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7章 近水楼台 ...
-
钟慎礼甫一归国便忙得脚不沾地,世家企业争相递帖邀请赏光。饭局他去了一些,拒绝了更多。
他带队在南美与军方、政府、□□三方斡旋数年,为港口和矿产殚精竭虑,回到明城这文明世界铁了心要修养一阵。营养师说勿沾烟酒是天方夜谭,便叮嘱一切适量,饮食宜清淡,以安神为重。
钟慎礼不是生来就有继承资格,甚至不算天资卓越,幼年时在族中小辈里是最扶不上墙的纨绔。后来突生变故,为了争分夺秒学习和追赶家族中同侪的脚步,钟慎礼的睡眠只是很少。睡眠质量变差还是因为这些年劳累,蛰伏谋划,争夺权利,还有这趟“流放”。
两年前初到利马经验不足,安保措施做得不到位,深更半夜屡次三番睡到一半被人塞女人进屋。之后不止园区加强安保,整栋楼都防得密不透风,才避免此类荒唐事。更不用说十三个小时时差的越洋会议和谈判,甚至深夜的枪战与械斗。钟慎礼的精神高度紧绷,睡眠支离破碎。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但丰延总裁办公室里的这间休息室比别的地方舒服了不是一星半点。是质的差距。
这不是错觉。
离了那狼环虎饲的环境回到明城,不说兰芷之室高枕无忧,到底是不用遭罪,现在踏实安全,性命无虞,睡个好觉不难。
林中别院,瞰江平层,海边独栋,甚至钟鼎集团的休息室,睡来睡去,自己在丰延的新办公室那张床最好睡。
“完了,你这是天生劳碌命。”薛诚很委婉,没直接说钟慎礼有病。
“能不能让我睡睡?”林少桐跟薛诚关系好,正忙着把自己电竞产业推上市,三天两头来丰延资本开会,“我高低要看看是多好睡。”他声音悄咪咪的,不敢在钟慎礼面前造次,贴在薛诚耳边说。
裴乔盛比较惜字如金,按了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叫程助过来。”
“裴总,程助理外出了,要立刻叫回来吗?”
“算了。”
薛诚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接受众人目光洗礼。他这个助理比他忙,任职不到半年,全世界都知道程颂是薛诚心腹。
林少桐和薛诚都不太靠谱,但显然薛诚比他更胜一筹,“你对程助好放心喔,什么事都叫他做。”
薛诚指着钟慎礼道:“这几个办公室就归程助管,全世界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能让他睡得更好?这不是现身说法?”
过两日钟慎礼人还在开会的礼堂,收到薛诚信息,“哈哈程助说他也没对我们休息室做什么,可能是风水正好。”
“……”
又过两日,前台送了胃药上来,薛诚拆了就往钟慎礼手里送,还贴心拿了杯温水来。裴乔盛在一旁看了不说话,手里的签字笔笔帽拆了又盖盖了又拆,咔哒咔哒。
钟慎礼有些莫名其妙地吃了药,也不道谢,低头继续看文件。
薛诚一局游戏被对方打爆,索性将手机往桌上一扔,嘀咕了句“没礼貌!”,也不知道是说敌方还是说桌前那人,端起面前的茶就喝。
他喝得龇牙咧嘴,忘记钟慎礼的茶不是普通的茶。
钟慎礼头都没抬,说:“我是不知道现在变成程总和薛助了。”
“就不能是我关心你?”
