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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隐秘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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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跑——”
研究所里的警报器在不停闪动,穿着实验服的人员急匆匆地跑向不同的地方。
十岁的苏毓靠在墙边歪着头看他们,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家这么着急的样子。
“小毓,你怎么在这?我带你去找沈教授。”苏毓仰起头,是小路姐姐,妈妈的助手。
小路不由分说地把苏毓抱起,径直往走廊最末端的实验室走去。
推开门,沈青佑还在仪器前写着什么,仿佛听不见疯狂响着的警报声。
“沈教授,您快带着小毓去安全屋,还有什么数据需要等的,我在这里就好。”小路把抱着的苏毓放下,俯身时苏稔看到她垂下的实验服内里沾着血迹。
沈青佑在机器弹出的“确认销毁”程序上点了确定,通过了瞳孔验证,才问:“丧尸过了几扇门了?”
“我刚刚上来的时候,普通实验区的三扇门都已经被打开了。您带着药剂和小毓去一号安全屋。”小路有条不紊地跟着沈青佑做销毁工作。
沈青佑把药剂放进手提箱,牵起苏毓,“你不和我们走吗?”
小路的动作一顿,笑了笑,“不了,沈教授,你们先走。”
看着沈青佑和苏毓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手垂了下来,她快步走到试验桌前,像做手工一样往试管里混合了不少东西,最后出来的颜色和印象中的差不多,又把液体装进针管里。
等一切都做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小路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肩膀的疼痛。
根据他们的研究,在被丧尸抓伤后,普通人大约在两分钟内被感染,而她打了短效阻隔,能撑十分钟左右。
幸好在十分钟之内把事情做完了。
小路回想起研究所刚宣布RC药剂研制成功,即将进入临床试验。第二天就有人来接触她,让她传实验数据和资料。
你们还是太小看我了,她想。
无法遏制的饥饿感很快席卷了她的全身,好想吃肉……新鲜的、带着温热血液的肉……
她的嗅觉忽然变得异常灵敏,透过很远的距离也能闻到活人内里翻涌的血液,闻到被隐藏在皮肤下的香甜气味。
看来即使把丧尸咬过的地方割下,也不会延缓感染时间。
这是小路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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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毓跟着沈青佑在走廊里穿行,她的话很少,往常都要周围的人逗好久,才会说几句话。此时更是不说话,只一味地努力跟上沈青佑。
又经过一个拐角,苏毓走慢了几步,就感觉大腿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一个失去了两条腿的丧尸贴合着地面,双手撑着身体仰头啃咬着她的腿。
丧尸的全身都呈现出不属于活人的青灰色,脸部的皮肤皱缩起来,活像一团不平整的抹布。
苏毓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叫道:“妈妈——”
沈青佑回过头,掰开丧尸的下颌,手上的手提箱顺手就往丧尸的脑袋上砸去,抱起苏毓往前跑。
没跑两步,沈青佑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也被丧尸抓了,她没有回头,凭着感觉向后一踹,继续往前跑。
丧尸的咬合力极强,若是硬拉开,会在苏毓的腿上撕下一大块皮肉。
这里有丧尸,说明不止是普通实验区的三道门,连隔离区的最后一道安全门也被打开了。
沈青佑带着苏毓进了一号安全屋,说是安全屋,其实就是个被单独隔离出来的小空间。
不过里面有药品和食物,可以让人在里面存活很长的一段时间。
沈青佑抱着苏毓,顺着墙面滑下。
苏毓感受到妈妈抱着她的手在抖,轻拍着她背的手也在抖。
于是苏毓回抱沈青佑,也学着她的样子安慰她:“妈妈,没事的,我不害怕。”
