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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短短六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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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慎礼走出机场,长腿迈进薛诚的车。
薛诚整日吊儿郎当,终于找到个正事——到机场接人,于是打发了司机亲自来接钟大少。甘当司机的薛诚舌灿莲花,一通蜜语甜言恭维终于归国的钟总。
副驾驶的人一句话没说,只座椅与西装摩擦发出些声响,人前人后风光无限的薛大公子就乌龟似的缩了脖子。
几年没见,更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钟慎礼从南极回来。
薛诚递上咖啡,显得好殷勤。钟慎礼接过纸杯,车滑出车位。咖啡温度正好,钟慎礼正需要醒神。
阔别国内六年的钟慎礼终于回明城扎根。
钟慎礼头几年逢年节回来几天,近两年扑在美洲工作项目上没回过明城。明城一些八卦小报几年中偶有“钟鼎继承人易位”的标题文章。
“……常凯港于日前竣工,钟鼎集团股价逆市上涨……”电台正在播报,明城的财经报道绕不过钟鼎集团的动向。
“这下你家老头无话可说。”
“他真够狠,把你支到那么远的地方。”
薛诚嘀咕两句,钟慎礼在发消息,没抬头,答:“随便他。”
在华尔街早已将触角伸向人工智能时,钟慎礼仍然在应付港口、矿产和地皮,仿佛要将他从投资风向标的位置上扯下来。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钟慎礼也要被丢去第三世界历练,和不那么成体系、有规矩的势力周旋。
别人不知道,钟家人和钟慎礼的身边人都知道整个钟氏早就唯钟慎礼是瞻。
所以说这不是对钟鼎继承人的考验,而是钟慎礼答应的一场置换。他想拿下明城观音湾,打造新港口业态。而明城政府想抢占南美航运业务先机。于是就有了钟慎礼牵头拿下南美利马城常凯港百分之八十股权,投资十亿美金,建设南美第一个全华资控股的海外港口。
届时利马成为通向亚洲的门户,再之后建成观音湾港口,与常凯港建立点对点直航,完成明城的中南美航线布局。常凯港的建设更具有政治意义。
薛诚余光瞄到钟慎礼,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的样子,看不出一点飞了红眼航班的疲惫。将电台切成手机音乐播放器,这便宜司机向钟慎礼又确认一遍:“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钟慎礼手指拨弄一下杯套,嗯了一声。
薛诚喜上眉梢:“太好了。之前不是裴乔盛不在就是你不在,以后终于能一起玩儿了。”
三人是发小。背后是叱咤政商的薛家,地产起家蝉联明城首富的钟氏,还有木材起家后转型信息产业取得硕果、仅次于钟氏的裴家。
钟慎礼驻扎南美,统筹的不是只有美洲业务。人在万里之外,投资决策照样做。钟慎礼和裴乔盛已经在明城孵化出一个人工智能独角兽企业,接下来钟慎礼的工作重心仍是放在在全球寻找优质投资标的。
明城的冬季无聊,长青阔叶静立路边。薛诚单方面输出,给钟慎礼补习近期明城动向和轶事——主要还是八卦。钟慎礼从来不曾与明城脱节,只是八卦逸文还是得从薛诚嘴里听。早晨的阳光发白,没什么温度,机场高速上车不多。
钟慎礼在利马时咖啡当水喝,神经绷得很紧,睡眠严重失常,家庭医生劝诫最好戒断烟酒咖啡茶。尼古丁与咖啡因,普通人戒不掉,钟慎礼不是普通人,也一样戒不掉。
南美是世界咖啡豆主要产区。钟慎礼一杯接一杯,品出些心得。
他一喝,舌头就告诉他豆子的风味。对口粮咖啡本不该有什么要求,但手上这杯酸度明亮,口感细腻,花香、巧克力香轻柔。最明显是那一抹芝士香气。
是禅茶玛悠。品质极优,他在利马最常喝。
不止这些。他敛下眼皮看杯边咖啡师手写的标示:“Decaf,CD”:无咖啡因,但双倍浓缩。
很私人的习惯,睡眠不好之人聊胜于无的一丝挣扎。
“咖啡不错?”薛诚没错过钟慎礼难得的细微动作,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此时正研究一个普普通通口粮咖啡杯。
“丰延的咖啡升级换代。”薛诚解释道。丰延资本是以钟慎礼为首,他们这个小圈子一起做的投资公司。钟慎礼不在明城的时间里,又以裴乔盛为主心骨。“还是程助提出来的。”
“他做事心细。我今早找他取车慢了些,我刚坐上车,他也正好送咖啡过来。你说他是怎么把我睡过头的时间也算进去的?”
