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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个眼睛很漂亮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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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的门倏然打开,眼前是一张略带惊恐的脸。女人有些局促,看着门外端着盘子的女孩和她身边高个子的男生,眼神迷惑又躲闪。
“有什么…什么事情吗?”
女人声音很轻,话语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时不时瞟向楼道处,明显在害怕着什么。
钟佳雨一时也愣住了,脸上凝着的笑容化不开,额角甚至有些细密的汗珠。
“哦,我们是隔壁的,这儿有些多出来的饼干,就想着问问你们需不需要,是自己做的。”
白伊一只手扶着钟佳雨的肩膀,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盘子递了出去,恰到好处地奉上和善又不会显得太熟络的笑容。
“啊……”女人明白了来意,似乎松懈了下来。可对着邻居忽如其来的善意,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接受。
“爸爸回来了吗?”
就在此时,房间里传来了很轻微的一声问话,怯怯的语调,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人。
女人立刻警觉地转身,一把揽住从房间里出来的孩子,小声道:“不是不是,小鑫还没睡啊,都这么晚了。”
男孩摇了摇头,冲着外头的光亮撇了几眼,又眨着眼睛看向了母亲,似乎在询问外头的人是谁。
白伊从门缝中望过去,逆着光,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似乎有意无意地也向这边瞟着,却被女人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阿姨,饼干……”
钟佳雨突兀地喊了几句,让在场的几人都如梦方醒。女人连忙回头,匆匆上前,脸上是歉意的笑容。在这个当口,白伊伸长了脖子向里面看,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像是黑夜中闪烁的宝石一般,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盯着门外陌生的一切。似乎对上了另一双好奇的眼睛,男孩忽然抬了抬唇角,随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谢谢你们两个了,但是不需要,不好意思啊……”
女人连连摆手,像是催促似的下达了逐客令。而就在此时,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漆黑的影子若隐若现,在男人出现的前一秒,女人忽然改变了主意,一把抢过白伊手中的盘子,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却走到了眼前。他浑身都是难闻的酒气,脸上脏兮兮地,不耐烦地将白伊和钟佳雨打量了几遍,随后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站别人门口干什么,回去!”
随后,那扇青灰色的门在二人面前又重重地关上了一次。
“好吓人啊那个男人,凶什么凶,我明明站我家门口哎……”
二人回到房间,钟佳雨一把揽过抱枕扑在床上,心有余悸。
白伊勉强地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似乎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实说,那样行为怪异的一家人,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只是到底他没资格插手旁人的家事,便也没接下钟佳雨的话茬。
因为临近期末,后来的一个礼拜,白伊也没再去钟家。只是对门那个男孩的影子时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又回想起那个晚上。
不知为何,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想要一探究竟,想要更加了解钟家对门那奇怪的一家。
“喂,你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啊,有什么事吗?”
走在路上,李盈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几天里白伊总是这样莫名魂不守舍,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停下来。一次两次倒是可以解释为法学生期末走火入魔,可李盈断然不信白伊有那么热爱学习。
白伊叹了一口气,斜着眼看了李盈片刻,还是忍不住跟他提起那家人的事。
“我总觉得怪怪的,你说会不会他们是人贩子啊,拐卖小孩的那种。”
李盈皱着眉头听完白伊的疑惑,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合,免得好心办了坏事。再说,你什么身份啊,要真是拐卖,一个大学生中什么用呢。”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那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人,长得那么凶,一身酒气,我怎么也不信他们是正常的一家人。”
李盈冷笑一声,盯着白伊看了片刻。他从没见过自己发小脸上露出这样认真的神情,似乎他真的下定了什么决心要去给对面讨个公道一样。
“我还是觉得你不要自作主张,或许可以给你上课的那家人提一下呢?或者你趁着暑假上课再多观察观察——顺便问问,你暑假真的不打算回去吗?”
白伊似乎被戳到痛处,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李盈:“见到我妈的时候,你知道该说什么吧。”
白伊挑着眉毛,那种略带威胁的语气,让李盈莫名感到一阵烦躁。身为统一战线的战友,他自然不会出卖对方。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了自己的理想,有家不回,苦哈哈地一个人在假期里跑几个地方打工,这种事也就白伊这样的人会乐在其中。
但他没有办法拒绝对方的请求,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钟佳雨开了学过来就上初中,因此暑假里还要去上补习班。原本她父母不想让她再继续学吉他,可耐不住女儿软磨硬泡,又因为白伊空的时候还能帮他们带带孩子,便又给她把课续上了。
放假第一次见面,钟佳雨便神秘兮兮地拉着白伊,一脸八卦的凑过去,得意道:“你还记得对门那一家人吗?”
