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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泥中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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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莘染的那截白骨用绸绢仔仔细细包好，收入袖中，又翻箱倒柜，找出搁置了许久的佩剑。
此剑乃韦尹师兄所赠。韦尹在时，我便假模假样地挥舞两下，以彰显己之勤奋好学，韦尹不在时，便将其束之高阁。
剑名曰降福，剑身呈通透的红色，在日光下闪耀着璀璨斑斓的五彩之光。莘染曾嘲笑此剑俗气，我却挺喜欢，降福，多么吉祥的名字，模样虽花哨了点，但也衬得人喜气洋洋。
如今，我即将使着这把喜气洋洋的剑，去为莘染讨债了。
我将木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着院中尚未化形的梧桐树精看顾着点，吱呀一声合上院门，转身便往凡界而去。
天界的时间流速与凡间不同，人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虽并非完全准确，却也是差不离，是以，此番下届，凡间已然过去两载。
两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夏晚年那厮做好受死的准备了。
此番下届前，我特意去业隐师父那儿，讨了个可追踪妖物的罗盘，任他逃去哪儿我都将会让他给莘染磕一万个头，顺便让降福开开光。
业隐天君听说了瀛洲的事，安慰了我一番，表示他会帮我留意骨妖族的踪迹，最后，叮嘱我去了凡间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乱了无辜凡人的命数可是桩大罪。
师父这可就是多虑了，此去打算速战速决，决计不会扰了一个凡人的命数。
我驾轻就熟地来到天仙镇，两载过去，左不过是孩子长大了些，别的看不出有何变化。
经过镇西的天仙庙，见着几个孩子在庙前聚众斗殴，说是斗殴，不如说是群殴。
其中一个孩子抱头蜷缩在泥地上，其他几个孩子则你一拳我一脚的往那孩子身上招呼。
我瞟了一眼，见那孩子虽无力反抗，却聪明地护住了自己的要害，便不打算管这件事了。
正要走时，忽然听见一个孩子说：“莲儿！你还敢不敢偷我家的鸡了？”
我不禁停下脚步，侧目望去，只见那蜷在地上的孩子从臂弯中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来，粗声道：“我没偷！”
不是莲儿是谁？
“竟还嘴硬！我都亲眼看到了，看来是没打够，继续打！”
那男童说完就要继续踢上去，我轻轻一挥衣袖，一阵风沙袭去，他被刮了个趔趄，啐道：“哪来的鬼风！”
莲儿好奇地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我，我走过去，摆出严肃的大人模样，道：“聚众在天仙庙前斗殴，成何体统，也不怕天仙怪罪下来，尔等竖子，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孩童虽顽劣，但也是怕神仙的，听完虽依然有些愤愤，但还是乖乖散了。
见人都走光，莲儿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也不理，土灰也不拍，就往别处走去。
我叫住她：“莲儿！”
她回头看我，似乎有些疑惑，我上前欲拉她，她有些瑟缩，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秦艽姐姐，曾将你从天仙湖中救上来，还带你放了湖灯。”
她反应了好久，才道：“你是……秦艽姐姐。”
我上上下下打量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两年过去，她似乎没长多少个子，还比以前更瘦了，寒秋的季节，还穿得十分单薄，衣裳到处都是破洞，像个小乞丐。
我心中拂过一丝不妙之感，道：“你为何要偷别人家的鸡？你爹娘呢？”
她低下头去，道：“爹走了，娘死了。”
我将莲儿带去一处客栈，让她洗漱干净，又给她点了一桌饭菜。
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似乎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待她吃完，我温声道：“可否跟姐姐讲讲，这两年，你家发生了何事？”
她神情木然，道：“爹走了，娘上吊死了，我被赶出屋子，他们说我不能住那儿。”
“那你住哪儿？”
