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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瀛洲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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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回做了这个梦。
这回我清楚明白地晓得自己是在梦中，梦中我似乎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双膝跪在冰凉刺骨的地面上，周围都是些看不清面孔的人，望向我的是一道道或愤怒，或悲哀，或失望，或同情的目光。
一抬头，冷不丁撞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其中的目光好似极北之地万古不化的寒冰，叫人一望便心灰意冷。
我便是在这样的目光中，一寸一寸陷入绝望，缓慢而麻木地打了个寒战。
我醒了过来，梦中寒意似乎犹存，我抚平臂膀上起的寒栗子，始知衾盖掉下了床。
瀛洲的天气素来如此，白日里倒还温和，入夜就十分寒凉。
我困惑地在床上躺着，思索着近来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究竟是何缘由。莫非是韦伊师兄总给我讲瀛洲外头的事，使我心生向往，致使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为何却只是近来夜有所梦？想我在瀛洲待了三千年，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
思索半日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自觉是睡不着了，索性下了床，去屋外走走。
半夜三更的，我原以为要独自吹冷风，却见隔壁莘染小妹独坐在屋脊上，以手支颐，望着云间皓白的玉盘，凝眉思量。
莘染这几日倒着实有些怪，自一个月前她下凡历劫回来后，便日夜茶饭不思，做饭也无往日那般积极，还时常忘记加盐，弄得我和朱雉两个吃惯了她做的饭的苦不堪言。
就连韦伊师兄好不容易来瀛洲一趟，给我们讲外界的趣事，教我们新学的有趣术法，也不见她像往日那般兴致勃勃。
我估摸着她定是在凡间着了什么桃李艳事，却不好意思向我们启齿。
我轻手轻脚地落在她身后，在她肩头轻拍一下。
“啊！”莘染猛地一抖，差点儿从屋顶上摔下去，我眼疾手快将她捞住。
她站定，怨愤地瞪我：“你做什么呀，阿艽！”
说罢落下屋顶。
我跟着飘将下去，道：“大半夜的不睡，竟跑出来看月亮，我也没瞧出今儿个这月宫有甚稀奇的。”
说着踱到阶前装模作样地瞅那天上圆月，却恍惚觉得曾几何时，那月亮本非这么小小一只，应该更大些才是。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今儿自个儿有些不得劲，瀛洲的月亮千百年都是如此，我又没有出过瀛洲，怎会见过其他模样的月亮？
“那你呢，大半夜不睡，跑出来吓唬人，好玩吗？”莘染不满道。
“我是因为遭了梦魇，睡不着起来散散步，”我好言好语道，“那么你又是为何不睡觉啊？”
今日月光十分皓亮，均匀地洒在青玉山头这片小土地上，致使我能清楚瞧见莘染小妹的面上，红了一红。
她转过脸去，支支吾吾道：“就，就是睡不着嘛，又何来为什么？”
行，我点点头，不说便算了，来日方长，左右总会说出来的，我看她要憋到几时。
“说起来，自韦伊师兄下凡历劫后，这儿便怪冷清的，朱雉一天到晚的也不来寻我们玩儿，实在是无聊得紧，无聊得紧啊……”这时候困意上涌，我说着打了个呵欠。
许是我的呵欠传给莘染了，她也跟着打了个呵欠，道：“自此一别，韦伊真人恐怕要过许久才能来瀛洲一回，届时见到他，就须得改口唤他为韦伊真君了。”
说来惭愧，自我从秦艽原身化为人形，有了记忆，便认识了恰路过瀛洲在此留宿一夜的韦伊真人，那以来在瀛洲待了三千年，受了韦伊真人不少教导，吃了韦伊真人不少灵药，到如今也只是个没甚修为的小灵仙。
两千年前，莘染跟随一伙术士来瀛洲盗取神芝仙草，盗取不成反被他们弃下，还被朱雉那个不长眼的一爪子给抓成重伤，在我这儿调理了三百年才好全。
之后便一直在此住着，到如今也已有两千年，可她却从当初那个与我修为半斤八两的小灵仙，修成了如今的莘染真仙了。
与我相识便立刻将我认作师妹，莫名奇妙多出来的师兄，韦伊真人，如今也即将历劫归来，成为高仙，届时可不得唤他一声真君嘛。
可见我的资质并不是一般的差。
