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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墨色 ...

  •   “噔噔蹬蹬~”
      悠扬的日本小曲再次响起,程析伸出手按住床头柜上不断震动的手机。

      “喂。”
      对面传来了董瑾瑜悠哉悠哉的声音,“程队长,现在是北京时间9:30。您作为市局的队长,竟然在这种重要案子还没有结案,身残志坚的伤患还坚守在岗位的情况下,公然迟到,好意思吗?”
      “什么?”
      程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扫了一眼,他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旁边的被窝已经空了,不过摸过去还有余温,陆绎应该也刚起不久。

      他清了清嗓子:“睡过头了,现在就去。”
      “你昨天不是早早下班了吗?”
      程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接什么,搪塞地扯开话题问道:“殷墨能审了?”
      “嗯,医生说现在情况比较稳定,可以审问了,大家都等你呢。”
      程析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衬衫套上:“行,给我十分钟。”

      他火速套上衣服冲向卫生间洗漱,动作幅度一大,昨夜放纵留下的、被晨起迟钝掩盖的酸痛感瞬间尖锐起来,细密的疼痛顺着尾椎骨逐渐蔓延上来。
      程析在心里怒骂一句“艹”。

      陆绎悄无声息地从客厅走过来,程析洗完脸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照出来后面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
      “站后面干嘛呢,也不叫我起床。”
      陆绎有点不敢直视他,看着他有点别扭的站姿问:“还疼吗?”
      ……
      程析抹了把脸:“洗漱完了吗,抓紧回市局吧,我们已经迟到了。”
      程析回头抬起陆绎的胳膊看了看,“等等,你伤口没事吧。”
      昨天晚上场面太混乱,把他受伤的事都忘了,不知道伤处会不会因为用力过猛裂开。
      陆绎摇摇头,看见他脖子上未退干净的吻痕,替他把衬衫扣子系严实了。

      陆绎讪讪地跟着程析,不作声地抢先一步上了驾驶座并把早上买的煎饼果子递给他:“吃点东西吧。”
      程析接过来啃了一口,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被“吃干抹净”后对方还一脸无辜的憋屈感。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绎的肩膀:“滚下来,胳膊受伤的人握不住方向盘。”

      等他们风风火火的进了市局,就看见董瑾瑜依旧不客气地仰躺在市局唯一一把躺椅上悠悠地说:“二十分钟,翻倍了啊,程队,执法机关说话要有信用啊。”
      程析懒得理她:“殷墨呢?”
      董瑾瑜指了指审讯室:“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你了。”

      审讯室里冰冷的白炽灯光打在殷墨脸上,勾勒出他过分苍白的肤色和眼底深重的阴影。
      他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同样冰凉的铁椅靠背,目光放空地投向天花板某个看不见的点,仿佛穿透了这间压抑的屋子,回到了更久远的过去。

      记忆的起点是模糊的。不是那个导航都找不到的小村庄,而是一些更明亮、更嘈杂的碎片:光滑得能照见人影的地板,穿着制服匆匆走过的陌生人,还有总是飘着甜腻香气的巨大房间。但这些碎片太稀薄了,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抓不住,也看不清。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土路泥泞的穷乡僻壤。他被塞给了一对刚失去幼子、眼神空洞的夫妇。最初的日子,像一场小心翼翼的试探。养母枯槁的手会颤抖着抚摸他的头发,养父沉默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寄托着哀思的慰藉。他们叫他“墨儿”,把对死去孩子所有的愧疚和迟来的、笨拙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
      那段时光,是灰暗底色里难得的一点暖色,让他这个骤然被抛入陌生世界的孩子,找到了一丝虚假的归属感。
      日子虽然不如以前那样潇洒,但是充满朴实的爱的地方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然而,暖意是短暂的,诅咒很快就应验了。
      就像村里老人神神秘秘念叨的“抱子引子”——领养一个孩子,能引来亲生的血脉——养父母竟真的在几年后,奇迹般地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弟弟的降生,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击碎了殷墨摇摇欲坠的安稳。他不再是那个被寄托哀思的“墨儿”,而成了一个碍眼的、多余的符号。

      养父母眼里曾经那点微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和责难。饭桌上,好吃的饭永远轮不到他;弟弟哭闹,挨打的必然是他;家里的农活、杂活,成了他理所当然的负担。
      他成了这个家里最尴尬的存在,一个完成了“引子”使命后就该被丢弃的累赘。一个一眼就能戳穿,所有人心知肚明,再没有什么用处的替代品。

      那一点愧疚与宠爱都已随时光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打骂与责罚。

      活下去,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如同淬了毒的藤蔓,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与生俱来的聪颖和对命运刻骨的不甘,成了他唯一的武器。他把所有屈辱和怨恨都嚼碎了咽下去,化作挑灯夜读的狠劲。凭借着近乎自虐的努力,他硬是挤进了县城最好的高中。
      他终于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环境下磕磕绊绊的活成了一个人。

