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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见 ...

  •   北平能春花开遍的时间很短,或者说是根本无人欣赏。
      最近的北平不大安定,枪弹甚至偶尔侵袭平静。人们都提心吊胆的,不想成为被误杀的倒霉蛋。许恨衾还是日日夜夜的两点一线,因为政治方面的因素,那些医闹的疯子们也终于消停了不少。
      那日他还是一样大步子跨进诊室,收拾了下桌子上的东西,换上白大褂,候着病人进来。却没想到今日这第一位病人,竟是个熟面孔。
      许恨衾看到那人只觉得心跳止了一秒。自上次跟小莺坦白后,对于这段不应存在的感情,他的情绪仿佛更加复杂。
      “衾哥......”何予确叫了一声,便慢慢走进诊室坐下,他今日发型乱糟糟的,人看上去也没精打采,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刘爷也跟着他一起进来了,估计还有一个下人在外面等着,许恨衾看到门外还有一个身影。
      “你怎么来了?哪里伤到了?”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再见到这人,许恨衾不免还是有些不自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出于专业的要求,他还是集中了注意力,关心着伤势。
      何予确看上去也很别扭,可能是伤得严重。许恨衾往前凑了凑,望向他一直捂着的胳膊。
      “无碍,就是擦伤,你帮我消个毒就行了。”何予确坐了下来。
      许恨衾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伤口。
      手臂上的切开口不短,肌肉组织明显撕裂,他很快就辨认了出来,这是枪伤。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抬头看向何予确。何予确心虚的眼珠子左右乱窜,终于还是在对方的沉默中败下阵来。
      他是真受不了许恨衾不说话也不皱眉,就那么若无所事平静地看着他的样子,何况现在,跟许恨衾的对视异常的难。
      “商铺要倒了,人带着小弟催我家还债,拿枪出来威胁。”他老老实实解释,“他本来也不想打,只是吓吓人的。可能是走火了......就从我这擦了过去,我再起身的时候这几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许恨衾忽然又想起那天崔莺莺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何予确此时面对的困难有多大。他赶紧拿出纱布药物进行消毒包扎,边处理着,边忍不住问:“欠了多少钱?生意还办得下去吗?”
      见何予确面露难色,许恨衾没继续问。作为医生,这些年他还是有些积蓄,本想着可以帮他,但现在看来,自己帮不到他。
      “被徐二严坑了一把......真没办法了,如果柳家那儿不帮我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个月。”何予确轻声说。
      许恨衾不知道什么徐二严徐三严的,但是柳家的产业倒是早有耳闻。他家在这全北平可以排上前三,之前何予确因为拉到了柳家的合作,一连给他写了三封信以表达激动。
      “他会帮你吗?柳老先生。”伤口处理好了,他轻拍了拍何予确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把手收回去了。
      边上的刘爷因为伤风咳嗽了几声,何予确关心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盯着自己的手。
      “这对我很重要,衾哥,你知道这家商铺不能关。”他并没有直接回答。
      这商铺是何老爷年轻时开起来的,这些年什么风风雨雨都闯过了,生意也越办越大。后来为了娶到何予确的母亲,在这北平中央买了套不小的四合院,日子欣欣向荣。直到后来何予确成人,年轻小伙子创业失败了,被他狠狠骂了一通,何予确不服,大喊着自己才不是无能,何老就把自己这快20年的商铺交给他管。嘴上说着全权由他负责,实际自己还是在背后默默帮忙,这点小何也明白,后来也终于算是争了口气,在父亲这证明了自己。
      眼下出了大事。商铺前景危在旦夕。何老看着没事样,叫何予确继续好好干自己该干的,但刘爷偷偷告诉过他,这几月何老都是一人跑东跑西去借钱求助,一个下人都不带。何予确知道父亲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看这几日的情况就能猜到,那几家白眼狼定是一根毛也不给。
      柳家是这几家里最有钱的,何老去了他那儿不下五趟,挨了不少白眼。好在这几天终于大发慈悲,松了口,愿意救他何家。
      条件是让何家把那四合院给押了。
      这事也是刘爷泄露出来的,不然何予确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如今能继续住在“自己家”,是要看别人脸色的。
      除此之外何老还当掉不少东西,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切。像今天来催债的那一批,大致以后不会再来了。
      但事实上,自始至终,他何予确是没帮上忙的。
      “衾哥,你何时有空?”何予确声音哑哑的。
      许恨衾闻声抬手翻了一下诊断的文件,想了一阵:“大致......后天。”他能猜到何予确想做什么,可这次这家伙眉眼间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定是被这阵子的破事压垮了。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就之前常去的那家。”未等许恨衾说话,他又自己补充道,“我也叫上小莺。”
      话一出口何予确就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别扭了。许恨衾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还是点了点头。何予确也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许恨衾埋头整理起文件,何予确就坐在那儿,左看右看,预演着告别时的说辞。
