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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谢 ...

  •   # 第四章
      人的脆弱如同是很晨露。回到科室的二人没有争执,先前在餐厅里的微妙氛围消散在消毒水的味道里。

      他们只是回到办公室,格子伏案在成堆的检查报告之间,白炽灯管在CT胶片上折射出冷光,那些跃动的数据指标编织成无法回避的判决书——确诊二字像手术刀划开最后的侥幸。

      现实是残酷的。没有电视剧中的反转。

      抗癌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它会在每个家庭成员眼底投下阴影,会给全家带来阴霾。

      对于这些,他们无能为力,医生可以做的,只是尽力,给出最好的治疗方案。

      一片寂静,这是他们学医这么多年来,无法逾越的事情。他们可以治病,改不了命。

      谢景言望着窗台上的绿萝,发现它也长出来黄色的叶片,这些叶片在穿堂风中瑟瑟发抖。他也随风,开口打破了沉寂,“先通知家属吧,分期不好。”他的话语带着爱抚的意味。他看着窗户玻璃上折射出的孟云舒的绷紧的、僵直的背影。

      他的嗓子像被人捏住了一样,声音充满了被砂纸打磨后的沙哑。他的喉结艰难滚动,以至于他甚至不能流畅的……说完。“嗯,我会和杨老交流的。”这样是自从再次遇见谢景言后,少有的,话里没有带刺。

      目光扫过对方攥着钢笔发白的指节。这个在M国浸染多年的天才医生,此刻却像个捧着烫手山芋的孩子。过强的共情是把双刃剑,他能理解患者感受,更好的给出更合适的方案,可这在告知坏病时却可能酿成悲剧。这不是一件好事。

      ……

      18病房被推开的瞬间,消毒水裹挟着垂暮老人的味道直击鼻腔。孟云舒俯身时,身前的听诊器垂落,金属触感让杨老向后缩了一下。他眼角带笑,梨涡若隐若现。

      “杨老,没有别的不舒服吧”

      与此同时,谢景言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孟云舒。

      眼前的人摆了摆手,急着说:“没有,没有,孟医生啊,我啥时间才可以出院啊,我老婆子还在家等着我呢……”

      谢景言倚靠在门框的阴影里,看着孟云舒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这病例夹。那句“让家人来趟医院。”还没说出口,杨老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

      孟云舒伸手轻抚几下老人的后背。“孟医生啊,你直接告诉我吧,女儿照顾家里好几口,儿子在大湾区,开会还要打领带,他吃饭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他……”老人扶着胸口讪笑,皱纹里都是孤寂和落寞。

      杨老先生摆手,笑了一下,“他们都忙的很,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他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说,沉寂了半刻孟云舒突然抬头,双手交叉,下定决心般:“杨老,其实您是……”

      孟云舒话还没说完,谢景言突然上前,站在了孟云舒身前,严严实实的挡住了他,打断了这句话。

      “结果还没出来,正在复审中,复审流程需要家属在场,至于结果我们不好说,因为医院制度,您家人最好过来一次。”沉稳晴朗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显得有点闷闷的。

      “您家人过来后,直接去办公室找我们就好。我们还有手术,先走了。”

      不等,病人回复,谢景言就转身,孟云舒不知所以,但不等孟云舒有下一步动作,谢景言就拉着孟云舒的腕骨向门外走去。

      安全通道的门重重合拢,声控灯应声熄灭。楼梯间,静谧的可怕。谢景言在寂静中,点燃了一支烟,幽蓝的焰火照亮了孟云舒的眼角,“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医患沟通本就要慎重权衡,对方年纪很大,在没有明确得知对方是否能接受的情况下,第一考虑是将病情告诉家属。”

      孟云舒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烟头猩红的一点。

      他后退一步,后腰撞上了防盗门的门把手,但他咬紧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患者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孟云舒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是他在M国工作以来,熟记在脑子的一句话。

      谢景言吐出一口烟,凭感觉,注视着他的眼睛下方,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也想错过孟云舒的目光。他道:“你也知道那是国外,现在在国内,BREAKS沟通模型,老年病情告知规范,应采用缓冲式告知法。天才不会都忘光了吧!在这里,我们要先考虑老年独居老人听到'肝癌晚期'后,是选择治疗还是从住院部天台跳下去。"”

      说完谢景言没有等他的回答,自顾自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跨门而出。只留下不知是愣住还是在思考的孟医生。

      防火门开合的余震中,孟云舒佝偻的强撑着扶墙,冷汗顺着脊柱滑进衬衫,他弯下腰,用手手按着自己的胃部。忍着腹部的不适,强压下去想吐的欲望。可恶的是后腰还穿来阵阵刺痛。

      突然之间,他听到防火门再次被推开。

      那是乔之野,因为听到楼梯间有声响,怕是患者或者家属躲在这里,他打开了门,发现是孟云舒。

      “孟医生?你怎么了怎么了?”乔之野的呼声回荡在楼梯间。声控灯闻声而亮,他看着孟云舒苍白的脸色。

      孟云舒压下不适,摇了摇头,“没事儿,老毛病了。一会儿吃个药就好。”

      乔之野蹙起眉毛,很担心他,但听到他这么说,只能扶着他往办公室里走。“你自己就是医生,我不多说了,但有问题,自己要上心。”

      孟云舒任由他搀扶着自己走出楼梯间来到走廊,“知道了,乔医生啊,你皱眉可不符合你往常的人设。”孟云舒站住,侧身,看着乔之野的脸,说道。

      乔之野松开手,无奈地笑了笑。

      孟云舒迈步像办公室走去,他举起右手,在头顶挥了挥。

      乔之野失笑,“倔驴。”