难怪在机场出口一阵好等。钟慎礼开口,“程助。”其实杯子与杯套的手感也很好。
薛诚笑嘻嘻地,没个正形,“就是我在群里跟你们说的新收到我麾下的神通广大程助理。”
确实神通广大。
钟慎礼把咖啡杯插回杯托,问:“你这个程助,叫什么名字?”
“程颂,前程的程,歌颂的颂。”
“程颂。”钟慎礼重复。
“嗯,程颂。”薛诚语调愉悦。
手里没了咖啡,烟瘾顶了上来。钟慎礼刚从机场出来,兜里有烟无火,摸出一根叼在嘴里,瘾一瞬间蹿上嘴皮,“怎么招进来的?”
薛诚百年难遇钟少坐立难安翻兜倒柜,在副驾上倒来腾去,上一次见他这猴样估计要追溯到小学。等钟慎礼啪一声关上手套箱,薛诚那句“我可不抽烟,点烟器坏了还没修”还未出口,就看到钟慎礼手中捏着一枚银色登喜路。
“?”薛诚莫名,“哪来的?”
连忙又说:“你别在我车上抽烟,熏坏我车!”
火光乍现,钟慎礼喷出一口烟道:“薛少爷还会心疼玩具车?”
薛诚尴尬道:“家里人说上班开的车还是要低调一点。”
磁吸在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一亮,进来一条消息。
“薛总,我在车上手套箱内备了一个打火机以防万一,今早忘记跟您说了。”
钟慎礼瞄到备注名,掸掉些烟灰。
“以防什么万一,我又不抽!”薛诚一拍方向盘,怒瞪烟鬼,“也就你这个万一!”敢在他薛少的车上抽烟。
薛诚转脸笑眯眯道:“看见没,我说他做事心细吧!”
“怎么招来的——我自己挖来的呀。”薛诚语调有些得意,“他之前在湖山樾别墅楼盘做置业顾问。”
“我陪六叔家去看房,是他接待的。”
薛诚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说程颂心细胆大送礼送得恰如其分哄得六叔在七八个别墅盘里就是要湖山樾;又说他进退有度有礼有节;还说他不卑不亢不似个别置业顾问以色侍人。
“……不以色侍人,这也被你知道了?”钟慎礼上车后难得拿正眼瞧发小一眼。
“我不是对置业顾问有偏见……”大环境如此,对一些行业个别激进员工总有偏见。
“薛智楷嘛!六叔儿子,我那个堂弟!”薛诚嗤之以鼻,“你记得吗?游手好闲,尽搞些桃色绯闻出来那个。”
钟慎礼是个安静的听众,没点破薛家兄弟里薛智楷跟薛诚脾性最像,谁比谁玩得花还不一定。
“见第一面我就知道薛智楷起了心思。”
“后来他对程颂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他俩肯定发生过什么。薛智楷和程颂虽然没闹出动静,但儿子必然没在老子面前说过好话。”薛城看热闹不嫌事大,“程颂还能大大方方把房子卖给他爹,这不叫能耐?”
