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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妖市 ...

  •   禁苑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的状态下流逝。

      李颂然没有再踏入地下祭坛,也没有再提及那晚的事情。但他出现在禁苑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血玉镯近日可有异动?”他执起她的手腕,指尖冰凉,不容抗拒地探查着镯内妖力的流转,目光锐利如鹰。

      “你对‘妖’,知道多少?”他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动的竹影,状似无意地抛出问题,眼神却紧紧锁住陶乐的反应。

      “长公主殿下,近日可曾来过?”他提起这个名字时,语气依旧温和。

      陶乐回答得滴水不漏。关于血玉镯,她只描述其冰凉;关于妖,她表现出深闺女子应有的无知和恐惧;关于苏恋晴,她只陈述其来访的事实和表面上的“关怀”,绝不添油加醋,但也绝不掩饰苏恋晴话语中让她不安的意味。

      她像一个最称职的囚徒,只展现出顺从。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理解自己这枚“钥匙”的位置。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苏恋晴的“关怀”变本加厉。她似乎察觉到了李颂然对禁苑的关注,来的更加频繁,言语间的试探、行为上的敲打也越发露骨。

      “陶妹妹脸色越发憔悴了,可是这禁苑太过冷清?”她抚摸着腕上一只莹润剔透的翡翠镯子,意有所指,“颂然他日理万机,怕是难以顾及妹妹这里。若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本宫。”

      “听闻妹妹前几日受了些惊吓?”她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扫过陶乐略显苍白的脸,“这禁苑虽好,但有些地方,阴气太重,妹妹还是少去为妙。免得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恋晴知道地下祭坛?还是她在试探?陶乐垂下眼帘:“谢殿下关怀。臣女只是夜里睡得不安稳,并无大碍。这禁苑处处都好,臣女不敢乱走。”

      苏恋晴似乎对陶乐这副油盐不进、逆来顺受的样子有些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陶乐知道,苏恋晴的耐心正在迅速耗尽。陶乐非常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打破僵局、至少能让她暂时脱离这令人窒息漩涡的契机。

      这个契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李颂然再次出现在禁苑,这一次,他并非独自一人。

      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魁梧、穿着玄黑色劲装、面容粗犷、眼神锐利、气质沉静的男子,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那男子周身散发着一种内敛却极其危险的气息,与李颂然清冷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他腰间悬挂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鞘上刻着狰狞的兽首。

      陶乐认得他。在原主零碎的记忆碎片里,国师府内似乎有这样一位深居简出、却地位特殊的护卫统领——赤魈。他是李颂然真正的心腹。

      李颂然的目光落在陶乐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府。”

      出府?!

      陶乐的心猛地一大跳,脸上只露出恰惊讶:“出府?国师大人,臣女……”

      “去一个地方。”李颂然打断她,语气平淡,“你该见见真正的世界了。”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的血玉镯,意有所指。“赤魈会跟着你。”

      赤魈上前一步,对着陶乐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眼神像看着一件被押送的货物。

      陶乐不敢再多问,只能低眉顺眼地应道:“是。”

      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真正的世界?是指妖的世界吗?他为何突然要带她去?是试探?还是……她的“钥匙”身份,终于要派上实质性的用场了?

      半个时辰后,一辆外表普通、内里却宽敞的玄色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国师府戒备森严的后门。

      车内,李颂然闭目养神,气息沉静。陶乐坐在他对面,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并未驶向繁华的街市,而是七拐八绕,穿行在越来越狭窄偏僻的巷道之中。空气里的檀香味渐渐被一种混杂着腥臊、草药、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野性气息所取代。

      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

      周围建筑的风格变得粗犷怪异,墙壁上涂满了意义不明的、色彩浓烈的涂鸦,窗帘随风晃荡,陶乐的视线越过间隙,似乎有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射过来,她移开目光。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条光线极其昏暗的街道入口。入口处矗立着两尊面目模糊的巨大石兽雕像。

      “到了。”李颂然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率先下了车。
      赤魈无声地出现在陶乐一侧,示意她跟上。

