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是夜,结束了一天救援工作的李培风,在自己的小屋里自斟自酌。
东链二那几个倒霉孩子全都被安全救出,除了队里有个傻蛋仗着自己打了□□增强剂,硬抗了一块坠落的混凝土墙,导致一根肋骨骨裂外,救援还算是非常成功的。
人工耳蜗被扔在一边,孤零零像颗被遗漏的煤块。
李培风因为一些儿时遗留原因,平素最讨厌这类科技设备,尤其是由普利文明发展而来的科技产物,简直已经到达了“无脑黑”的地步——图南常嗤笑他,连红雨侵袭前八十岁的老头都没他那么顽固不化——然而失聪的右耳又使他不得不依赖于此,为此很是恼火。
因此,平常除了外出与工作外,他在家基本不戴那玩意儿。
此刻他的世界半梦半醒,和酒一样醉人……
图南在外面擂了半天门,无人应答,心道这家伙肯定又甩开耳蜗在家偷眯着喝酒。只要他想,这个半聋随时随地都能聋得比全聋还真。
他返回家中拿了个紧急指示灯对着窗户一通乱照,映得整个屋里红彤彤一片,好像科幻片里的案发现场,把李培风吓了一跳。
“干什么你!”李培风气急败坏地打开门,把人堵在门口。
他上下一打量图南,随即整个人往门框上一靠,捏住嗓子就说:“老板~奴家今天不接客。”
图南恶寒,一手扶额,一手举高手里提着的下酒菜,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卖身,陪酒就行。”
李·看见猪肘子跑不动道儿·培风顿时败下阵来,欢天喜地的让开路。
酒过三巡,二人话也多了起来。
“欸你别说,当年你空降咱们队,我心里其实是不服气的。你说你,不就多当了几年兵嘛,谁,谁还不是当兵出身。我当年在部队里也是科研一把好手,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只混了个副队。”
“哈哈你那能跟我一样?你一个搞技术的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老子在前线打那些普利孙子的时候,你还不是在办公室里猫着。”
“你打普利……孙砸是打,我搞技术打……打普利孙砸,就不是打了?我们那时候一个反向双螺旋下去,还不是一扫一大片……比你们有效率多了!”
“狗日效率,真那么能你怎么不呆部队里继续干。”
“……妈的,别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图南捞起手边的酒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颤巍巍端起来一口灌了下去。
“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自罚一杯。” 李培风从他手中抢过酒瓶给自己也同样来了一杯,喝完他死性不改继续道:“你说你老婆那么漂亮,还是基地研究员,当年是怎么看上你的。”
“我俩是同学。”
图南白了他一眼,自己也没忍住借着酒精唠叨起来:“那年杏花微雨,她在雨中笑,眼睛是那么美,那么动人……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追到她!”
李培风没来由鸡皮疙瘩一阵起立,介于是自己起的“好头”也没办法打断图南,只好任他絮絮叨叨下去。好在半聋,他捂上另一只耳朵也就清净了,空一只手还能继续喝酒。
“……毕业后她进入基地,我参军入伍,虽然分隔两地,但我们还是深爱着彼此。然后我们有了爱的结晶,要不是一场大火……绵绵那时才几个月,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就没了妈……我也只能退役,回来照顾她……我的小可怜……小绵绵……呜……”
“你说,怎么能这么巧呢,要是子澜她那天没有去基因中心,没有去看老师,是不是就不会……不会……”
图南抱着酒瓶嚎了起来,李培风顿感头大,对于自己刚才的口没遮拦悔不当初,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但他稍一思索却觉出味来,翻看日历后证实了他的猜测,今天正是环亚战区总基地基因中心大火五周年纪念日,也是图南妻子孟子澜去世五周年忌日,李培风顿时明白了图南今晚的登门之意。
看来他是想好好醉一场了。
李培风默默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搭在图南肩上,和他一起埋头一杯杯灌起了苦酒。
他在三年前经战友举荐进入灾控局工作,也是在那时认识了图南。二人虽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因为有着同样的从军经历,工作上是搭档,生活中又是邻居,关系很是不错。
临走时图南倚在门框,这会儿他看起来清醒不少。说起来这还得感谢普利人,从他们体内提取的原始酶制成的速效醒酒药既便利又快捷,已经成为各大家庭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
“你少喝点,明天还要体检。”
李培风指指自己,又指指打着酒嗝的图南,心道你还有没点B数,刚才谁喝得最多?藏在衣柜里的酒,都被这狗鼻子扒拉出来喝个精光,简直是入室抢劫!
“不是前俩月才刚检过么。”
“据说是提高了检查深度,可能上级看我们这种部门高危工作吧。”
“可拉倒吧,连个编制都没,谁操这门子心。”李培风不屑一顾,灾控局一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年底连奖金都要克扣延迟的部门,他才不信上级会突发善心。
“单我们部门体检?”