      办公室的百叶窗漏进细碎阳光,孟云舒就着冷水吞下药片。斜对角传来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谢景言正在给规培生批注手术方案,笔锋凌厉得仿佛要戳破纸张。

      孟云舒坐到办公椅上,打开抽屉,拿出药瓶,熟练的倒出几个白色药片。

      坐在一旁写病历的肖晓看到孟云舒手上的动作,“孟医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孟云舒微笑,嘴角不明显的梨涡再一次浮现出来,“没事儿,老毛病。”

      一旁指导孙小路的谢景言听到了这句话,他的手一顿,停下了正在写的病例,笔尖露出的墨水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太阳的圆点,他看向孟云舒。

      “我帮你到杯水吧。孟医生。”说着,走到饮水机旁,肖晓把纸杯放到孟云舒的办公桌角。

      “谢谢。”

      谢景言帮孙小路指导完手中的手术方案。他看了一眼正面对着电脑的孟云舒,他没说话,低头沉默的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吃完药,孟云舒那股想吐的感觉终于被压了下去之后,他又转身投入了工作之中。他在找18床的杨先生,最合适的保守治疗方法。

      医院所有的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完成工作。

      此时,副主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推开了门。

      “您好,医生,我父亲是杨樾义,我想问问他的情况。”女人站在办公桌前,满是羞愧。

      “先坐下,”他放在手中的医嘱,帮她拉开椅子,“您父亲在18床,您可以先去看看您父亲。”谢景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摘下眼镜,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然后说道:“但因为我不是您父亲的主治医生,所以详细的情况,还是让杨老的主治医生给您详细说。”

      女人开口,“我还是想先知道我父亲的情况。”

      “理解。”谢景言将女人带到医生办公室,他观察到女人在看到孟云舒时犹豫了,他也明白女人为什么会犹豫。他们没有急着进去,他对女人说:“那位孟医生就是杨老的责任医师,虽然现在只是主治医生,但他刚刚从M国回来。升主任医师只是时间问题。相信我们附院任何一位医生的能力。”

      “谢谢!”

      二人进去,谢景言没有和孟云舒坐在一起,和孟云舒一起和患者家属讲述病情。他相信孟云舒可以处理的很好。他只是站在旁边,给孟云舒和女人到了一杯水,再者帮孟云舒找一下检查单。

      他听着孟云舒侃侃而谈,内心五味杂陈。

      孟云舒将增强CT推到女人面前,肿瘤阴影像墨汁,渲染在人体各处,他想起来早上在楼梯间和谢景言的对话,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放低语速对女人解释道:“根据增强CT的结果,杨老……是肝恶性肿瘤。”

      女人双唇颤抖,不敢相信的问道:“是……肝癌的意思吗?有救吗,能治好吗?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孟云舒接过谢景言到的水,将杯子推到女人身前,他手在桌子上摸了两下,谢景言见状取下胸前的签字笔,递给孟云舒,孟云舒用笔指着CT上的阴影,“晚期,而且现在已经有远端转移。”

      女人闻言双手捂住脸,控制不住的抽泣。

      孟云舒、谢景言二人见状,默契的走出了办公室,带上了门。

      这事儿他们见的多了,没人能接受家人或者自己本人突然患癌。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治疗,和给他们时间慢慢接受,仅此而已。

      二人站在门外,背靠着墙壁。楼道里此起彼伏的呼叫铃声响起,哭声、疼痛声、呕吐声全都交杂在一起。但他们都在沉默。孟云舒低头看着地面,突然他抬头看着谢景言,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谢谢。”声音很小,他甚至不确定,谢景言听到了没有。

      谢景言没动,也没有回应。他的心脏在痉挛。

      一刻钟后,就当孟云舒准备再次开口提醒谢景言该进去了。

      突然,他听到谢景言的声音传来,“嗯。”谢景言的声音同样不大,但是足够孟云舒听到。

      二人转身进去,孟云舒还是坐在了女人对面。而谢景言递给女生纸巾和水后依然坐在旁边,做一个聆听者。

      “对于这个情况,我不推荐手术,存在很大的风险。而且在远端转移的情况下呢,手术无法切除干净,后续还会复发。”

      孟云舒话音刚落,就见女人抬头,她的眼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她用几近崩溃的声音说:“百分百确诊了是吗?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是误诊。”可能这句话女人都觉得不可能,她的声音很小。

      孟云舒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口吻说接下来的话,才能减少对患者和患者家属的伤害。

      在沉默中的谢景言接过话茬,“除了手术送检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穿刺、取样。”之后他看向孟云舒。

      女人红肿的眼睛在听到"穿刺活检"时骤然亮起,那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光。

      孟云舒读懂了他的眼神,他接着说:“但是穿刺同样有风险,已经看到终点,没有必要让他再走一遍,只能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结果。对患者没有任何益处。”

      孟云舒拿出他本就写好的方案,递给女人。“现在最好的安排就是尽力,减少患者痛苦。”

      女人道谢后,茫然的走出病房。孟云舒叫住她尽量安抚她,“调整好情绪,再去见爸爸。”

      女人眼角再次留下一串泪珠。

      夜色攀上窗棂时,办公室只剩下键盘敲击声。

      孟云舒望着18床新开的镇痛医嘱,忽然听见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响动——是谢景言刚签完字的病情告知同意书,家属签名栏的笔迹歪斜如风中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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