“你们霸总,睡不着啊,吃不好啊,”薛诚瞄一眼玩笔的那位霸总,“这样就算了还挑食。”裴乔盛被殃及池鱼,放下了手中的笔。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剩下薛诚的声音。
钟慎礼只有睡不好这一个毛病,胃痛还是今天早晨忽然来的,估计是前夜空腹喝酒所致。
“你怎么知道是程助送的药?”薛诚每次对着这两个闷葫芦都觉得讲话要是能融资,他能把对着钟慎礼和裴乔盛讲话这个项目干到上市。
“排除法。”
薛诚能有这心思关心人,也不至于那个真正的助理现在还在外头帮他收拾烂摊子。
钟慎礼答完,还是保持了些许风度:“多谢薛助了。”
薛诚嘿嘿一笑,说:“让他帮我在外面挡牛鬼蛇神,我给你送送药关心关心老板也是应该的。”
程颂已然是薛总代言人,饭局酒会,宴席派对,甚至约会相亲。薛诚给面子的就自己去,面子还不到位的,就会让程颂去,不给面子的,连程颂都见不着。
薛诚拒绝承认自己风流,但今天程助就是去帮老板送礼安抚,清偿桃花债。
“你这茶喝得舒服不?”薛诚指指那杯他喝得龇牙咧嘴的东西。
“没什么特别。”钟慎礼对茶不挑。这茶是茯苓栀子,用以安神,但对于钟慎礼这样的人没什么用。
薛诚垂眼一看手机,跟两位大佬告退,“我去找程助喝奶茶了,你们忙吧。”
钟慎礼和裴乔盛也没谈正事,各自划了会手机,钟慎礼的助理敲门进来。
是何助来送材料。钟慎礼问:“茶怎么换了?”
何助理探头一看,回答:“薛总吩咐的。说天天咖啡浓茶的,换成安神茶试一下。”
薛诚哪里会心细到茶都要打点。
“您要是喝不惯,还是换回原来的茶?”
钟慎礼翻着合同,说:“倒了吧。”
何助了然,换了杯普洱。
去哄薛总小情儿的程助此刻在詹纵青公司的创业园喝咖啡。
詹纵青问见到钟慎礼了吗,回答却是除了偶尔远远见一面,两人竟没在一个场合中出现过。詹纵青因着和林少桐交好,甚至出席过一个有钟慎礼的局。程颂这近水楼台跟他也没区别。
整个丰延上下,每个人都忙。薛老板忙着吃喝玩乐也是忙。
虽然一时半会没能和钟慎礼说上话,但程颂很知足。
能和钟慎礼的联络方式出现在同一个办公软件里已很奢侈。能替他做事更是美梦成真。
詹纵青见程颂没出息的样子从不嘲笑。他们都一样,每一步都走得难,每一步都只为自己活得更像个人。他们心尖上供着个够不到的神,都在做无望但虔诚的信徒。
“这个标中了我们也松口气,海智这边你放一放。”两个人难得放松,在创业园里小咖啡馆里坐着。“我们小庙也沾不起薛家大少的光。”
詹纵青大学没毕业时就创办海智。程颂一直是海智有限合伙人,他只做两件事,投钱和做詹纵青明面上做不了的事情。詹纵青有名校学历背书,有知名校友提携,他专攻技术,他要光明磊落,也要清正坦荡,是投资人最喜欢的形象。
程颂毕业证都没拿到。他一无所有,便由他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明城遍地黄金,处处机会,但商场如战场,名利之下,血流漂橹。白手起家,事事讲规矩讲公平只能舔他人嘴边剩下,利益与欲望,只有争夺。程颂了无牵挂也一无所求,他为海智做那些不怎么上得台面的事,总会想起那时直升机下赵世鑫对他说的话。
无所谓,程颂在泥里长大,生来便是脏的。脏一只手和染一身污,其实没区别。
那时候寡言唯诺喝不得酒的程颂,在为求几个项目陪酒喝进过一次两次三次医院后,再喝不得也变得能喝。赵世鑫原来从没亏待过他,比起他的父母,竟是唯一在他人生路上教过他道理的人。
他漂亮肯干,还从“蓬莱”那些更漂亮更肯干的人身上学,学三分玲珑,三分巧舌,不伦不类地,竟也学出来一个和长袖善舞沾了六分边的程颂。
走得累,却庆幸,汲汲营营地,也让他跋涉在总能看到钟慎礼的世界里。
“小詹总!小程总!”程颂听了好笑,站起来拉开椅子,詹纵青也跟着起身,待薛诚落座两人才坐下。
