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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幽冥鬼市(一)——平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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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去不去?”
她打断,指尖掐过季砚钦锁骨钉面浮雕的恶鬼纹,“或者我徒手拔了这几颗破钉子——用撕的。”
宋姜姜手臂血纹暴起,腕间泛起青黑。
那些纸线钻入他敞开的衣襟——
“用林鹤年教的叠层术算计我?”
宋姜姜茫然,不知何时诱发了何种术法。
他滚出低笑裹着血气,任由血纹攀上心口噬魂钉,“那老东西没告诉你?”
“我的脏腑,最馋修复师的血。”
噬魂钉在皮肉撕裂声中迸出磷火,地面裂开豁口。
宋姜姜最后看到的,是季砚钦徒手撕开胸腔,将狂躁的《天纲卷》残魂塞回肋骨间的血腥画面。
她坠入一片温热黏稠的黑暗。
“欢迎来到我的脏腑。”季砚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四面肉壁应声收缩。
“跳下去,暖暖我的寒髓?还是……”
宋姜姜被卷进腥甜的漩涡。
他突然从血浪中探出半截身子,湿发间垂落的噬魂钉轻刮她脸颊:“让我尝尝修复师的三魂七魄?”
阴风是季砚钦的呼吸,地脉是他皮下暴起的血管。
她挣扎着抓住一截浮木,却在摸到纹路时僵住。
那分明是林鹤年的紫檀镇尺,此刻正插在季砚钦脾脏位置,尺身刻满反噬咒文。
“眼熟吗?”
他忽然从血浪中浮出,湿发贴着锁骨下的噬魂钉,“你亲爱的师父,当年就是用这个……钉穿我的中焦灵脉。”
宋姜姜站定,脚下不是黄泉路,而是无数蠕动的古籍残页。
每片纸都浸透季砚钦的血,此刻正饥渴地缠上她脚踝。
“宋修复师,可还满意?”
反胃感涌上,她面露苦色。
“怕了?”
季砚钦倒悬在血色天幕上,讥诮声里掺了丝蛊惑:“现在求我,还能留你半条命当个书傀。”
他迈步而来,睫毛投下蛛网般的影,看不清神色。
“想要修复《天纲卷》,第一重就是先把我这书灵的灵体给修复了。”
宋姜姜眼前显现一扇青铜门。
残页飞向青铜门的刹那,万千幽绿鬼火幻化成字。
“黄泉路引,以魂为……”最后一行字被灼穿空洞,鬼影顺着缺口蜂拥而出。
季砚钦抱臂冷笑:“求我。”
宋姜姜突然拽过他衣领,笔尖点在他眉间噬魂钉上:“别动。”
他呼吸骤滞。
“我需要定位。”
刚刚滑下来时,她认出周围残页上的字正是《天纲卷》中《黄河志》的内容,其中记载,“鬼市现灵草,活人饮寿,亡者生鳞,血月下皆成伥。”
幽冥鬼市突现九死还魂草,服之可获永生,然需付巨大代价,唯天命者堪破生死。
刚开始人和鬼都抢破头,结果吃了不是长鳞片就是被怨魂缠身,谁都不敢再碰。
这九死还魂草可重塑肉身。她必须要帮季砚钦拿到。
作为古籍修复师的责任感忽至,她下笔都更重了几分。
那扇青铜门,应该就是去往幽冥鬼市的入口。
笔尖游走,带起一阵绵密的细碎酥麻,女子袖间松烟墨香蕴着体温抚来。
季砚钦喉结上下滚动,鬼使神差地拍开她的手腕:“……我对活人没兴趣。”
话音未落,宋姜姜猛地将他推向青铜门。
他眉间的噬魂钉钉撞上门环恶鬼眼眶的刹那,缺失的“魂”字在门上血淋淋浮现。
“以魂为舟,渡妄念三千。”
黑暗像沥青灌进眼眶,雾气翻涌。远处传来编钟闷响,周遭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
二人已到幽冥鬼市。
两侧半褪色的暗红绸布裹着灯骨,烛火在其中扭动挣扎,隔着灯笼纸照出下方各个商贩青白的面皮。
他们戴着彩漆剥落的傩戏面具,起雾的眼眶里只能看出浑浊的液体。
宋姜姜无意中对上其中一个商贩的眼神,心头一跳,慌乱中咬到自己舌头,腥甜在齿间炸开。
那人黏着血丝的瞳仁像两枚生锈的弯钩阴恻恻的,硬生生剐去了她半声痛呼。
商贩们长得各色各样,中山装男人的袖管里伸着章鱼触须般的肉条,妇人的裙摆下探出六条蜘蛛长腿。
“要买眼珠子吗?刚剜的。”沙哑的招呼声从身侧响起。
裹着寿衣的老妪颤颤巍巍地举起玻璃罐,浓稠苔绿的液体里浮着十几颗眼球。
闻声,瞳孔齐刷刷转向宋姜姜。
老妪脚边的铁盆随意盛着一沓红黑色的首饰,银镯上的牡丹纹吸饱了血,正顺着花瓣脉络淅淅沥沥往下滴。