苏毓的话少,泪也少,和她哥哥一样。
被抱着的苏毓听到沈青佑在她的耳边发出很轻又很短的一声叹息,沈青佑的头发蹭得她的侧脸有些痒。
“妈妈,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沈青佑放开苏毓,手指捧着苏毓的脸颊,“小毓,我记得,你的伴生能力是……嫁接。”
伴生能力是觉醒者觉醒之后就会拥有的天赋能力,但不是每个觉醒者都有。这个能力是随机的,就像苏毓的精神体明明是只狐狸,但伴生能力却是和植物有关的嫁接。
苏毓呆呆点头,不知道沈青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沈青佑把苏毓扶着坐下,掀开她的裙子看苏毓大腿上的伤痕,又把目光投向自己拎进来的手提箱。
“小毓,妈妈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着。出去之后,再跟哥哥说——不,等哥哥长大之后,你和他说。”
苏毓听话地点点头,两条又细又长的羊角辫在她的脑袋旁边上下晃荡,“我会记得的,我的记忆力可好了。”
“好,乖孩子。接下来你要受苦了。”
沈青佑亲了亲苏毓的额头,从手提箱里拿出药剂。
青幽幽的药剂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晃,沈青佑给苏毓消了毒,针管刺进皮肉的时候苏毓没有喊疼也没有流泪。
她看着妈妈的手在针管扎进皮肤后,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于是苏毓说:“妈妈,我不疼的。”
此后苏毓在南海基地多年,无数次扎针时,都想回到这时候,对沈青佑说疼,对沈青佑流泪。
因为从这天之后,她再也没有投向那个温暖的怀抱,也再也没有因为身体的痛楚留下一滴泪。
“小毓,活下来。答应妈妈,活下来好吗?”苏毓没见过沈青佑对她露出的这种眼神,有哀求、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希望。
“好的,妈妈。我会活下来的。”
安全屋里有简易的手术工具,沈青佑铺了手术单,让苏毓躺在上面。
苏毓乖乖躺着问:“妈妈,要睡觉了吗?”
“不,孩子,还不能睡。我们要做个小手术,你配合妈妈,不要动好吗。”沈青佑把工具消毒好,又用一块纱布蒙上苏毓的眼睛。
“还记得妈妈让你记住给长大后的哥哥传话吗,妈妈要开始说了。”
“好,妈妈你说吧,我会告诉长大后的哥哥的。”
苏毓的眼睛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她的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敏感。
她听到铁器被拿起又落到铁盘的声音,沈青佑又在她的腿上扎了一针,她的腿就变得酥酥麻麻的,没有感觉了。
“研究所的安全门全都被打开了,我怀疑研究所里有叛徒,且叛徒职别不低,能刷开这么多道安全门。在药剂初步完成后,我只向老师报告过,不过几日研究所就遭此劫难,恐怕那叛徒就是我们最信任之人……”
有东西在苏毓的大腿上划过,但她没有感觉到疼痛,随后又是铁器被放入铁盘的声音。
好安静,苏毓被蒙在纱布下的眼睛不自觉地眨了两下,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只能听到沈青佑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没过一分钟,沈青佑打破了这份平静,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小毓,使出你的伴生能力。”
点点荧光凝聚,苏毓的精神体逐渐在这间昏暗的安全屋里现形,小狐狸不停转头看着四周。
苏毓还太小,觉醒的时间也不长,不能很好地和精神体沟通。
就在她想调用伴生能力之后,却猛然发现自己能看见了——
不对,不是她能看见了,是她借用了精神体的眼睛看见了。
苏毓看到沈青佑脱了实验服,左臂流下了很多血,血液又顺着指尖低落在地上、衣服上。
沈青佑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苏毓瞪大眼睛,背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叫道:“妈妈——”
沈青佑没有回答她,苏毓的头一晃,她又看不见了。
苏毓不敢揭开眼睛上的纱布,不敢再看到那一幕。
