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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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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渐渐地与那个地方的情感,就变成了时而可以想起来的那种。
王恭林家的日子,是在小大弟学徒以后开始好转的。王恭林和小大弟两个人是在拼上了积劳,去赚钱的。下着最苦的大力,总算是可以撑着最艰难的日子。等到他家小二弟因为读不好书,初中毕业后,也能去赚钱了。那无比艰难的日子,才像是乌云似的在他家的上空散去了。
王恭林老婆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小大弟是让家里给耽误了。我真的信。这就像小时候玩饿了,总是相信只有小大弟,才会在高粱地里找到“乌苠”吃是一样的。
没等听到公鸡打鸣,我就从炕上爬起来了。外边还昏黑着。我看了一眼手表,是凌晨的四点钟。昨晚守夜的人轮流睡觉,他们穿着大衣就趴到炕上睡着了。
我坐在炕沿上木呆呆地等着天亮。我不想睡了,我想听公鸡打鸣的声音。但直到人都不停地四处走动了,我也没有听到公鸡打鸣。小二弟说,现在谁还养那玩意。费不起那事儿。想吃鸡,去买一只就行啦!
早上醒的太早了,白天就显得格外长。昨天晚上还是阴天,今天上午又是个大晴天。守着灵堂的人,换了一班又一班。我不属于任何一个轮次,但我就待在旁边。我想,我只能做这么点儿事儿了。
“小哥,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道咋样?”小二弟问我。
“行!反正这边有这么多人守着呢!我好像也没啥干的。”
“昨天下大雨,应该没什么事儿。还是想去看看,能更放心点儿。”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天气预报。眉头也紧跟着皱了起来。
“怎么了?”
“今天还有暴雨,都橙色预警了。”
“现在这么好的天气,也许过一会儿会有变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安慰他。
小时候需要走那么久,感觉那么远的路,现在好像没走几分钟就到了。小二弟家的地,就在岭东那片松树林的东边儿。现在已经租给别人种了。站在那儿能清楚地看到西河套在蜿蜒着,在闪着白亮的光。
昨天的雨,还真挺大的。我们来回走的路,被雨水冲刷得露出了底下的红石头。好多种在沟边的玉米秧,叶子都朝着下坡的那边歪着。
小二弟担心的橙色预警的暴雨,还是来了。
那天下午的那场雨,像极了四十三前七月的那场雨。浇在了许多年前的土地上。
铺天盖地,暴雨如注,连尽在咫尺的说话声都听不见。而且持续了五六个小时,一直下到晚上八点钟才总算是停下了。我挺相信“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的说法,但那天的雨就是有些不同的。很吓人!
王恭林他们那个村子不在山坡最脚下,而是在山坡脚下的上边一点点儿。岭东那边下来的雨水,裹着浮泥和小石头路经小村,然后继续向西去了。雨水在地势最低的地方,汇集成一片“汪洋”。村子与外边相通的乡路,路两边的苞米地,都没在这片“汪洋”中,有好几个小时。
守夜的人在雨小的时候,去村子的西头看了看。回来时说,水太大了,白汪汪的一大片,一直到公路边上。
村子里地势最低的那家,被路过的雨水灌满了院子。雨水一直涨到了他家的窗台,才算是停住了。雨水从门缝钻进了屋里,住在里边的两口子,不得不起来用盆往外边淘水。第二天早上,小园里的水还没有消。
四十多年前,王恭林家的房子虽然不是全村地势最低的。但却是周围那几厝房里边地势最低的。每次下雨,他家的窗前就会集满雨水,好半天才能散到园子中去。我和小大弟小二弟,就坐在窗台上抠墙土往水里扔。王恭林像是很懒得打我们,还看着,嘻嘻哈哈在窗台上坐成一排的我们很开心。
王恭林不下地干活的时候,就去整点土垫一垫院子。哪儿有免费的石毛子,就去挑上几土篮子,再垫一垫。时间长了,挑来的黄土一层,水冲来的黑泥一层,石毛子又一层。院子的地面是高了,却离土坯房的窗台也越来越近了。从院子进到屋里时,像是要下一个台阶那么高。我疯跑时忘了一次,直接摔到外屋地放着的干苞米杆上。
他那时最大的喜好就是喝两口白酒,散装的。没有菜下酒,就逗小二弟,说要揪他的小鸡鸡来下酒。小二弟每次都被吓得通红着脸,倒退着往后逃。实在逃不掉了,就挤在炕角的墙那儿,拼命地尖声喊叫。
王恭林从来不打别人家的孩子。就算是生气了,也一笑了之。对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是一个扒拉解决问题拉倒。小二弟屁股上挨的巴掌,那些五指山的印子,都是他瘦瘦的老婆扇的。他是不舍得打他两个儿子的。就算是在他老婆动手打的时候,他也会拦着。
我七岁的那年夏天,去他家待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那是最长的一次,比后来每次待的时间都长。
我和王恭林像是初次相逢的人那样,谁也不了解谁。嗯,也许他是了解我的,但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