      陶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跟着下了车。

      眼前的景象,瞬间冲击着她的感官。这里就是——
      暗影妖市。

      街道并非笔直,而是向前扭曲延伸。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摊位,但建筑风格光怪陆离:有用巨大兽骨搭建的骨架商铺,有镶嵌着发光矿石的洞穴门脸,有飘荡着破旧布幡的移动木车,甚至还有悬浮在半空、由藤蔓缠绕而成的树屋。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浓烈刺鼻的气味。有来自挂着新鲜兽肉的摊档飘来的血腥味、奇异的药草香、金属烧熔的焦糊味、腐烂水果的甜腻、还有各种生灵身上散发出的的野性体味。

      光线来源复杂,有悬挂在屋檐下的幽绿惨白光芒的灯笼,有摊位上自行发光的奇异矿石,还有空中飞舞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生物,将整个妖市映照得光怪陆离,陶乐以为自己误入了一个疯狂怪诞的梦境。

      路过她身边的“人”,更是千奇百怪。有保持着近乎完美人形,却长着尾巴的;有半人半兽、顶着兽首或拖着兽蹄的;有全身包裹在黑袍里、只露出一双猩红竖瞳的;还有干脆就是一些形态扭曲、像元素凝聚的生物。

      他们或低声交谈,或激烈争吵,或沉默交易,发出的声音也千奇百怪,嘶嘶声、低吼声、尖锐的鸣叫混杂在一起。这里没有福宇王朝的礼法规矩,一股野蛮、混乱、却又充满勃勃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

      陶乐越来越感觉自己闯入了一个异世界的梦魇。她下意识地靠近了李颂然一步,身体微微紧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李颂然并未看她,只是迈步向前走去。雪白的衣袍在光怪陆离的妖市光影中,显得愈发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镇压一切的威势。所过之处,那些妖怪们都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微微低头让开道路。

      赤魈紧跟在李颂然身后半步,陶乐被夹在两人之间,感受着这奇异的组合在妖市中穿行带来的效果。

      “织影梭……”李颂然低沉的声音传入陶乐耳中,“留意能感应到‘织影梭’气息的地方。”

      织影梭?陶乐心中一动。是另一件妖器?他带她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这东西?是因为她的“灵钥”体质能感应到妖器?

      她立刻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手腕上的血玉镯似乎也感受到了周围浓郁驳杂的妖气,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悸动,内里的暗红液体仿佛被唤醒,开始极其缓慢地流动。

      陶乐假装自己真成异世界的人了,尝试着将一丝意念沉入镯中,努力去感知周围空气中强弱不一的妖力波动。

      各种混乱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努力分辨着,试图从中找出与血玉镯同源、或者能引起血玉镯特殊共鸣的波动。

      经过一个由巨大龟甲搭建的店铺时,血玉镯的悸动似乎微微增强了一丝。陶乐下意识地放缓脚步,目光扫过店内琳琅满目、形态诡异的草药和矿石。

      李颂然脚步未停,但陶乐细微的变化显然没有逃过他的感知。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龟甲店铺,并未多言。

      又走过一个堆满各种锈蚀武器的露天摊位,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妖正唾沫横飞地推销着一柄断剑。经过这里时,血玉镯猛地一跳。

      一股异常熟悉的阴冷邪气感传来,与她怀中那几片在乱葬岗捡到的妖器碎片的气息,隐隐呼应。

      陶乐抬眼,这里也有类似的碎片?还是有其他的东西?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堆破铜烂铁上,试图找出那丝感应的来源。

      就在她凝神寻找的瞬间,“砰!”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不远处炸开。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妖力波动席卷而来。

      “滚开!不长眼的东西!” 一声嚣张的怒喝响起。

      妖群立马骚动起来,惊呼声、推搡声、幸灾乐祸的怪笑声此起彼伏。

      陶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后方猛地撞来,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得向前踉跄扑去,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及时扣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是李颂然。

      他并未看她,而是望向骚乱的源头——一个长着獠牙和牛角的妖物,正蛮横地撞开挡路的几个小妖,将一个售卖发光矿石的摊位掀翻在地,矿石滚落一地。那牛角妖物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目狰狞、气息凶悍的手下。

      “是‘蛮犀’的人!快躲开!”
      “晦气!这帮莽夫又发什么疯?”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但更多的是畏惧的避让。

