小道上。”
“在看海?”
电话里的声音太过温柔和缱绻,还带着逗弄,慕林隅感到严重的危机。可他按兵不动,直到蒔与挂掉电话。
“你新认识的朋友吗?”慕林隅慢慢松开手。
“不是。”
慕林隅想了想,笃定道:“叶家的人,叶酲对吧”。
蒔与回头,靠在围栏上,望着慕林隅坦荡道:“是”。
慕林隅两手撑在蒔与的腰边,低头凝他,“叶家这件事牵扯了太多人,我知道你想帮他,可我也想帮你”。
“江与,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有选择权吗?”
慕林隅一时怔住了,“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玩得起,也放得下。但我没有选择权啊……”蒔与的嗓音带着点埋怨,“是你当初不要我,到现在,我最讨厌的人还是你”。
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慕林隅冲上前,紧紧抱住蒔与,哭着说:“是我混蛋,都是我的错。江与,我求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恨不恨的,早就不好说了。蒔与推开慕林隅,为他擦去泪水,轻声哄:“别哭了,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我先过去了。”
慕林隅把脸伸近,蹭了下蒔与还未放下的手,立刻道:“我和你一起”。
蒔与又推他,可慕林隅抓着他的手没松分毫。
“如果你选择叶酲,那慕家就是叶酲最大的靠山。”
蒔与笑出声,如果是二十岁的蒔与,说不定真的会再次被慕林隅打动,然后喜欢上他。可现在,他老了啊。
小的时候,父母教给他的第一课便是——不要渴望爱。
模糊的记忆里,他只记得自己从床上摔下来,躺在地上哭,哭得撕心裂肺,蒔与清楚知道父母是听见了的,但没有人来安慰他。
也许是烦了,也许是哭累了。蒔与自己爬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学会走路。
苦难从来都不是温床,蒔与第一次渴望爱,却以失败告终。
善良必须要包裹在粗粝的外壳之下,才不会被现实击碎。自那以后,他依然只是一个会被甜丝丝的糖果骗走的笨小孩。
温柔的晚风守望着三神,明明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蒔与忽地发现,眼泪,是回到过去的河流。
慕林隅的眼泪带他回到了正在嚎啕大哭的自己的身边,但又有什么用呢?
生不落红尘,叹璃月无边。
蒔与无奈向叶酲他们解释这尊大佛的存在 ,“朋友,之前认识的”。
元樵很有礼貌和蒔与打招呼:“江哥哥好。”他长得乖巧可爱,的确招人喜欢。
“慕……”看到慕林隅黑得吓人的脸,元樵识相止住了嘴。
对于顾苌楚这个人的印象,蒔与真是一言难尽。未见其人,先见其腿。
猕猴桃比蒔与晚了一步,他长腿踹开门,先冲着叶酲喊:“你爹我来了”。然后,他喋喋不休道:“破地方,老子等那么久连口水都没有,迟早倒闭”。
安静的氛围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蒔与喝多了水,想去上厕所。他刚一偏头,就看到慕林隅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慕林隅警觉问:“去哪里?”
蒔与:“上厕所。”
慕林隅:“我和你一起。”
“随你。”蒔与顶着叶酲的视线,和慕林隅一同离开了房间。
蒔与站在楼梯口,背对着慕林隅。
手机响了,是慕林隅的。他怕吵到蒔与,于是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说了不到两句,慕林隅便回头看,蒔与笔直站着,没动,他才放心。
慕林隅说话像鼓点一样掷地有声,蒔与边听着,边往下走。走到下个楼梯口时,身后响起脚步声,以为是慕林隅,他回头。
一只手横出,逆着光,蒔与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人。身体往后仰,他连忙蜷缩身体,护住头部。
连续“咚”的几声,蒔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同时,慕林隅的心猛然一沉,听到动静后三步并作一步跑下楼。蒔与保持头抬着的姿势,慕林隅来了,蒔与微敛眉心,淡淡道:“我脚好像磕到了”。
慕林隅抱起蒔与,冷汗频出,他不敢多耽搁,快速奔向医务室。他整个人都快僵了,蒔与看他那慌乱的样子都有点想笑。
“你不用急,楼梯不长,应该只是轻微磕到了。”
当真如他所言,问题并不大。
“你确定没事?”纤细白皙的脚腕被人握在手心里,尽管上面只是红了一小块,慕林隅的心还是止不住疼。
医生被吓到了,但他还是很相信自己医术的,他不咸不淡开口:“您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先进行全身检查”。
蒔与摆手,“没事,你先走吧”。
看得出来,慕林隅是听坐在床边的这位漂亮小人的话的。蒔与话音刚落,他便忙不迭走出去了。
“检查一下吧。”
蒔与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慕林隅的头发里,然后狠狠抓住,逼迫其抬头,冷冷道:“我说过了我不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蒔与的皮肤本就白,这样一摆弄倒更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器。慕林隅双膝跪下,抓住脚踝的手忍不住摩挲,皮肤下的血液在跳动,他不争气红了耳朵。
蒔与手上又用了点劲,嘲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纯情了”?