      边上刘爷又咳了几声,何予确蓦地转过头,站了起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刘爷,你这咳嗽怎么越来越严重了......衾哥,那个,我先走了,我带他去看看去,你继续忙。”
      刘爷看上去还有话要说,但几下就被何予确推了出去,他们走的飞快。
      许恨衾望向诊室被关上的门,轻叹了口气,想说的话卡在喉咙口,咽了回去。
      “伤口不要碰水。最近小心一些。”
      “注意安全。”
      不过第二天的时候他得知,饭局落空了。
      小莺死了四天了。
      许恨衾拿信的手止不住颤,耳鸣从信封被拆开至现在从未停过。
      信是刘爷写的,上面简短留了两行字:
      今者少索崔女同行,告知女已死,昨已埋矣。
      今日无赴约者。
      生离死别作为医生许恨衾见的不少。瘫了半年的流感患者去世,误食有毒食品去世,摔死了,撞死了,甚至所谓气死的,在当今都见怪不怪。
      亲人友人的逝去他也经历过,但向来不会在其中消费太多情绪。
      这是他唯一一次面对死亡,出现头晕恶心的症状。信是刘爷写的就一定不是玩笑。许恨衾一把将信拍在了桌子上,白大褂还未脱就匆匆赶往哑楼。
      他想不明白在小莺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倘若是因为病了,他这个医生怎从来未听他人提过。
      倘若是因为意外,他这个北平人,怎么过了四天,才从别人口中得知。
      他走的飞快。刚到这哑楼,就看到三两人正拉着何予确。
      何予确眼角有一道伤,嘴角也有血迹,手臂处还绑着纱布,是因为之前的擦伤。围在他身旁的那些人个个穿着耀眼的制服,有的手上还拿着棍棒。
      许恨衾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他把何予确从他们手中拉了出来,结果这人又要往里面闯,被一个戴着帽子的一脚踹倒。许恨衾见状脑袋一热就要扑上去,被一个人从中间拉开。
      刘爷气喘吁吁,拉开了许恨衾又去扶何予确。
      “我且最后说一遍,再过来挑事儿,我会以督军之令将你们扣押。”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说个不停,被那几个带棍的赶走了,一会儿又跟麻雀似的围了过来。
      “把蒋善交出来!”何予确吼道。那几个人却似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他又喊了一遍,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许恨衾在他边上站着,听这屈指可数的对话,也大概明白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刘爷在边上左右为难,轻扯了扯许恨衾的衣摆。许恨衾叹了口气,无奈没有其他回复。
      正僵持着,哑楼里传来了一阵骚动,紧接着那些个听完曲的观众便一一走了出来。何予确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最后一人缓缓走出哑楼,走向他,随后停在他面前。
      正是这北平督军蒋善。
      刚还围在何予确跟前的那些人见蒋善一来立马又挤到他身边,如同那猫猫狗狗见到主人一般。
      见何予确又攥紧了拳头许恨衾赶紧拦住他。“衾哥,先等一等。”何予确牙床微颤,看了许恨衾一眼:“这事不.....”
      “不能如何?”没成想对面先开了口,那蒋善紧皱着眉,直直盯着何予确与许恨衾,声音压着力气,气势很高,“我来陪政府高官听曲,你在外面闹什么?惹怒了高官,你这命不要了?”
      何予确咬牙切齿:“惹了你不是一样活不成?况且,高官呢?怎么只见你一人?”
      “高官先行走了...”“高官根本没来。”何予确打断了他,“你来这是来见你心心念念的孟柳燕的!”
      可何予确没想到此话一出那蒋善依旧跟没事一样,合上了眼睛,一会儿又睁开了。
      “你有家室。”何予确怒道。
      “那又如何?下个月初,我会离婚。”
      “你要娶孟柳燕?”
      “是。”
      “那崔莺莺呢?”
      督军一愣:“她又如何?”
      “你知不知道她是被毒死的?”
      许恨衾听到此话猛然扭过头,震惊地望着何予确。何予确眼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督军。
      “知道。”
      “你知不知道,她本来能活?”
      他声音越来越高。
      “...知道。”
      何予确张口还要再问,但督军没给他机会。
      这人还是一脸漠然,看何予确和许恨衾的眼神就如同看街上的老鼠一般。
      “我的情事不劳您操心了,大少爷。”他声音高了一些,尤其是说到“大少爷”时,“崔莺莺与我没有瓜葛,替我挡酒也只是她一厢情愿,此事早已过去,不必多说。”
      听到这话别说何予确,许恨衾也怒了起来。蒋善朝他瞥了一眼,冷笑道:“你们两个怎会有空管我的事的?一个把家都赔走了,一个去国外学洋屁回来赚中国人钱。现在管闲事管到我头上来了?有空还是多读读《史记》吧。”他顿了一下,收起了笑意,“为我们自己人办事。”
      说完带着那些穿制服的人就要走,何予确挣脱了许恨衾的手,却仍被边上的刘爷一把抱住。他大喊着蒋善,但督军未看他一眼。
      边上看热闹的人拥了上来,有些没眼色的直接挤到何予确面前,问他是如何招惹了这督军的。许恨衾赶紧挤进人群去捞他,中间不知道被推了拉了多少次,总算把人救了出来。他何予确跟失了魂一样,许恨衾就拉着他跑了一路,直到终于清净了仍未停下。
      而何予确停了下来,许恨衾扭过头看他。
      “恨衾,我跟你说那天发生了何事。”
      “你先跟我回医院看看有没有.....”
      “不用。”何予确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你跟我走。”
      许恨衾的手腕被反握住,朝另一侧走。“冷静些......阿确。”他看到何予确眼框红红的,不知是因为受的伤,还是哭了。
      他感受到了此时何予确情绪的崩溃,但直觉告诉他,不只是因为小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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