      仁慈的父母破天荒的允许他离开家去上学,当然,学费要自己赚,假期必须回来教他那好像没开智的弟弟学习以求他也能考上重点中学。

      高中三年,他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优异的成绩、俊朗的外表,让他成为焦点,却也让他更加格格不入。
      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片贫瘠的土地,心底那个关于“真正家”的模糊执念从未消失,反而在现实的冰冷对比下愈发炽热。
      十五岁的殷墨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一个从出生就见不得光没有户口的私生子。

      高三那年,有人找到了他,是他亲生父亲的司机。
      他欣喜若狂,本以为漫长的寻亲之路竟自己送上门来。
      原来他是一个大企业老板的儿子,原来他是上市公司的继承人。
      对方提出来一个要求,他大学必须去北城上学。
      这要求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北城大学本就是他的目标。

      不过,这意想不到的要求让他起了一点戒备,既然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什么不立刻接他回去?更何况是他这么优秀的?为什么要强调一个他本来就要去的学校?
      对方闪烁的言辞和眼底不易察觉的评估,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高考结束,他怀揣着最后一丝幻想和满腹疑云,独自踏上了前往北城的火车。没有想象中的盛大迎接,没有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他像个幽灵,徘徊在城市的繁华边缘。几番小心翼翼的探听,几本过期的财经杂志,几张网络上的模糊照片——冰冷的现实像一桶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著名企业家刘墉,只有一个儿子——刘智鑫。

      如果对方千里迢迢的从北城过去那个小乡村不是为了骗他的话,那他估计就是花边新闻照片里那个没有出世的私生子了。
      所谓的“继承人”,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他依然是那个多余的累赘,即使他比那个愚蠢的乡下弟弟,纨绔的富二代哥哥强一万倍。
      一个顶替死人活下来的养子和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谁又比谁强呢?

      他还是留下来了,比起那个在寒风里像条狗一样讨食吃的乡野村夫,他宁愿做一个十恶不赦的走私犯。

      程析推门而入,审讯室里冰冷的光线和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殷墨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涣散,仿佛灵魂还陷在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里。陆绎作为记录员坐在一旁,眼神锐利而沉静。董瑾瑜则抱着胳膊,靠在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前,通过耳机监听着。
      程析没有立刻坐下,他踱步到殷墨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对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看卷宗,开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殷墨,北城大学高材生,刘墉的私生子,贩毒网络的现任实际操控者,顾言、苏瑾谋杀案的凶手。”他每说一句话,语气就冷一分。
      殷墨涣散的目光慢慢地聚焦,他不犯病的样子还挺像一个正常人的:“程队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程析低头看他:“我上面说的哪点冤枉你了?”
      殷墨轻笑起来,看起来竟还挺温文尔雅的:“北城现在的贩毒网络确实是由我运营的,苏瑾也死在我手里,不过顾大哥的死真的和我无关。”

      程析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姿态放松却充满压迫感,“好吧,既然你不承认杀害顾言,那我们先聊你承认的犯罪事实吧。”
      殷墨虽然被铐着,但还是抬手示意他随便问。
      “你恨刘墉吗?”
      “什么?”
      “恨刘墉把你生下来又扔进泥潭,恨他找到你只是为了让你接手最肮脏的生意。恨刘智鑫那个废物,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继承一切,而你,拼尽全力也只能活在阴影里,像条见不得光的蛆虫。”

      “恨啊。”殷墨笑道:“不仅恨他,我还恨我那对愚昧的养父母,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淹死我。我最恨的还是那个好像返祖没长脑子似的弟弟还有和我有点血缘关系的哥哥。”
      “我恨他们毫不费力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恨他们一事无成却能轻而易举地抢夺本该属于我的为数不多的爱。我曾无数次地幻想掐死那个弟弟,也确实无数次地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不过最后……”
      他苦笑一声,不再继续往下说。

      剧情的走向和大家预料的不太一样啊,殷墨情绪稳定的可怕。
      程析轻轻地问他:“你都放弃了。”
      殷墨点点头。
      “你还想知道什么?贩毒网络还有相关人员吗,正好我全都背下来了。”
      随后不等人问他就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串人名,联系方式和地址。甚至把每个人都具体职务还有一些直系亲属的情况都交代了。
      陆绎快记不过来了。

      窗外的董瑾瑜品了口燕昭给她泡的据说可以补气血亏空的茶,差点一口气喷出来,实在是太难喝了。
      “不亏是学霸了,这记性。程队,咱们还是捡主要的问他吧这些细枝末节容后再议。”
      程析正有此意,开口打断他:“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正在背书似的匀速吐出一串毒贩名字殷墨愣了一下。
      程析还补了一句:“你生母。”