宋姜姜倏地别过脸,拽人的力道奇大,指甲几乎掐进季砚钦腕骨,并佯装自然地嘱咐:“你不买的话眼睛别乱瞟啊,没礼貌。”
也太瘆人了。
不想被看出自己害怕,她脖颈绷出青筋却故意侧脸不看他,脸颊泛起可疑的潮红。
他垂眸凝视她紧绷的指节,以及几乎顺拐着走的步伐,任由纸丝爬上她的虎口。
“现在去哪?”他问得轻飘,手臂却沿着她拽自己的力道暗自反向施压。
“别问那么多,跟着我走就是了。”她突然松开手,掌心残留的纸丝正腐蚀袖口刺绣。
季砚钦漫不经心地碾碎从她袖管坠落的灰烬,碎屑在他掌心化作蝶形血斑。
“你要带我去取九死还魂草。”
“对啊。”她微微动身时裙摆扫过地面裂纹,地底的瘴气如活物般缠绕而上。
季砚钦顺势抬脚用鞋尖碾住一缕瘴气,任凭它挣扎着在他脚下化作焦黑咒文。
“胆子不小。”他突然俯身,鼻尖悬停在她颈侧三寸处,“我就算没有九死还魂草,也是永生。”
呼出的气息灼烧着她的碎发蜷曲。
“它能给你重塑肉身,你不想吗?”她举起手,指尖触到他虚握的掌心,这个修复古籍时才用的“渡灵诀”起手势,此刻正微微发烫。
尾音未落,季砚钦的耳垂泛起青苔色的微光,这是书灵动摇时独有的征兆。
她鬓角碎发被风掀起,露出肩上那道已经结了痂的齿痕。
季砚钦眼神一凝,无言。
又忽然低笑出声,轻碰自己心口的噬魂钉。钉面恶鬼纹张开嘴,将他笑声嚼碎成血肉模糊的咕哝声。
远处的古树应声爆出猩红树液,如千百只同时落泪的眼。
好像几万年前有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一个叛徒。
他将森白的指骨轻轻抵在她渡灵诀的脉门上:“宋修复师可知,肉身重塑那日,第一个被这具身体吞噬的……”
语气故意恐吓,冷笑道:“就是喂药人的三魂七魄。”
宋姜姜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刚刚搭上的手指:“那正好。”
她将渡灵诀的微光覆上他的指节,“省得往你新身子里塞命火。”
前一日喊打喊杀、半死不活的,如今难得平和的短暂时间,竟然是并肩走在诡异的鬼市街道上。
毕竟也是在实验室悉心照料了两年的古籍,对眼前自称为它书灵的这位,宋姜姜还是多少有种妈看孩的心态。
鎏金丝随着她的意念,在对方锁骨间扭成颜文字<( ̄︶ ̄)>,隐约幻视某购物软件9.9包邮但好评返现10元的星空贴纸。
他这是生气了?还是我恶心到他了?怎么脸都绿了。
她只好尬笑地拍散了这疑似糟心的表情包。
季砚钦耳垂的微光快成半透明状了。
越往深处走,空气愈发粘稠如胶质。
根据《黄河志》的星图所引,他们停在刻满鲛人浮雕的珊瑚屏风前。
吊顶挂着的琉璃罩内,九死还魂草缓缓舒展叶脉,幽蓝荧光盈盈,如暗河里漂浮的鬼灯笼。
叶片边缘细小的茸毛,每当磷火流过,便微微低头。
感应到二人的到来,珊瑚屏风后的水纹骤凝结成珠。
一个鲛人破水而出,掀起咸腥的潮气。
她戴着珍珠面帘,鱼尾鳞片泛着尸斑般的青灰,鳞片相撞碰出骨铃的碎响,腰间缠着的腐烂海藻正往下滴落粘液。
“赌注?”尾音带着深海回响。
她指尖拨弄着青铜棋盘,指间捻着的青铜棋子“咔嗒”落在棋盘天元位。
三百六十一道纵横线渗出咸涩海水,悬浮的棋子显现真容。
竟是浸泡在琥珀中的婴儿颅骨,随水流轻轻叩击棋盘。
来这里的人,默认都是冲着九死还魂草来的。
宋姜姜不动声色,将袖中当时取出的噬魂钉轻放在礁石案几上。
三棱锥状的钉身斑斑暗红锈色,尖端凝着季砚钦的血珠和她的命火图腾,在接触到案上水渍的瞬间,蒸腾起黑雾。
鲛人尾鳍重重拍打水面,珊瑚屏风上的浮游生物瞬间死亡。
她倾身时面帘珍珠撞出碎玉声,指尖迅猛压下,悬在噬魂钉上方三寸:“东海沉渊底的玄铁!”
“淬炼时还混了龙族心头血。”她嗅了嗅,眼神异常放光。
指甲缝里渗出的黏液因兴奋冻结成冰锥,“说!你哪来的?”
“鬼市规矩。”宋姜姜瘪瘪嘴,用绢帕裹住噬魂钉作势收回,“不问因果,只谈交易。”
她瞥向鲛人尾鳍根部,青灰鳞片下层层唤起被魔气腐蚀的黑色脉络。
尾鳍猛卷起身旁的案几,狠狠砸向四周,珊瑚礁在巨力攻击下迸裂。
她珍珠面帘被魔气激得簌簌作响,抓住了宋姜姜正欲收回的手:“赌!再加一条——”
“若我赢,你要说出这钉子的上一任主人身在何处!”被腐蚀的指尖在地上急急割出几道焦痕,“或者说——”
“葬在何处!”海水激烈翻腾。
季砚钦一脸事不关己,目光却锁定在宋姜姜被紧抓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