慕林隅用他冰凉的手抚上蒔与的手腕,蒔与被凉得想躲,奈何慕林隅发现了,他偏头亲了下蒔与手腕上的青色血管。
“江与。”慕林隅的声音是叹出来的,听得蒔与心一惊。
慕林隅凑上来,蒔与下意识抬脚踹,却是那只受伤了的。
于是,又撞到了,不过是撞到了慕林隅的腿,倒不是很痛。
“嗷!”蒔与捂着脚腕,佯装他很疼。
“你他么的!我自己会滚!医生!医生!”慕林隅掰不动蒔与,连忙朝刚进来的医生喊:“医生!刚刚他动脚了,疼得很厉害”!
医生看了下,“没什么大问题”。他和蒔与语重心长道:“你扇巴掌也好啊,别让自己活受罪。”
蒔与听到这句话抬头,向医生笑了笑。
医生无奈摇头,起身出去了。接续而至的是叶酲他们,悠悠把目光投向蒔与的李芸,以及偷偷往李芸那边挪的燕祈。
“二姐。”
李芸点头。
“我是被人推下来的。”蒔与告状。
李芸面容宁静却流露出令人窒息的冷漠,优雅的面具仿佛裂开了一条缝,巨大的震惊正在蔓延。
叶酲皱着眉头问:“你看清是谁了吗?”
蒔与摇头。
李芸微微仰起头,眼神如刀般锋利,道:“你知道你摔下去的那个楼梯口的监控前几天坏掉了吗”?
“啊?这么巧?”燕祈站在一旁道。
听到突然响起的声音,李芸莫名其妙回头,然后看到笑眯眯瞧着自己的燕祈。
“好倒霉。”顾苌楚不咸不淡开口。
“上次是跟车,这是就直接动手了啊?江哥,你想想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人?”叶祎边思忖边问。
蒔与“哼”笑一声,不置可否道:“应该想想是你们叶家得罪了什么人吧”?
“我们?”叶祎看了眼元樵,而对方摆手,一脸懵。
“你们最近都注意点,我这也没什么大事,回去吧。”
叶酲担心摇头,“我留下来照顾你”。
蒔与看着叶酲,像一只温顺的白色小猫咪,无奈道:“我真没事,何况二姐在呢”。
叶酲点头,又疏离开口邀请:“慕少,一起”?
慕林隅面上的神情寡淡,态度很明显了。而身后,叶祎悄悄拉着几人出去,躲开这修罗场。
蒔与不容置疑命令道:“我和二姐有事要谈,你先回去。”
慕林隅出乎意料点头了,蒔与满意看着偌大的病房只剩下他和李芸。
李芸坐下,“有什么事要谈”?
“我觉得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我?为什么?”
李芸不带丝毫情绪反问:“我怎么会知道?”
“现在叶家掌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芸认真回忆,从容不迫回:“就一老头,看起来挺和蔼的,喜欢遛鸟和下棋,但是听说他有一个哥哥,不过没什么人见过”。
“哥哥?二姐,我忽然想见一见这位掌权人了。”
李芸无所谓道:“随你。”
“这次开展打算卖什么?”蒔与又问。
“不知道,等谢免回来。”
“哈?”蒔与眨了好几下眼睛。
李芸拍了拍袖口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听我一句劝,少跟那些神经病来往。我们都是棋子,执棋人藏得太深,你多小心点周围的人”。
“二姐,燕祈怎么老是看你?”蒔与答非所问道。
李芸拨弄发丝,发了会呆,才道:“他在追我”。
蒔与漫不经心问:“你又是如何看他的呢?”
