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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吾家麒麟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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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聪明人要把自己最渴求的东西藏起来,千万别露出来,露出来了就容易被人家拿捏。
秦王政站起来牵着子央往大殿后面走,绕过一处木屏风,后面又是一处地方,这里有好几架子的竹简,地上还摆放着几处木枰,有的木枰上还摆着锦垫。
秦王拉着子央站到最里面一幅帘子前面,赵高跟着进来,挪了吉金灯架过来,子央才看清了面前的帘子是一幅地图。
秦王政指着这么巨大的地图说:“孩子你看,这是天下!”
子央看了看这幅地图,看到上面有小篆标注的地名,她看的地图都是上北下南,但是这地图不是,上西下东,秦国在地图的顶端,压在东方六国上面被高高悬起。子央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
她点头:“嗯,天下舆图!”
秦王指着一块地方:“这里是赵国旧土,这片地方好,以前是赵国的膏腴之地,种什么都丰收,给你做食邑吧?”
子央赶紧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
“吾儿为什么不要?夸你几句不过是让你高兴一阵子,食邑才能让你安乐一辈子。”他走到地图前,伸手拍在地图上,背对着子央说:“权力才是最实在的!”
子央听明白后笑着说:“自从商君变法,那些有军功的人才能享受食邑,或者是对秦有大功的人才有食邑,我既不是列侯,又没有尺寸功劳,何必做一只硕鼠?秦才有多少户,我如果再分去千户万户,秦的黔首就更苦了。我需要的不过是一天两碗饭,睡觉两尺宽,四季几套衣服罢了,就是没了阿父供我吃住,我靠自己也能吃饱穿暖,食邑对我无用。”
秦王政转身看她,对着她一直看,看得子央有些莫名其妙。她问:“阿父,为什么看我?”
秦王政突然说:“吾儿爱我。”
子央:“啊?”老登这是什么意思啊?还是听力不过关又听错了。
“走吧,今日有炙肉。”秦王政走出去,子央赶紧追上:“阿父,你还没夸我呢,夸我麒麟女啊!”
“你顶多是个猴女,哪里能称得上麒麟女。”
“我怎么就不是麒麟女?”老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子央追出去绕着他跳脚,直到外面侍女鱼贯而入,把一盘盘的烤肉端上来,子央确实饿了,眼神被烤肉吸引,身体瞬间呈现低血糖的症状急需一口肉救命,也顾不得让秦王政夸自己,一双眼紧盯着肉,就等着开吃。
秦王政夹了一块肉给子央,说道:“吃吧。”
子央抓起筷子对赵高说:“端一碗水来,我噎着了要靠水救命。”
秦王政哈哈笑起来,赵高立即转身出去。
子央吃着肉,含糊不清地说:“您也吃啊。”
“嗯,阿父白日的时候和你大兄吃过了,晚上吃得不多,你多吃点。你大兄最近也把心思放到大事上,你也乖巧起来,阿父看你们有这样的变化心里高兴。”
子央嘴里包着肉,嘴角还有油渍,一边嚼一边看秦王政。
这时候赵高端着托盘进来,在秦王政面前放下一只陶杯,里面是一些浑浊的酒液。在子央跟前放下一只漆碗,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液体。
赵高笑着说:“这是玉醴。”
子央没听懂,端起来喝了一口,哦,原来是果汁啊!
子央把嘴里的肉咽下去,一边吃一边说:“我大兄那人难说,但要说这个世界上谁盼着您千秋万代,必定是我!我比我大兄心眼少,他那人心思多,您要防着点他,那句话怎么说?同行是冤家啊!”
赵高听了一身冷汗,偷偷地看了一眼秦王政。秦王政端着杯子笑着抿了一口酒。说起最近的一件事:“你大兄昨日献上了马镫,比你有用多了。”
子央听了眉头一挑,“就马镫?马鞍呢?”
“马鞍用了那么多年,早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时候就开始用马鞍,何须你大兄献上这奇物。”
子央凑到他身边,“您要是夸我,我就献上另外一件东西,到时候马鞍,马镫和那件宝贝凑成马具三宝,怎么样?”
秦王政放下杯子,问道:“能比马镫还好用?”
“嗯!您放心,这宝贝就是我大兄看到了都忍不住叫好。”
“不见得啊!你大兄能献上宝贝那是他养的有食客,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你有什么?每天睁开眼就是带着侍女玩耍,玩到饿了才吃饭,书都不肯认真读,到现在秦法都没背下来,你说你能献上宝贝,阿父不信。”
“小看人。”子央把他的杯子夺过来,用手指沾了酒,在桌子上画了个拱形,说道:“战马磨损最严的是马蹄,很多身体还好的战马都是因为马蹄损伤不能上战场,如果能把马蹄保护起来,给战马穿上鞋子,战马是不是就不用频繁更换?这宝贝叫马蹄铁,钉在马掌上,能在石头甚至是有刀片的地上奔驰不受伤。”
秦王政着急地问:“真的?”