沈青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已向陇右基地发出求救信号,但两地相隔太远,等基地的人来到可能已经回天乏力。周负责人已经尽力,你们都不要怪他。苏稔,自你年幼时我便把你托付于他,多年未见,实在愧疚。如今把RC药剂注入你妹妹的体内,只盼能救她一命,可也还是对不起她……”
沈青佑看着贴上自己皮肤的那块皮肉快速地愈合,丧尸的咬痕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愈发触目惊心。
“小毓记住,你大腿上的伤疤是几年前不小心摔到的,很早之前就愈合了,你也没有接触过丧尸。我只有一开始的时候把你带进了这里,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我,记住了——”
沈青佑话还没说完,她的喉咙中忽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苏毓听到声音感觉不对,头轻轻一动,眼睛上的纱布就顺着脸颊滑落。
安全屋里灯光昏暗,但苏毓离得近,清楚地看见了沈青佑的脑袋歪到不正常的角度,原本平整的牙齿似乎也在一瞬间内生长,露出尖牙。
苏毓长大了嘴巴,声音尖到破音:“妈妈——”
她看着沈青佑向前碰她的手,恐惧地向后退,直至跌落这个临时搭建的手术台面。
血、是鲜血的香味,好饿……
沈青佑看着跌落到地上,浑身都对她表露恐惧和抗拒的女孩,手臂不自觉地伸过去,调动浑身的肌肉爬过手术台,伸手抓住女孩的脚踝。
“妈妈,不要——”
沈青佑伸出去的手臂顿住,嘴巴一张一合:“……毓。”
苏毓还没听清沈青佑说了什么,就见她动作极快地伸手抓住一旁沾血的手术刀,挥向了自己的脖颈。
红色的液体喷射而出,溅落在苏毓的脚边。
她没有再给苏毓留下一句话,就这么倒在了苏毓面前。
苏毓浑身一抖,看着彻底不动了的沈青佑。
良久,才伸出小手去触碰沈青佑垂下的冰冷的手。
苏毓在空旷得只有她一个人的安全屋里,牵着沈青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复述沈青佑让她说给苏稔的话。
她的喉咙开始发哑,体温快速升高,整个人都在发烫。
昏昏沉沉间,她意识到,自己在发烧,于是下意识地用滚烫的额头去碰沈青佑的手掌心。
“妈妈你摸摸,我的额头好烫。”
没有人回答她。
苏毓自己撑着工作台站起来,在安全屋里找能吃的东西。
生病了要吃药、要吃食物才好得快。
但苏毓只找到了一块压缩饼干和一些水,看起来没有退烧药之类的东西。
三天过去,苏毓吃完了安全屋里唯一一块压缩饼干,没有人来找她。
五天过去,苏毓喝完了安全屋里找到的水。她趴在门的边上,只能偶尔听到门外丧尸的叫声,没有人来找她。
安全屋的电力系统已经报废,连原先的昏暗灯光都没有了。
苏毓在这样的黑暗里适应得很好,虽然一开始也是双眼一抹黑,但后来能慢慢看到东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毓躺在地上,她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手脚都在发软。
她想闭眼,睡一个香甜的长觉。
不,不能睡。
苏毓,你答应了妈妈的,你要活下去。
对、我要活下去。
苏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身,走到手术台前,半跪着舔舐手臂上的血迹。
她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苏毓的额头贴着地面,尽量靠近门口,重复着每天都会做的动作。
器械上膛的声音把她唤醒,她听到了零散又齐整的脚步声。
“救我、救我——”
嗓子哑得厉害,让她不能发出声音。
——“研究所的安全门全都被打开了,我怀疑研究所里有叛徒……”
苏毓忽然又闭了嘴,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走到了安全屋的门前,就要强行打开这扇血迹斑斑的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稚嫩的嗓音:“你们是谁?”
“我们是陇右基地派来的搜救小队,沈青佑博士在里面吗?”
等了良久,都没见里面再有回应,就在想要强行破门之际——
“吱呀——”
伴着刺耳的摩擦声,门开了。
苏毓撑着门,脸上、裙子上是飞溅的血迹,她呆呆地立在门后。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见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