莘染不了解我的苦，见我不搭话，便自顾自地说道：“已有两日未给神芝仙草浇水了，明日一早便要赶去瞧瞧，可别都枯了，到时恐不好向神鳌老大交待……”
“哪有这般娇贵，之前你下凡历劫时，我愣是一个月没看过它，你回来后不也长得好好的么？不过是叶子尖尖有些微泛黄罢了……”
“什么？”莘染大惊失色，随后镇定下来，扶额道，“真不知道我来此之前，这神芝仙草是如何生长了这许多年……”
我道：“可不是嘛，听朱雉说原来瀛洲是长满神芝仙草的，现如今只余东边海湾边那一亩三分薄地。”
早先时候，母神尚且在世的远古时期，那时的神芝仙草不及现在这般稀有。
神芝仙草没有旁的功效，只单单一个，可使凡人起死回生。
这样的功效引得无数行者方士前来盗取，自远古时代到如今千万年以来，瀛洲上的神芝仙草被朱雉这个不靠谱的山神越看越少，若是没有莘染驾临，我看那神芝仙草现已灭绝了。
想得多了便越发困，我又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摆摆手道：“这神芝仙草又为仙规所禁用，也不知为何要如此执着地守着……你自个儿慢慢赏月吧，我先回屋睡了。”
身后莘染道：“我也得睡了，明日一早就去浇水。”
翌日，卯日星君才当值没一会儿，便听得有人死命地敲我屋门，在外头喊：“秦艽，秦艽！莘染同朱雉又吵起来了，你赶快起来去劝上一劝！”
是住在东边海岸的桃花精小桃。
我不情不愿地爬起，穿戴梳洗毕，匆匆喝下莘染一早备好的仙草粥……嗯，一股草味儿。
然后招来朵祥云，与小桃一同下山，往东边赶去。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啊？”我问道。
莘染与朱雉真不能待在一处，每逢他俩在一处，必吵无疑，也是奇怪的。
记不清几百年前，有一回他俩又吵了个天翻地覆，差点儿没把瀛洲给掀了。起因不过是朱雉说红色好看，莘染并不苟同，固执地认为绿色好看——其实要我说，还是白色好看，不过当时我也不好发表自个儿的看法，否则只是火上浇油。
眼见愈吵愈凶，当时韦伊师兄不在，我一个刚修成人形的小仙，束手无措。没奈何去请神鳌老大，于是亲眼见着神鳌将朱雉吞下了肚，将我吓得够呛。三日之后又将它吐出，彼时朱雉已化作原身，奄奄一息了。
这鸟也是不长记性的，恢复后仍然照吵无误，我却再不敢去请神鳌老大了。
小桃跟在后头道：“今早莘染去给神芝仙草浇水，朱雉突然说要帮忙，但还未来得及开始浇地，他们便为了该浇多少桶水吵了起来……”
只因莘染有一回见我给神芝仙草浇了五桶水，便觉得应该浇五桶水，朱雉却认为应当浇十桶水，道这是当年母神亲口说的。
我听完很是惭愧，因那五桶水却是我胡乱浇的，我竟从不知晓原来给神芝仙草浇水还有那般讲究，也难为它们能存活至今，亏得莘染如此信任于我。
到得东边海湾，远远便见着莘染与朱雉站在田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得面红耳赤了。
近了便听得莘染道：“即便是母神也有犯错的时候，千万年前，母神与会角魔神的那场大战，你也是晓得的，正是由于母神的误判，使得自己身负重伤，也让几位神君丧了命！”
“那是因为有奸人误导，给神芝仙草浇水这件事不会有人误导。”朱雉环抱双臂立于树下。
“你怎知不是你记错了？”莘染冷笑。
“本神记性向来好得很！关于瀛洲的每一件事本神都记得清清楚楚。”
“比起你的记性，我更信小艽，这几千年神芝草长势喜人，也是你我有目共睹的……”
我连忙从空中落下，插进他俩中间，道：“我可没干过什么有悖于母神的事！既然母神说过浇十桶水那便浇十桶水，其实并无什么大妨害的……”
“怎么无碍？”莘染道，“谁知道母神说的桶是多大的桶呢？万一因浇水过多给神芝草淹死了呢？”
朱雉道：“在你之前，我都是浇的十桶水，也不见它们淹死。”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后来有秦艽照料，这神芝仙草恐怕早已灭绝了！”
……
我在一旁听了半晌，提议道：“不如，一半一半？一半浇五桶水，一半浇十桶水，看哪边长势更好，到时自然就知道该浇多少水了不是？”
莘染与朱雉一致认为此主意甚好，于是纠结了一早上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正浇着，朱雉忽感瀛洲结界动荡，撇下水桶飞去山顶瞧动静去了。我一介不入流的小灵仙，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留下继续浇水。
莘染因方才与朱雉吵了一架，想是抹不开面子，也没跟去。
“这些时日外头不甚太平，上回去昆仑山拜见王母娘娘，听说哪儿的圣物昆仑镜被盗，”莘染正低头查看神芝仙草，冷不丁冒出这几句话来，“恐怕瀛洲会出什么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