“蛮好的,但我不适合。”
“是不适合和他在一起,还是不适合谈恋爱?”
李芸皱眉,不言苟笑道:“你好烦,我走了”。
蒔与一个人在后头“哈哈”大笑。
月亮正上树梢,收割了黑夜的歉荒,将新的生命托举。明天似乎也是一个好天气。
蒔与正要起身,这时,慕林隅进来了,他一言不发抱起蒔与。
“带我去哪里?”
“你房间。”
蒔与:“最好是我房间。”
慕林隅脚步顿了下,蒔与察觉到了。他憋着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见慕林隅说:“叶家老头子来找我了”。
这么巧?蒔与问:“说了什么?”
慕林隅:“他让我不要插手叶家的事。”
“你同意了?”
慕林隅垂眸,笑着开口:“我只听你的”。
蒔与不说话了。
在慕林隅要将蒔与放下的那一刻,他环住慕林隅的脖子拒绝下来,“我要先洗个澡”。
“行。”慕林隅转变方向,单手抱着蒔与,一手拖个凳子走进浴室。
蒔与坐在凳子上,眼睛里盛满了碎银,这双灰寂色的眼眸望向慕林隅时,他只觉万千芳华都不及这小小的一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
别扭的话打断了慕林隅单方面的幻想,他点头道:“我去帮你找衣服”。
洗完澡后,蒔与半躺在床上,慕林隅也洗完了,他侧坐着帮蒔与吹头发。蒔与算是终于发现了,这根本就是慕林隅的房间。
算了,管他呢,反正他都受伤了,慕林隅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蒔与抽空想了下,然后继续玩他的手机。
“喝水吗?”
蒔与下意识点头,不过一下,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的嘴边。蒔与借着慕林隅的手,小口抿了下。
“多喝点。”
蒔与摇头往后退,杯子不顾一切往前走,他没办法只好凑上去又喝了一大口。一滴水顺着嘴角落荒而逃,晶莹剔透的水珠悄无声息滑过他的下巴、脖子、锁骨,最后淌进衣领里不见了踪影。
慕林隅抬手,指腹走过水留下的痕迹,丝丝酥麻,可停在衣领处再没有了动作。
“江与。”
蒔与的嘴唇染上了旖旎的水光,他舔了舔。
“我想要你真正地接受我。”
蒔与的目光一闪而过,手机无力掉在床上,他躺回去。慕林隅半个身子都压下来,他的视线细细在蒔与的脸上流动,明媚如刀锋的长相偏生了一双忧郁的眼眸,一动便摇曳了今晚炽热的星云。
“你走后我总是会做梦。”慕林隅单膝跪下。
“什么梦?”
“一个小山村里,你站在雪地上看着我哭。我只要梦到你,就是这样的一个梦。江与,那是你的故乡吗?”
苦的是他,怎么慕林隅看起来比他还要难过呢?蒔与不解。
“不是。”似是为了加深心中的坚定,蒔与还摇了下头。
“江与,我想去你的故乡看一看。”
“我拼了命也要逃离的地方,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蒔与发出轻轻破碎的气息声。
“江与,生你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我……”此刻的蒔与像一个笨拙的提线木偶,不听使唤。
慕林隅上床把蒔与捞起来,虚虚护着受伤的脚,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身上,宽大有力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耐心抚着蒔与薄薄的背。
“没事了,江与,你以后都不会孤单了。我们死后,都埋在一起。”慕林隅半张脸都陷进蒔与温软的颈窝里,他痛得骨缝都仿佛被插入了钉子,可他近乎贪婪嗅着蒔与身上的味道。
时间安静地走了很远,耳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慕林隅微不可察动了下。
“江与,放弃自由而去选择爱,不过是饮鸩止渴。虽然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我特别……特别想你喜欢我,爱我。”
话到最后竟生了些委屈。
慕林隅半垂着脑袋,慢吞吞扣上蒔与的手腕,一枚温热潮湿的吻轻轻落在腕骨的红痣上。
蒔与如蒲公英一般来到他的世界,风一吹便散了,可从此以后,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模样。
记忆是颗逆生长的大树,最后会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原来那么多年的分别不是期限,我们终会在时间的尽头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