白伊没想到钟佳雨和自己一样记挂此事,颇为意外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讲哦,后来有次我爸妈不在家,对面过来送盘子,我第一次见他家的小孩。”
“然后呢?”
“你知道吗,他跟我一样大哎,然后就是,他长得特别好看你知道吗?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好长啊,说话声音轻轻的,好文静的样子,跟我们班里那些整天就知道怪叫的男生一点都不一样!”
“这样啊……”白伊不禁笑起来,点了点钟佳雨的额头,“才多大,学习的事儿没见你上心,瞧见长得好看的就记那么久。哎……”
白伊一边扼腕,一边不由自主想起那双眼睛,隐藏在一片漆黑中的一点亮光,让人产生了那么一点遐想,想再见一面。
或许是他好运,这个机会很快便送上了门。
男孩鼓起勇气敲开对面的大门,虽然无数次在心中演练过想要说的话,却还是在门打开的一刻变成了一个结巴。
“呃,那个我是……我是对面的。嗯,就是能不能……”
其实能不能之后的话白伊也没怎么听清,只觉得这小孩嗓音怎么这样低,像是跌入了黑洞之中,也不知变完声了没有。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钟佳雨已经热情地将那个孩子拉进了门,随后雀跃着去厨房的冰箱拿可乐。
男孩拘谨地在沙发上坐着,脸上还有些疑惑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吸鼻子,像是暂时接受了自己的境遇,合着双手放在腿上,安静得像是空气。
白伊望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小钟,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隔着很远的距离,第一次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孩子来。
他的头发有些长,刘海几乎把眼睛都盖住了,而其下那双明亮的眸子,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他的皮肤不算白,是很健康的颜色,嘴巴微微抿着,还有些局促的样子。
即便是穿着最普通的白色体恤衫和牛仔裤,白伊却可以明白小钟为什么对他这样的殷勤。但是他的心里反倒有些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是一种失望还是什么,似乎第一次见面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并不是长在他的身上。或者说,拥有那双宝石一般眼睛的孩子,应该要更加漂亮一些。
但是眼前这个孩子,身上带着一些稚气,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特有的一种干净的感觉,像是有些缺失的东西,还需要靠时间来慢慢催生。
大概是家里也没有像他这个年纪的亲戚吧,白伊很少跟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打交道,也不清楚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是从前总是听钟佳雨说班里男生讨人厌,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大概不属于讨人厌那挂的。
他忽然更加好奇,凑了过去。
男孩一动不动,直到白伊几乎挪到他的边上,才转过头来盯着对面,脸上没有气恼或是好奇的神色,只是就这么单纯看着,像是要通过“看”来认识眼前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白伊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询问用语。
男孩停顿了几秒,小声道:“齐鑫。”
说完又怕对面不知道,用手指在裤子上一笔一画地将自己地名字写了出来。
白伊默不作声地看着,眼角有了些许笑意:“看来你五行缺金啊,取了鑫字。”
“大概吧。”齐鑫不带感情地回答,“那哥哥叫什么名字?”
白伊也照着他的样子,一笔一画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他的手心。最后一撇收尾,钟佳雨从厨房端出了汽水饼干糕点大餐,而齐鑫因为掌心发痒向后缩了一下,微微抬眼,对上了一个笑得春风和煦的侧脸。
那是他对白伊的最初一眼。
二十二岁的尤金,还有着初遇白伊的那段记忆。只是那时的他还困在“齐鑫”的壳子之中,在千疮百孔的家庭之中担忧着明日,那个面容和煦,温暖得像是太阳一般的大哥哥,似乎带给他一种别样的情绪。
不同于永远阴暗的房间一角,永远欲言又止、泪水涟涟的母亲,永远阴沉着脸,随时会发作打骂的父亲。白伊是方程式中的x,只有他才能让解开那段无解的过去,才能带给那样糟糕的人生一个新的答案。
可是对于现在的尤金来说,齐鑫是过去,意味着最初印象的白伊也都留在了过往,他的记忆开始模糊,他不明白自己是怎样一天一天走到这种境地,与白伊变成了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
明明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伤人的刀子。
一刀一刀,割在谁的心上,将往事割断,让鲜血蔓延,在二人之间划下楚河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