      “没什么印象了。”
      “是吗?”程析笑道:“那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在意你的人吧,不过嘛,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殷墨双手紧攥,咬牙道:“警官,人都死了还提他做什么,你不是想问苏瑾案和顾言案吗,我全交代还不行吗?”
      “那当然好了,说吧。”

      殷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烦躁,语速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我很早之前就认识顾大哥。他是我们高中的学长,之前来学校宣讲过。”
      这倒是,顾言和殷墨是同一所高中和大学出来的,不过二人年龄差太大没有同校过,所以程析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联系。
      “我原先以为顾大哥和我是一样的处境,”殷墨的目光短暂地飘忽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所以我在接手贩毒网络后,就主动接触了他。向他抛了橄榄枝,希望他能加入我们。不过,他拒绝了。”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很坚决。”

      “然后呢?”程析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然后他的那个女朋友苏瑾,”殷墨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她是国安的人。苏瑾向她们组织内部举报了我。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他没有说明是谁,窗户外的董瑾瑜皱了皱眉,拿起手机给燕昭发了个消息。

      “为了防止被抓,我必须除掉她这个隐患。所以我冒充她的同事,把她约到了楼梯间。”
      “停电也是你造成的?”程析追问。
      “对。”殷墨承认得很干脆,“我需要混乱的环境掩护行动,也需要确保电梯停运,让她只能走楼梯。那栋楼的电力系统,我提前摸过底。”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殷墨随后详细介绍了杀害苏瑾的过程,从如何伪装、如何约见、如何在停电的黑暗中下手,到如何处理现场遗留的微小痕迹——他的描述冷静、精确,与他们前期艰苦调查拼凑出的结论严丝合缝,甚至补充了一些他们尚未完全确定的细节。
      这种“配合”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炫耀意味,仿佛在展示一件得意之作。

      但是,关于顾言的坠楼,他始终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顾言呢?”程析的声音沉了下来,“苏瑾被杀,顾言作为她的恋人,又恰好是知道你秘密的关键人物之一,你会放过他?更何况,他拒绝了你。”
      “程队长,逻辑推理不能代替证据。”殷墨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恢复了那种略带嘲讽的平静,“我说过,顾大哥的死与我无关。我杀苏瑾是迫不得已的自保,杀顾言?我没有动机,也没有必要在那个时间点动手。双子楼停电是我造成的,但我只安排了苏瑾这一件事。顾言的坠楼是个意外,或者……”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是别人干的。谁知道他得罪过谁呢?”
      观察室里,董瑾瑜放下那杯难喝的茶,对着麦克风说:“程队,他在回避顾言的问题。”
      程析通过耳机听到了董瑾瑜的话,他不动声色,继续盯着殷墨:“‘别人’?比如谁?你那个哥哥?”

      殷墨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嗤笑:“刘智鑫?他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脑子做出这种市局三天都没查出来的案子。”

      “你对他倒是很了解。”
      “血浓于水嘛,好歹是同一个爹生出来的,多少有点心有灵犀。”殷墨避重就轻。
      程析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态显得放松,眼神却更加锐利,“一个处心积虑还有能力胆量的高材生,却说自己没动机、没能力杀一个拒绝了你、还可能继续深挖你秘密的顾言?殷墨,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或者说,顾言的死,触动了你心里某个不能碰的地方?比如……关于你生母?”

      殷墨脸上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程析!”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我说了!别他妈提那个死人!你想知道苏瑾怎么死的,我说了!你想知道毒网,我也说了!顾言不是我杀的!听不懂人话吗?!”

      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陆绎停下了记录的笔,抬头警惕地看着情绪失控的殷墨。
      程析却像没看到他的暴怒,反而更加平静,甚至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反应这么大,看来我猜对了。顾言的死,跟你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有关,对吧?或者说,跟刘墉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事有关?”
      程析观察着他的神情步步紧逼,“他是不是用你母亲威胁过你什么?还是顾言……发现了什么关于你母亲的秘密?”

      殷墨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死死瞪着程析,仿佛要用眼神将他撕碎。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忽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威胁?秘密?呵呵呵……”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程队长,你想象力真丰富。一个被抛弃的、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人,能有什么秘密值得威胁?又能有什么秘密值得顾言去发现?”
      他猛地收住笑声,眼神变得空洞而冰冷,“再说,我都交代这么多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再说最后一次,顾言的死,与我无关。你们有证据就抓我,没证据……”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就少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拒绝再谈的姿态。
      但程析清晰地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那强行封闭的心门,似乎被刚才的追问撬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一丝深埋的、不为人知的黑暗。
      这反应,比任何直接的否认都更能说明问题——顾言的坠楼,绝不仅仅是表面看到的“意外”或“灭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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