“不是吧,听说南屏那片也要。”
“行吧。”
李培风没再多想,赶人回去休息了。
李培风和图南是墙隔墙的邻居,都住在一栋老旧得不成样子的筒子楼里。图南是没钱,李培风则是对物质追求并不上心。当年他初入灾控局,见好几个队员都住在附近,便索性也搬来一块儿。
宿醉的李培风日上三竿才起,草草在走道里刷过牙,顶着鸡窝头,胡乱趿拉着人字拖去买早点。科技在这个刚够温饱的小社区里体现的并不明显,人们还是早点摊上的大饼油条加豆浆,一日三餐日复一日。
上楼时看见图南在家门口热情地送一名年轻男人,图家不常有客,李培风好奇上前打了个招呼。
“我给绵绵请了个钢琴老师。”图南赧然地说。穷啥不能穷娃,在教育孩子方面,图南可谓是非常舍得了。
“你好,我是谭戈。”
年轻男人相貌十分普通,戴一副无框眼镜,是个放进人堆一下就会淹没其中的人。
什么玩意儿,坛哥?这是哪门子的江湖喝号。
李培风枪林弹雨间来去,警惕早已刻进骨血。毫无遮掩意思地对人上下一番打量,直到图南在一旁咳嗽,这才用拇指指着胸膛应了一声:
“李爷。”
那模样像极了领地受到威胁的雄狮,满脸写着“这对父女是老子罩的”。
“他叫李培风。”图南瞪了他一眼,冲老师赔笑:“我同事,也是绵绵的干爸爸。”
送走谭戈,李培风拉着图南进屋。图南虽是个搞精密技术出身的人,日常生活里却是个粗心眼,自己是好人,便相信遇上的都是好人。如今请了个青年男性教师上门,李培风免不了要多叮嘱几句。
“这年头,衣冠禽兽多得很,别因为绵绵年纪小就马虎大意。”
图南知他是为女儿好,笑道:“好好好,我会注意的。谭老师是朋友介绍的,信得过。”
“他琴弹得好,人也礼貌,我看挺好的。”
李培风不以为然,还想再说点什么,图绵绵就踩着胖乎乎的面包拖鞋小跑着贴了过来,一叠声地叫“干爸爸干爸爸”。
李培风的心登时软成一片,什么话都抛到脑后,和小丫头玩了起来。
图绵绵今年五岁,是个非常可爱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时常窝在李培风怀里软软地说干爸爸我好喜欢你呀,干爸爸你可以多陪绵绵一会儿吗。
作为干爸爸的李培风也不遑多让,他怜她年幼丧母,想起自己儿时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对干女儿极度宠爱,搂在怀里要星星绝对不给月亮。
他第一次见图绵绵时,她才不到三岁,大眼睛,小鼻子,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这么多年他和图南两人又当爹又当妈的轮流将绵绵养大,如珠如宝。
在李培风心里,说是亲生的也不为过。
这一大一小常常可以腻歪一下午,酸得亲爹图南都受不了。
——
谭戈每周来两次,小姑娘初学,弹得难听的要命,连李培风这个半聋都被折磨的不行。
在又一次被琴声噪音吵醒后,李培风翻身起床,像只吃了鞭炮的暴龙踢门而出,一脸怒容地去砸隔壁的大门。
门刚开,李培风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越过图南肩膀看见图绵绵在琴凳上歪着脸,邀功似地问他:“干爸爸,绵绵弹得好吗?”
她一双大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两只脚丫子还够不着踏板,在琴凳边摇摇晃晃,像极了某种动物幼崽的奶爪子。
“女儿奴”李培风一见她的小脸就偃旗息鼓,满腔恼火像被一阵清风吹拂,内心只留下爱与和平。顿时连声说:“好听,好听!有进步!”像是担心自己的言语不够有说服力,他还举起大拇指使劲点赞。
图南在门边将李培风的表情变化悉数看在眼里,只差点没憋出内伤。
李培风敷衍完孩子,转身瞪他,眼刀横飞小声道:“看你搞得什么鬼,大周末闹得整栋楼都不得安宁。下次让她学围棋去!”
图南憋笑,抓着门框的手都在抖,他眨眨眼表示自己很无辜:“你应该庆幸,我没给她请个唢呐老师。”
“……”
“好啦~”图南状似安慰地拍拍李培风的肩膀,“老师刚走,这会儿她兴致正高,你陪陪她。我下去买点酱油。”
“???”
没等李培风摇头,他就冲女儿道:“绵绵,干爸爸说你弹得太好了,他要过来近距离好好欣赏欣赏。”
得到女儿甜甜的反馈,图南笑眯眯地冲李培风做了个“怎么办呢,她就是喜欢你啊”的表情,幸灾乐祸的下楼了。
王八蛋,分明是祸水东引!
李培风狠狠在肚子里啐了一口。
小姑娘的琴声犹如魔音穿耳,听得李培风脑仁儿直疼,恨不得挠墙。为了不挠下图家的墙和他家做个穿堂,李培风只好亲自上阵,夺过钢琴的使用权。
“干爸爸,你也会弹琴呀!”图绵绵正处于长辈做什么她都觉得特了不起、特崇拜的年龄,一双眼睛冒着小星星,挨在李培风边上又惊又喜。
“是吧~干爸爸会得可多了呢。”拿两根葱插鼻孔里就敢装象的李培风,厚着脸皮享受小孩儿崇拜的目光,他可不会告诉图绵绵这是他唯一会弹的曲子。
“干爸爸超厉害!”
李培风稍稍思索,将童年的记忆翻上脑海。
这是一首安魂曲,源自教会超度亡灵的弥撒曲。李培风不信教,但在儿时时常听喜欢音乐的母亲弹奏。清晨时分,院子里的晨光透过玻璃花窗照射进来,洒落在母亲漆黑的长发上,他从睡梦中醒来,于琴声中看见母亲镀上柔和暖阳的微笑。
那是李培风童年中短暂的美好时光。
双亲自那场骇人的灾难中去世后,失落低迷时这首安魂曲多少可以抚慰他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