“我是不是比我大兄厉害?夸我,快夸我!”
“先让阿父看看这是何物,就凭几句话想让夸你,没有你这么着急的。”
子央信心满满地说:“放心,这东西肯定好用。”她老师们下班后最爱看的解压短视频就是修驴蹄和给马换马蹄铁,她虽然没操作过,但是她跟着那群秃顶教授们看过很多遍视频,理论知识是充足的,保证能惊呆始皇帝!
秦王政对赵高说:“即刻让相里勤进宫,寡人要见他。”
赵高立即出去传令,子央问:“是秦墨吗?”
秦王政点头:“秦墨在惠文先王还在的时候入秦,先王对他们宠爱有加,后来昭襄先王、孝文先王及你大父都对他们很尊敬,你等会不可傲慢。”
子央嘴里含着肉不停地点头。
秦王政示意她赶紧吃,子央埋头吃肉,刚吃完,墨家在秦这一支的巨子相里勤到了。
秦王政带着子央见到了相里勤,相里勤对着子央多看了几眼。秦王政眼神一动,立即对着相里勤夸赞子央兼爱、尚贤、节俭。
子央转头看看秦王政,再看看自己穿的裋褐,心里忍不住叹气,这些聪明人就是心眼多,看把人家墨家巨子哄的一愣一愣的。
君臣说了一会儿话,秦王政说:“子央,说说马蹄铁吧。”
都半夜了!
子央发现秦王政这人真的是个工作狂,还拉着身边人一起做工作狂。她尽量细致地描述了一下马蹄铁的使用方法。相里勤听了表示现在就可以开炉打铁,不仅要做铁的,还要做青铜的、石头的、木头的,比较一下哪种好用,明日一早就来给马装上。
相里勤退下后,秦王政看子央提不起精神,就说:“你住的地方收拾好了,去吧,有话明日再说。”
子央困了,捂着嘴打哈欠,还不忘说:“您明天记得要夸我。”
“嗯,去睡吧,麒麟女。”
子央往外走,门口的甲士们如雕塑一般矗立在夜色里,火把照耀下,扇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喜气洋洋。
子央走出大殿,走了几步,回首抬头,看到上面有两个字“曲台”。
原来这就是曲台殿,秦后期的权力中心。
扇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看到子央没跟上来,立即回到子央身边,小声说:“公主,别看了,这会儿天黑,明日再看,明日看得清楚。”
子央点头,跟着扇走到了一处悬空双层走廊前面。
这就是“复道”,《阿房宫赋》中说“复道行空,不霁何虹”,就是说复道架在半空,像是彩虹。
子央站在复道的入口处,里面有灯,却显得黑乎乎的,她迟迟不走进去。扇伸出手:“公主,奴扶着您。”
子央看着复道,说:“咱们走在下面,白日上面也有人走,会不会听到上面的脚步声?我想起吴王夫差在馆娃宫为宠妃西施建了一条‘响屐廊’,木屐敲打在木板上,那声音是不是跟走在复道上的声音一样。”
扇笑着说:“夫人公主们走过去不会响,只有披坚执锐的甲士冲过去才有响动。”扇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因为芈夫人住在兴乐宫的一条复道附近,昌平君造反的时候甲士就是从复道冲进去包围了她的寝殿,那动静,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然而子央听完没什么反应,她不是真的子央,自然不记得生命中最惶恐的那段记忆。然而她迟迟不走进复道,在扇看来,就是想起了一年前的旧事。
“公主,咱们绕过去吧。”
子央立即点头,虽然她自己想进复道内参观一下,顺便走走,但是她面对复道有些恐惧,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恐惧,她自己觉得大概是怕黑。
扇扶着她换了一条路,绕得有点远,走了一会儿到了她的新住处兰林殿。兰林殿隔着一条复道就是曲台殿,能住在这个位置,足以证明秦王政很宠爱子央这个女儿,亲自带在身边,并没有送她回兴乐宫居住。
子央太困了,打起精神洗脸洗脚后睡下,直接睡到了次日的日上三竿。
扇急匆匆地跑来,对侍女说:“快,为公主换上华服,大王和公卿们要见公主。”
侍女们把昨日子央穿的黑色直裾拿出来,又准备了金花头饰,子央打着哈欠让她们摆弄,随后她被拉着出门,急匆匆奔到了曲台前空地上。
昨日这里没一个人,现在这里到处是人,秦王政坐在台阶上,背后有罗伞遮阳,下面几层台阶一层层跪坐着公卿大臣。广场四周有很多甲士正在高声呐喊,而中间是几匹马往来奔驰。
子央悄悄地走到秦王政身边,拉着他的袍子垫着,跪坐在了他的袍子上,她小声打招呼:“阿父。”
秦王政看到自己的衣服被她拉去垫在腿下,也没放在心上,指着来回奔驰的马匹说:“这几匹马装了你说的马蹄铁,果然能在碎石和刀片残剑上奔驰。”
子央这才看清地上铺着石头和一些断掉的兵器。
下面有大臣听到秦王政说话,回头向上看了一下子央,距离秦王政最近的一个老头对着子央拱手,子央也拱手回礼,这老头惊讶地看了一下子央,发现这公主不懂礼。
秦王政对子央说:“这是李相。”
子央对着眼前的老头上下打量,就如在博物馆参观文物,那表情就是“哦,你就是李斯啊!”
