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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梨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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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去多久,我终于悠悠醒来,入眼是轻薄的纱帐,入鼻是药香与燃香,入耳是轻声细语。
我偏过头去,只见两个年轻侍女倚在床边闲聊,其中一个还是我在仪典上见过的那位,当时她误以为我喜欢夕离。
哎呀,这回更说不清了。
沉睡中似乎做了个梦,依稀记得梦见了少年时的夕离,我与他是朋友,他母亲却不让我与他做朋友。
想来我对朋友一事实在执念颇深,梦中伤心的感觉依然留存在胸腔,我轻轻吐了口气,令那股抑抑之气散出。
侍女听到动静看过来,欣喜道:“哎呀,醒了!醒了!”
我坐起来,问道:“请问两位仙子,我睡了多久?”
那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侍女笑道:“你可是足足睡了三日呐!”
我一惊:“三日?不就是伤个臂膀,为何睡了这样久?”
我解开衣领,查看伤处,却发现膀子上光洁无比,使劲捏了捏,也丝毫不痛,可以说是大好了。
“多亏了时胤仙君,他及时施法缓住你与夕离君的伤势,又立刻请来业隐天君为你们疗伤,这才好得这样全!”
“说起来,原来你竟是业隐天君的小徒吗?我们都以为他只有八个徒儿。托了你的福,这还是第一次见着业隐天君,那风姿真是一见难忘啊……”
“清儿,你又在犯花痴了。”
清儿,便是那位在仪典上与我说过话的侍女了。
“时胤……”
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又是他救了我。
想必是睡了许久,又得了时胤仙君与业隐师父的仙泽,再醒来说了两句话,我只感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微笑道:“时胤仙君与业隐天君此时在何处?秦艽当去好生谢过才是。”
打听得知,业隐师父昨日便回去了,时胤现下正在院中处理公务。
我起身,出了屋子,远远便瞧见立于梨树下的时胤,他还是身着雷部紫色的官服,侧对着我,正负手垂首听着属下汇报工作,时不时点头蹙眉。
我便倚在月台栏杆上,双手支颐,就这么瞧着他。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热烈,他终于抬头向这边看来,见到我,神色一怔,回头对属下嘱咐两句,让他退了。
“该不会打扰了仙君处理公务?”我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月台,步入院中。
时胤没答话,望向我的目光有些复杂,只道:“伤可好了?”
“已经大好,多亏了时胤仙君,你救了我,我正不知该以何为报呢。”
他淡淡道:“不必,只盼你以后别再冲动行事。”
我嗅到一丝不郁,仔细看他脸,想看出点什么,却又迷失在他英俊的容颜之中。
时胤咳嗽一声,将我注意力拉回来,他道:“若无事,那么我便回去复业隐天君的命了,你……自便吧。”
说罢欲走,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哎——”
他不回头,道:“还有何事?”
我转到他面前,盯着他,疑惑道:“你在此守了我三日?”
他不语,半晌,点点头。
我亦点头,又问:“是业隐师父命你在此守着我的?”
他微微偏头,道:“他的确这么吩咐了。”
“好,”我冷淡道,“那么,你肯定十分不情愿在此守着了,我昏迷的这三日,怕是耽误了仙君不少时间吧。”
他目光闪烁,迅速看我一眼,又偏过头去,缓缓道:“那倒没有,这几日雷部没什么要紧事。”
我目光灼灼:“既没有不愿,那时胤仙君为何对我生气?”
他仿佛吃了一惊,却不愿被我看穿,随即沉静下来,道:“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
我挑眉,瘪嘴,委屈道:“既没有生气,为何不愿与我多待一会儿?你守了我三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
闻言,时胤似乎笑了笑,那笑容短暂到我以为自己花了眼,只听他道:“真拿你没办法。”
我们便沿着这园子散步,据时胤说,此园乃夕离曾经住过的园子,他现今住在族长该住的寝殿,这少主之殿便闲置了。
“夕离君现下如何了?”我问他。
时胤侧目,凉凉看我一眼,道:“他伤虽没你深,但因伤在要害处,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无性命之忧就好,总归我这一剑没有白挨。”
只是我救了夕离,夏晚年的计划没有成功,不知是否还能从绡溟君那获得骨妖族的消息。
对不起了莘染,倘若凤凰神族的少主是个我不认识的就好了,可他不仅是我认识的,还曾在凡间帮过我,叫我见死不救,实在有违良心。
至于骨妖族的下落,只能另想办法了,夕离君与绡溟君一般大,既然绡溟君知道一些内情,那作为凤凰神族的族长夕离君或许也知晓一些。
思及此,我抬腿便往园外走,时胤跟在后头,语气冷淡道:“你伤刚好,不宜走动太久。”
我按按自己的肩膀,道:“这不是完全痊愈了么?我去看看夕离君。”
我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道:“你就这么急着见他?”