“有时候是庙里，有时候躲别人家的柴房里睡，有时候跟狗抢窝，哪里都睡过。”
我本想问她吃什么，但看样子也无需问了，想也知道无非是偷摸抢骗，或是去垃圾里翻找，总之与乞丐没什么两样。
我心中一股火气，沉声道：“你爹走了？他走去了何处？”
莲儿摇摇头，道：“不知道，他留了一些钱，后来给娘下葬用光了，还留了一把剑，我卖了，还有这个……”
她翻开衣领，露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枚鳞片。
看来夏晚年是畏罪潜逃，连妻女都不顾了。
我目光沉沉，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爹。”
然后亲手将其就地正法。
我催动寻妖罗盘，罗盘显示夏晚年不在凡间，那该是在仙界了，好啊，竟自己送上门来。
再看莲儿，她自己恐怕没发现，她身上的伤痕已痊愈了大半，身为人妖之子，任其流落在凡间，无人引导，将来恐成祸患。
思虑再三，还是将其带回仙界较为稳妥。
不知为何，我竟想起时胤仙君，若是他，会如何做？以他的人脉，给莲儿找个德高望重的师父应是十分轻松。
眼下我没工夫安置莲儿，又不能像韦伊师兄那般，莫名奇妙给业隐师父再领个小徒回去，只好暂且将她带在身边。
我正色道：“莲儿，你可愿随秦艽姐姐走？”
出乎意料，她竟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天仙镇还有你未了的夙愿么？”
她偏头望向窗外，道：“娘的坟在这里，我要给娘亲上坟。”
我看着她，道：“你会活很久，几百年，几千年，你要一直待在这天仙镇么？”
莲儿歪着脑袋看我，几百年，几千年，于她而言恐怕就像神仙传说一般遥远，因此不懂我说的话。
我摸了摸衣袖中莘染的白骨，站起身道：“那就带上你娘的骨灰，一起走。”
说干就干，我让莲儿带路，当天夜里来到她娘亲阿冉的坟前，她娘下葬未及两年，坟前只长了寥寥几根新草。
我施法扬起坟土，露出棺材，又掀了棺材盖，将里头的人骨取出，一把火烧了，将骨灰盛进一个小瓷瓶，交由莲儿保管。
莲儿从头至尾呆愣在旁，像是被我的举动震撼到不知作何表情好。
直至我带着她驾云一路从凡间回到仙界，莲儿才回过神来，眼瞅着山河湖海仙气氤氲，四海八荒云蒸霞蔚，与凡间景色截然不同，惊讶道：“好美！和天仙镇完全不同！”
我迎风笑道：“那是自然，这儿可是真正的灵墟仙域。”
莲儿抬头看我，道：“你，果然是神仙！”
之前在天仙湖救下她时，不小心与时胤说漏嘴，她便猜我们是神仙，没想到过了这许久，她竟还记得。
我思绪一转，心想这是个好时机，便道：“不错，我正是神仙，真身乃仙界瀛洲岛一株秦艽，至今已化形三千余年，此去凡间正是为捉拿你的亲爹，夏晚年。”
“为什么要捉我爹？”
我道：“你从没好奇过你的亲爹么？为何他一介书生，却会使剑，为何他从未说过自己过去？还有你自己，你没发现自己与其他孩子有何不同之处吗？”
莲儿瞪大双眼，道：“我比其他孩子更能吃，更会打架，跑得也更快，今天是他们趁我不备偷袭，我才没打过他们。”
我扶住额头：“也罢，你日后会明白的。”
罗盘指针在我手中滴溜溜地转动，最终指向一个方向，我举目望去，南海之外，赤水之西，是为南荒。
南荒……我摸了摸袖中莘染的白骨，正好，解决完夏晚年便去招摇山探查一番。
“抓紧我。”
我嘱咐完莲儿，便使尽全部法力驱使祥云往南方飞去。
一路上流云从我的发间，衣袂间穿梭而过，行了不知多久，终于渡过南海，到得南荒北岸。
我的头发，衣裙皆沾染了水汽，低头看莲儿，她也是浑身湿冷，蜷在我脚边，竟睡着了。
我使仙术将自己与莲儿弄干，再将她唤醒，她迷蒙着双眼，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我道：“此处乃南荒的边边上，听说南荒妖怪很多，你一个小孩要千万小心，一定跟紧我。”
说罢我再次掏出罗盘，按照指针的方向前行。
初至南荒，一切皆是陌生，北边海岸上尚无人烟，待往陆上走一段路，便能见着零星几个活物，不过是尚未修炼成人形的花花草草。
再往里些，途径一个闹市，倒是见到许多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有鱼头人身的，在卖鱼杀鱼，有兔头鹰身的，在台上说书，底下一众妖怪摇头摆尾地叫好。
此前见惯了时胤仙君业隐天君那种水平的，一时间见到这些贵物，不禁想自戳双目，也不知是他们修炼不到家，还是喜好便是这般。
莲儿紧贴着我，双手扯住我的衣袖，紧张道：“这些，都是妖怪么？”
我安抚道：“这些都是生活在此处的妖怪，不是害人的妖怪，莫要害怕。”
其实，你爹，也是妖怪呢，但这么直接地告诉她，恐怕她一时难以接受。
又走了一会儿，途径一个卖烧饼的小摊，莲儿突然站住不动了。
我看向她，只见她眼巴巴地望着炉中的烧饼，又抬头睁着大眼睛，道：“秦艽姐姐，我饿了。”
倒是忘了她是个需要吃食的凡间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