子央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李斯俯首:“公主过誉了,斯略有薄名,不值得被公主听闻。”
子央就没再说话,而是往下看去,这里的人就是没被写入历史书也是在秦灭六国中很重要的牛人。
这时候围在广场上的人忽然散开,外面有数匹马疾驰而入,这几匹马在台阶前停下,马背上的人翻身下来,为首的就是李二凤,李二凤一身胡服,身后跟着几位穿甲的青年,这些青年个个朝气蓬勃踌躇满志,大家一起笑着跪在台阶上,唯独李二凤上了台阶跪在秦王政跟前。
“阿父,马蹄铁乃是祥瑞!”他喘着气说:“阿父,战马有了马镫和马蹄铁后我大军就能废弃笨重的战车,全军能奔袭千里,能比妙算的时间更早达到齐国,除此之外,有了马蹄铁,全国传令的时间也能缩短。”
他开始重点阐述马蹄铁对于战争的影响,不仅在明年的灭齐之战中能发挥重要作用,还能利用马蹄铁和北方的匈奴一决高下。因为一块马蹄铁,他已经畅想未来五十年的战争变化,这里不仅包含了北上对匈奴作战,还囊括了对岭南作战,直言用了几百年的战车将会彻底沦为废物。
末尾激情澎湃地展望了一下装了马蹄铁的马匹在治理国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他口才了解,说得秦国君臣们都心动至极,纷纷出言盛赞,在一片祥和的拍马屁声中,一直抠门的治粟内史在表示:“大王,咱们就是不过日子了也要给每一匹马装上马蹄铁,如今国库空虚,各处也挤不出钱来,臣愿意捐献家资以助我大秦打造马蹄铁。”说完在台阶上磕下头去。
在场的大臣纷纷捐献家资,看得子央目瞪口呆。
秦王政对治粟内史说:“尔等用心,寡人甚是开怀,尔等也有父母孩子要养,每人献出两千金足够,剩余的,寡人想办法。”他对赵高说:“高,传令宫中各处,除了少量每日使用的留下,一些爱用的留下,其余吉金全部送给相里氏,打造马蹄铁。”
赵高的额头触及台阶,回答道:“喏”!
秦王政伸出手摸着李二凤的鬓角说:“扶苏,吾儿,你长大了,阿父甚是开怀。”
李二凤感动得眼泪流出来,立即扑到秦王政的怀里嘤嘤嘤哭起来。被偏爱的孩子往往有恃无恐,扶苏就是被偏爱的那个,扶苏从没有那种如履薄冰的体验,他永远走在和秦王政对着干的路上。可李二凤哪怕过了一生,仔细回想,上辈子他就不是那个被偏爱的人,他耶耶李渊偏爱的是建成。如今尝到了被偏爱的滋味,居然是在祖龙身上。
子央忍不住在心里评价:哭包!
但是对他那种说哭就哭的本事也挺佩服的,她自己是一年到头都哭不了几次。
秦王政拍着李二凤的背说:“扶苏,你都大了,不可让众人看你做小儿女之态,快起来,阿父要奖赏你,你想要什么?”
李二凤擦着眼泪,说:“臣要亲自带兵去灭齐。”
秦王政皱眉想了想:“可以,但是你要多听老将军们的话。”
“儿不是刚愎自用的人,请阿父放心。”
秦王政转头看子央:“马蹄铁是子央献上的,吾儿想要什么?原来赵国的数城予你做食邑如何?”
子央立即说:“阿父,你夸夸我,你就说‘子央,吾家麒麟女’,你说这个就行。”
李二凤立即说:“子央,不可胡闹!食邑之事重大!”
子央没看他,而是盯着秦王政。
秦王政笑着摇头,说道:“子央,吾家麒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