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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故地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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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承柯赶到时演奏已接近尾声,钢琴和大提琴的音色交织在一起,像是配合又像是角逐,犹如盛典最后的狂欢。
他没入座,只是站在礼堂椅的最外围,像个局外人,自高向低地看着大厅中心的演奏者。
后者今天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此刻正垂眸在完成最后的演奏,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似披上了一层金纱。
从小到大,纪承柯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这样站在台下,身后,看着沈恩光芒万丈的样子。
如果这束光能只照耀着自己就好了。
他不止一次自私地想。
曲终——
大厅内掌声雷动,盖过了某人搬不上台面的真心,沈恩起身做了致谢,抬眼看到远处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对方也似乎正看着他,两人隔空相望了一瞬,沈恩立刻摆出一个标准的礼仪笑容,像是对所有来宾,又像是只对他。
纪承柯心跳当即快了几拍,久未见面积压的思念和情欲占据了主导,他喉结滚了滚,匆忙移开了视线。
“这狗贼肯定迟到了。”沈恩维持着礼貌的笑,一边想道。
接下来不断有献花的人上台,沈恩照例礼貌应对,等程序走完后,再往远处看去时已不见了纪承柯的踪影。
沈恩没多在意,和利芙准备打道回各自的休息室,不巧在走廊撞上了位熟人。
陆瓷——沈恩的妈妈。
一见有位妙龄女子在旁,陆瓷女士和沈恩一脉相承的自来熟属性大爆发,先是把利芙从钢琴技巧到服装妆容都夸了一遍,然后无缝衔接到问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听得沈恩想冲上去捂她的嘴,但立刻被陆瓷的气势顶了回来。
利芙也听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说自己听不懂英文,方便快点脱身。
陆瓷:“时间有点晚了,让小恩送你回去吧。”
“不用,这边地铁到我家很方便,”利芙尴尬笑笑,一边用挪威语轻声向沈恩求助,“让我走。”
沈恩得了机会横到二人中间,扯开话题:“纪承柯也来了,你见到他了吗?”
陆瓷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没有诶,这孩子也没联系一下我们。”
话题一转移,利芙抓住机会使出“辛苦了、下次见、跑路”一套连招,匆匆离场,于是走廊上只剩下了陆瓷母子。
陆瓷对纪承柯短暂地关心了一下,心里还对那位挪威美女念念不忘:“多漂亮一姑娘啊,有礼貌,看着教养也好,还和你一样喜欢音乐,要是挪威离中国再近一点就好了。”
沈恩真想求自己亲妈赶紧闭麦:“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我前女友……”
“啊?”陆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怎么成你合奏搭档了?”
“这事说来话长了……”
简单描述后,陆瓷瞪圆了眼睛,大呼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沈恩和利芙交往的时间很短,和家人只在打电话时提到过,更别提见面,今天算是莫名其妙见了一次家长。
陆瓷女士还沉浸在前女友竟意外成同事的抓马事件中,沈恩突然想起来:“爸和甜甜呢?”
“他们俩跟工作人员去休息室了,我嫌无聊出来转转,顺便看看能不能遇见你们。”
“亏得遇见我们了,这里的走廊四通八达的,容易迷路。”
“别小看你老妈。”
“是是是,”沈恩附和着,余光瞥到陆瓷握着的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消息,“你们什么时候走?”
“哪有儿子刚见面就盼着爸妈走的?”
沈恩苦笑了一下。
“你们还用得着我盼吗?今天能来都推了不少事情吧。”
陆瓷呼了口气:“我和你爸今晚就走,甜甜也跟我们一起。”
沈恩并不意外:“几点的航班?”
陆瓷看了眼手表:“两个小时后,本来就打算见你一面就走的。”
……
简单团聚后,沈恩在演奏厅门口送走了家人,仓促的家庭活动对于他来说是早已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回了休息室,沈恩一推门就看到负责妆发的工作人员正在整理东西,对方看到他一愣。
“沈先生,你还没卸妆啊?”
“刚刚有点事,没事,你收拾完就走吧,我自己处理。”
“哦哦好的。”工作人员把刚刚装起来的瓶瓶罐罐拿了一部分出来,“你用完直接放着吧,我明天会来整的。”
工作人员说罢风风火火地拎包退场,临走还不忘带上了门,但沈恩刚坐下没一会,门又被推开,门框上挂的铃铛传来“当啷”一声。
沈恩正闭着眼用卸妆棉卸眼妆,随口问了句:“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对方用中文回答了他:“送外卖的。”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沈恩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刚刚去哪了,我还在台上看到你了呢,”兼职妆造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完全卸完,一睁眼从眼前镜子里看到靠在门框上的纪承柯,手中拎着的纸袋上印着他熟悉的餐厅logo,“给我的?”