其间弯弯绕绕不是外人看表象就能一探究竟。钟慎礼摇摇头,能把一家人搅和不安宁,薛诚根本不知道自己招了个麻烦精。
钟慎礼问:“想看薛智楷吃瘪?”才把这个程颂挖到身边放着。
薛诚耸肩,笑道:“钟少你真是离开明城太久了,我还不至于把薛智楷放在眼里。”
这倒也是事实。钟慎礼不觉得在薛家有谁能敌过薛诚的风头。
“程助真挺好的。”他收起戏谑与嘲讽,“做事踏实也细心,也不是单纯因为他给我六叔卖了楼我就招了他。我很喜欢他不卑不亢的态度。”
“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很讲眼缘!”音乐播放器徒然播放起一首饶舌歌曲,歌手的rap唱段和薛诚的说话声叠在一起,薛诚抬高些声音,“我觉得程助就很合眼缘,总觉得眼熟!”
钟慎礼没接话,歌曲在说唱后切进一段旋律,他才开口:“前年春节我回来你带来见我们的那个小偶像叫什么?”
薛诚哑然片刻,张张嘴,眯眯眼,“哪个什么小偶像?”
“那去年你跟我视频说不论砸多少钱都要捧红她的那位呢,什么名字?”
薛诚眼睛其实很大,水灵灵的,此刻眯成一条缝,不难看出在绞尽脑汁回想。车内静默片刻,“你问这干什么?”
“要投资娱乐公司了?”薛诚实在想不起来,挂不住面子,硬生生发问,“我没听裴乔盛说丰延有这个打算,是你自己的想法?”
“没事。”钟慎礼扔掉烟蒂,拇指摁一下太阳穴,闭了眼。
“等等,你不会把我跟薛智楷那货色比吧?”
“我对那些艺人是真心欣赏,是仰慕她们的才华……”
钟慎礼直起身子一把摁掉播放器开关,一首接一首饶舌推送个没完,吵得头疼。
薛诚又把播放器按开,“我换个歌单嘛。你休息会儿。”
爵士乐淌了半路,钟慎礼又开口:“这个程颂两年前在做什么工作?”
薛诚想都没想,答:“他那简历我瞄了两眼就过了,早忘了。”
薛诚说完,思考一会儿,意识到钟慎礼可能是对自己擅自给丰延招了个人有些想法。他明白自己就是丰延的吉祥物,正事都是裴乔盛和钟慎礼在做,他命最好,只管跟着混酒局、分钱就行。
不过关系到这了,他从来不怵这两尊罗刹。
“他履历是没法和谭助他们平起平坐。”薛诚解释。谭助是一直跟着钟慎礼的特助,从明城跟到南美,这次还留在利马处理琐事,没有回来。丰延资本是顶富圈打造,员工精、简、尖,不说都是二代三代非富即贵,至少学历、履历都极其漂亮,其中不说藤校生,至少也是双一流。
“裴乔盛也面了他,”薛诚虽然不着调,正事还是拎得清,“程颂基本算得上是我的生活助理。”
“从销售变成助理。”钟慎礼点出。
生活助理不比其他助理,几乎学不到什么东西,做司机、跑腿打杂而已。做置业顾问提成拿得多,虽然地产式微,但上升渠道也不是没有。
“到丰延做我的生活助理都算镀金了。”薛诚说。程颂其实要摸到丰延门槛都难,
“他大学本科肄业,要进好企业很难的。”
车开到将军山公园,主干道已经封路,钟慎礼的司机前来接过手继续向地下停车场开。
薛诚直到下车也没注意到那杯只被喝过一口的咖啡留在了杯托里。
钟慎礼之后要到一旁海运国际论坛参加闭门圆桌会,先一步来这里是给裴乔盛面子。
将军山这块地是裴乔盛拿的,去年底建成了购物公园综合体。
今天明城金融业友谊田径赛开幕,将军山公园人山人海,云集大咖巨佬,媒体围了三层。选这里做开年运动盛事,也是提振明城企业士气,一起沾沾宝地福气。将军山购物公园和丰延资本都是承办方,钟慎礼不以丰延的名义,而是钟鼎集团的执行董事身份来开幕致辞,当鸣枪嘉宾,面子给足。