      那名为首的蛮犀妖物似乎很享受这种威吓带来的快感,他狞笑着,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落在了陶乐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手腕上,那枚在隐隐透出血光的玉镯上。

      他那双牛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

      那赤裸裸的觊觎,让陶乐起了寒意。

      “好东西!”蛮犀妖物咧开生满獠牙的大嘴,发出难听的笑声,粗壮的手指指向陶乐,“小娘皮,把你手上那玩意儿交出来!老子饶你不死!”他显然是把陶乐当成了可以随意欺凌的弱小人类。

      周围的妖怪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和窃窃私语,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妖市,弱肉强食是铁律,没有人会为一个陌生的人类出头。

      赤魈魁梧的身形瞬间绷紧,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上,眼中凶光毕露,杀意锁定那妖物。

      李颂然却只是双手背过身去站着,目光依旧平淡无波,仿佛眼前只是一只聒噪的蝼蚁。但他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弥漫开来。

      喧嚣的妖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以李颂然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所有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那些哄笑窃语的妖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们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蛮犀妖物首当其冲。他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强悍妖躯,在这威压之下如同纸糊的一般脆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膝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当场跪倒。

      他的牛眼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雪白的身影。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绝对恐惧。
      “墨……墨……”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身后的几个手下更是面无妖色,直接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李颂然这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扫过那抖如筛糠的蛮犀妖物。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噗通!”一声闷响。那身高近丈、凶悍无比的蛮犀妖物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巨大的头颅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整个妖市这一角,死寂无声。只有那蛮犀妖物粗重的喘息。

      陶乐站在李颂然身侧,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是第一次感受李颂然的力量,但每一次都如此震撼。

      这无声的碾压,比任何血腥的杀戮都更能彰显他在这片土地上的绝对权威——妖王墨寒晏。

      李颂然的目光只在蛮犀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他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继续向前走去。

      赤魈按着刀柄,冷冷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的蛮犀及其手下,随即跟上。

      陶乐深吸一口气,也连忙跟上。经过那堆被掀翻的矿石摊时,她强忍着不去看那跪伏的蛮犀,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在散落一地的发光矿石中,有一块不起眼的的黑色金属疙瘩。

      就是它!刚才引起血玉镯感应的源头。

      她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再次揪紧。但她不敢停留,更不敢去捡。李颂然就在前面,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就在她即将走过那个摊位的瞬间——“咻!咻!咻!”
      三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从斜上方一处悬挂着破旧布幡的木楼阴影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李颂然,也非赤魈,而是陶乐。

      那三道乌光快如闪电瞬间封锁了陶乐所有闪避的空间。

      偷袭!而且是针对她这个看似最弱的目标。

      陶乐瞳孔骤缩,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赤魈怒吼一声,弯刀瞬间出鞘,斩向其中两道乌光。但他距离稍远,刀势再快,也无法同时拦下三道。

      眼看第三道乌光就要洞穿陶乐的咽喉,一直沉默前行的李颂然,极其随意地反手向后一挥袍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嗡——!”那道致命的乌光,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嗤嗤”声,竟在距离陶乐面门不足一尺的半空中,被硬生生定住。

      乌光剧烈颤抖着,显露出本体,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缠绕着不祥绿芒的骨刺。

      下一刻,那支被定住的骨刺,连同另外两支被赤魈刀光斩碎的骨刺碎片,猛地向内一合。

      “咔嚓嚓!”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响起,三支骨刺连同其上的绿芒,被碾成了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偷袭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骨刺化为齑粉,陶乐才感觉到自己几乎站立不稳。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李颂然的背影,那雪白的袍袖已经垂下,就好像刚才那惊世骇俗的随手一挥,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赤魈的弯刀已经归鞘,他脸色铁青,死盯着骨刺射出的方向,那里早已空空如也,看来偷袭者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他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朝着木楼方向疾射而去,他必须揪出胆敢在妖王眼皮底下行刺的狂徒。

      妖市短暂的死寂被打破,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墨寒晏大人面前动手?目标还是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女子?

      李颂然缓缓转过身。他看向陶乐,那目光里没有关切,没有后怕,只有洞穿一切的审视。

      “看来,有人比本座更急着想要你这把‘钥匙’了。”他的声音低沉,悠悠环绕着陶乐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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