“不然呢。”纪承柯把纸袋放到沈恩旁边的桌上,又拣了张椅子坐。
“算你还有良心,”闻到食物的香味,沈恩手上的速度快了不少,但也不忘调侃纪承柯,“谁前天保证来着,啊?今天听我拉了几分钟?”
纪承柯无话可说,自顾自跳过了这个话题:“叔叔阿姨呢?”
“刚走,你要早点回来还能见一面呢。”沈恩语调轻松,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纪承柯也知道沈恩的家庭情况,没有再多问。
沈恩最后把脸囫囵地擦了一通,利索地把各种瓶罐收进柜子里,拿了张报纸铺在化妆台上,拆开纸袋开始进食。
室内仅有沈恩头顶那盏灯开着,光打下来,被头发挡住了一点,落在他高挺的鼻尖上,如同点了高光,睫毛也因为吃饭的动作微微颤动着,与舞台光下的他相比,多了一丝温和的日常感。
纪承柯换了个姿势,撑着脸看着他,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和平时刻。
“你什么时候走?”沈恩突然发声,目光随之转过来。
短暂的视线交汇后,纪承柯移开目光,伸手拿了张纸塞给他:“明天——擦擦吧你。”
“那行,”沈恩接了纸,“等会陪我去附近港口转转吧。”
……
停车下车,两人沿海并排走着——时间太晚,离海近的街边店铺大多闭门谢客,一只野猫站在靠海的石柱上眺望远方。
远离港口的海面上飘着几艘游艇,船上的灯倒映在水中,和繁星装点的夜空相映成趣,咸湿的海风刮到岸上,似乎还裹挟着人们的欢呼声和尖叫声。
沈恩把一颗石子踢进海里,问身边人:“最近还是忙吗?”
这算是近几个月的老生常谈,也似乎成了两人间的固定开场白。
“老样子,”纪承柯说,“今天飞机上是我最近睡得最久的一觉了。”
沈恩闻言冲他眯眼一笑:“那早知道不叫你来了。”
这笑让纪承柯心情莫名很好,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你本来就在我的行程计划里。”
沈恩愣了一下,有点介意地别开脸,又觉得太刻意,最终还是转回来道:“你脸色好差,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跟鬼一样,你悠着点啊,疲劳过度容易肾虚。”
“……我身体好的很。”
但像是故意反驳他这句话似的,又一阵海风吹来,纪承柯当即打了几个喷嚏。
于是不出所料地又被沈恩扣了个“弱不禁风”的帽子。
“那么怕冷就多穿点,装什么风度。”沈恩说着猝不及防伸手过来,想把纪承柯的风衣领子立起来,没注意指尖划过对方下颌。
纪承柯无声地往反方向让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沈恩没察觉,热心帮助过纪某人后又开始望天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上次在这里散步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你最近怎么老以前以前的,跟个老头一样。”纪承柯不解地看向他。
沈恩微仰着头,路灯光略映眼中,看起来亮亮的。
“哈哈哈谁知道会不会有以后呢,我当年不就差点死在这。”
纪承柯没有说话——沈恩有个怪习惯,再不堪的经历由他本人说出来都带点调笑的意味。
空气静止了一瞬,沈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
“对了,我出车祸那次,除了你,我爸妈他们,还有别人来过吗?”
“你朋友,还有我不认识的你的朋友。”
“没了?”
“没了。”
“有人在病房久待吗?”
纪承柯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直视前方:“基本来了看一眼就走了,你那会儿又没意识,我跟他们又不熟,难道坐那跟我干瞪眼?”
沈恩没有注意他的视线,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俗话说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性,剩下的无论多不可能都是真相。
他停住了脚步。
纪承柯没注意,独自走出去几步,回过神疑惑地转头看,发现沈恩正定定地回望着他。
“我昏迷那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算是,”纪承柯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但主要是还是护工在照顾——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沈恩深吸了口气,打算把话说清楚:“因为……”
“奥尔森。”纪承柯突然打断。
“什么?”沈恩不明所以地看向纪承柯,对方的目光已经从他头顶穿过,跟随视线望去,身后有个逐渐靠近的人影,正是刚分别不久的利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