薛诚的新助理程颂人在现场,着一身速干运动装——因着薛诚不着调的命令:“丰延一个大领导都不跑也不像话,你就替我去跑。”虽是运动员,程助也不得闲,到最后一刻还在协调人员物料,安排的电话打到耳朵发烫。
程颂本该在起点开幕式台边等候薛诚接了钟慎礼到来,但中点物资补给出了些状况,他赶过去补救最快。
程颂回到起点时,开幕式舞台已经准备妥当,人员都已就位。程颂在起点线前,隔着一条马路看开幕台上的人。更成熟,也更凌厉了。
人潮随枪响应声而动,程颂在最外道,他们中间隔着奔涌而出的人海,他愣了会儿神。那声枪响像开在他心上。
贵人多忘事是真的。薛诚钟慎礼这些人,几天、每周,又或是数个月,身边来来去去会有无数个程颂们投怀送抱。六年时间,连同个班边缘人都记不清楚名字,谁又会记得某个夜晚陪玩过的小人物。程颂也庆幸,那样的身份不被记得是好事。他这样的人,短短六年时间能摸到这个圈子的边,是被上天垂青。
老板们愿意跑步是一方面,把这场合当成拉人脉的盛会是另一方面。一场长跑跑出冲天的班味,程颂不紧不慢,伴在常能在丰延看到的几位老板身旁。前有压着速度的年轻领跑,后有他这样的陪跑。年轻员工都不是来争冠,是来加班,真正在享受跑步的只有大领导。
钟慎礼眼神从远处收回来,和裴乔盛一起下台。薛诚又不知道跑哪里玩泥巴去了。
“阿诚那个助理。”钟慎礼话出口都觉得有些无语,马不停蹄从南美飞回来,大事要事一个不讲,先被一个生活助理分了神。
裴乔盛反应很快,“新招的程助?”
钟慎礼问:“没有背调?”
裴乔盛面部表情没什么动摇,薛诚要用的人,他查得很仔细,“工作履历普通,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
“他两年前在哪里?”
裴乔盛没想到钟慎礼问如此具体的时间点,一时也记不得,说稍后让人事发他一份简历。
“只查过他大学本科肄业的原因,说是无故缺席毕业答辩。院方反应是这个学生从某一天就再也联系不上,不回学校了。”裴乔盛说。
但人不就在这里好好的,又不是逃跑,又不是失踪。
“本人的说法是大病一场错过了,不愿再去学校。”
蹩脚到令人发笑的借口。钟慎礼没出声,干脆停下脚步。就差两步走进园区写字楼,两尊门神就这样定在门边。
裴乔盛给他答案:“阿诚有些做慈善的意思。说给人家一个机会。”
不知程颂用了什么手段,哄得薛诚服服帖帖。裴乔盛没办法,为程颂开了个后门,并让薛诚保证下不为例。薛大少可能还喜滋滋觉得自己有侠义肝胆,江湖风范。
钟慎礼看向写字楼前的路,队伍已经跑远,三两个滥竽充数的小员工缀在后面稀稀拉拉跑两步停一步。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开幕幕布,正往背景板上贴颁奖典礼的新背景,冬天的风吹得舞台边盆栽七歪八倒,幕布荡起一层波浪。
他对六年前在码头风中的对话有一点印象,薛诚说“我们是一个年纪”时程颂感到格外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想起程颂说的“是,今年也要毕业了。”
那个时点毕不了业,因为“蓬莱”?
薛诚这个人,心太善。
程颂不是自己的人,钟慎礼对薛诚足够平等,忍住了叫裴乔盛直接将人开除的打算。
裴乔盛也很懂钟慎礼,正准备说你不放心那我就要陆壹查查这人,就见钟慎礼已经拨通电话。
“陆壹,”钟慎礼抬脚进楼,声音没什么情绪,“去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