是急啊,不知夏晚年和莲儿身在何处,也不知绡溟君作何打算,更不知夕离伤势如何,该如何向他打听到骨妖族的消息。
神思纷乱间,忽感眼前一暗,时胤不知何时拦在了我身前,他面如寒冰,道:“不许去。”
我瞪大了双眼,问道:“为何?”
他眼神晦暗,令人看不清其中的含义,过了会儿,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凤凰神族新任族长遇刺,绡溟君代管南荒事务,将丹穴山上上下下封锁了,族长夕离君的寝殿尤其森严,你进不去。”
绡溟君动作真正的快,看来就算夕离君没死,也不妨碍她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点点头,又问:“就算夕离君暂无法管理南荒事务,那凤凰神族还有言桑君,还有众位长老,怎会轮到出身鲛人族的绡溟君?”
时胤这会儿又缓和下来,脸色没有那么吓人了:“你有所不知,绡溟君虽为鲛人族,但因无父无母,从小由言桑族长抚养长大,自幼与夕离君平起平坐,如今夕离君伤重,由绡溟君代管是合情合理的,再者绡溟君为人向来八面玲珑,如今族中也并无异议。”
听了这番话,我不禁想起即位仪典上见到的绡溟君,一身玄青,冷艳清丽,似笑非笑含情目,举手投足间天然一番雅致,这样的人,的确叫人喜欢。
我不禁又想起,时胤仙君坐在绡溟君身旁,低头与她说话的情景,当时我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了,与现下心中的感觉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我扯起嘴角,不知自己为何笑得那样勉强,道:“是了,如此,绡溟君能代管南荒,也不足为奇。”
我抬起头道:“不过,我还是想见见夕离君,或许会让我进去呢,我可是救了他一命。”
时胤脸色又不好了,拂袖转身:“随你。”
我敏锐道:“时胤仙君你……可是在生气?从我见到你开始,你似乎心情就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你多虑了,我没有生气。”他又这样说。
想了想,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他瞥我一眼:“何事?”
从前韦伊师兄生气我是如何做的来着?许久未见韦伊师兄,我竟有些生疏了。
我双手轻轻捏着时胤仙君的衣袖,歪头,抿嘴看他,将嗓音放低,柔声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一瞬间,我看到时胤失神的表情,他低头注视着我,目光中有什么东西在流转,忽然,他俯下身子,一张俊脸唰地凑到我面前,我呼吸一滞,竟忘了该做什么。
他轻轻抬起手,衣袖从我指尖滑走,又拂过我的面颊,带来一缕清香,似乎是他身上特有的香气,有些熟悉,却想不起那是什么香味。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时,时胤仙君,近,太近了。”
“呵,”他轻笑,气息柔柔拂在面上,随后直起腰,那只手又伸到我面前,摊开来,掌心躺着一片雪白的花瓣。
“你瞧,梨花落在了你发间,我帮你拿下来了。”他这样说。
“哦,哦哦,多谢时胤仙君。”
经此一遭,我面上热热的,也不想出门了,转身就往屋里走,忽听身后一声好听的女声道:“听闻秦艽仙子已醒,特来探望,见着已能在园中走动,想来已是大好了?”
我转过身,看见垂花门外进来一袭玄青色的身影,正是刚才还与时胤聊到的绡溟君。
她来做什么?心思转过几个圈,也没想出来她的来意,总不会真是为了来探望我的吧。
算了,以不变应万变正是我秦艽处世之道,随即上前行礼道:“绡溟君。”
“做什么行礼?”她扶住我,笑道,“你救了夕离君,是凤凰神族,也是南荒的大功臣,应当是我谢你才是。”
时隔几日,绡溟君全不似上回见到那般清冷,面上的笑意看着倒有些热情。
许是代管了几日南荒事务,令她颇为春风得意吧,又或这只是她其中一面,就如那日的清冷也是她的其中一面罢了——时胤不是说她八面玲珑么。
我含蓄一笑,道:“绡溟君客气了,换作是谁,都会挺身而出罢。不知夕离君恢复得如何?”
“秦艽仙子不必担忧,刚才去瞧过,夕离君也是大好了,只是还需静养几日。”
与时胤的说辞一致,我不禁看向时胤,发现他也在看我。
绡溟君呵呵笑着,道:“也多亏了时胤仙君分担照顾你与夕离君的事,才使我不至于焦头烂额,你说我向来只管鲛人族内的事,哪里担得来南荒这么多事务呢?”
时胤点头道:“绡溟君客气。”
“呵呵,园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进屋聊吧。”说罢将我往屋里带,又对时胤道,“时胤仙君也进来喝杯茶。”
“不必,已经耽搁许久,我须得向业隐天君复命。”他深深看我一眼,作揖道,“告辞。”
说罢,再一眨眼,园中便没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