“薛总折煞我们。”程颂说着,点了杯新品。薛诚喜欢新鲜玩意,吃的喝的,总要试试最新的。
程颂最庆幸还是遇到薛诚,庆幸自己身上还有薛诚可以利用的东西。
不然任他怎样追,都是夸父逐日。
“你这脸怎么回事?”薛诚坐得离程颂近了,才发现自己助理脸肿了半边。
詹纵青也没吭声,看程颂怎样跟自己领导解释,他是不信车祸能只挑人一边脸撞。这个助理看起来风光,也不是那么好当。
还是桃花债惹的祸。饶是程助讲话再漂亮办事再圆融,架不住对方的脾气大,见薛诚派个助理来打发,觉得人格受了辱,一个巴掌发狠的十成力对程颂本来不算什么,食指和无名指的重工戒指却是实实在在凶器。
“没看路,被车拱地上去了。”程颂不欲多说,移开话题,“薛总,那边有没有动静?”公共场所,他没明说,但三人都懂,说的是薛诚和程颂的计划。
“你被打了?”薛诚冷了脸,两指很不客气一捏程颂下巴,仔细端详半晌,松手才道:“我刚不小心喝了钟慎礼的茶,难喝得要命,要漱漱口,看你们在喝小甜水才过来的。”
没有要回答程颂的意思。
程颂心中叹口气,只好说:“薛总,补偿的礼物全被我扣下了,准备回丰延再跟您汇报的。”
变了脸的人双目一弯,托住腮等程颂继续说。
薛诚花花公子,但公认的大方,从来好聚好散,不三心二意,不苛待情人。对方不依不饶,他也不恼,多加些码就是。
都知道程颂是谁的人,替谁说话,这一巴掌其实是打在薛诚脸上。
“至于其他我不好做主,您给他公司投的钱有一笔还在走流程,我让陈副总先压着了。”
跟着薛诚时拿到什么好处,既然招惹他,就要吐出来。
薛诚有些不过瘾,追问:“当他面打的陈瑶电话?”
“是的。”听到那个电话又知道哭天抢地道歉求饶了。
程颂也不是替谁说话,若换作是他,至少要多些耐心,实在要发难也等钱到账再说。呈一时之快,不就功亏一篑。
花里胡哨的新品咖啡送上桌,薛诚用竹签将干瘪苹果片戳入杯中,氧化又风干的黄压过雪白拉花,淹没在棕里。
薛诚觉得程颂的行为还不够跋扈,劝:“你替我做事胆子再大些嘛,嚣张些都没关系。”
程颂笑得很不好意思,说:“好。”
薛诚这下才回答程颂的问题:“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急这一时,这才不到半年。”
詹纵青在一旁很安静,薛少允许他同坐一个桌已很荣幸,还旁听他们的打算,不好插嘴。
薛诚这人很让人摸不准,以为他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有时又出奇地察言观色,总能拉旁人进入他营造的舒适氛围里。
“小詹总不要拘谨!”薛诚的手掌在三人之间乱舞,指程颂,又指自己,“我俩是战略合伙关系,你俩是合伙经营关系,咱们仨就是好伙伴!”
薛诚不记得六年前陪玩过的那个男公关程颂是真,在湖山樾一眼相中工作能力强的销售程颂、想要挖墙脚也是真。
两人有计划瞒着钟慎礼和裴乔盛也是真。就那样巧,时隔六年,□□余孽也现身,还誓要报复当年围剿之事。薛诚因家族原因最早听闻风声,旋即封锁消息。
当年围剿实际是薛家牵头,钟慎礼不过出现在台前同赵老板演戏。娱乐至死之人岂能大权在握,薛诚握有薛家实权,从来只面上纨绔。他难得较真一回,程颂身份能用,程颂身世也好用,他们要赌一把,借力打力,歼灭缅越帮。
从程颂方面来说,薛诚这样好的雇主实在过于难得,“诚”字便是薛诚的底色。程颂也原原本本将全部的自己讲给薛诚听。坦诚的合作才能长久、踏实,才能出成果。
只一点,他不好意思坦白;私心杂念,不说也罢。
合作归合作,薛诚和他们的生意界限划得很清。海智还入不了他的眼。
三个人坐在一起聊几分钟不痛不痒便要各自去忙,程颂脸有些红,只他左脸实在太肿,看不出来。
“薛总。”程颂和薛诚一同起身,薛诚啊?了一声。
“请问钟总喝的什么茶?”这才是他整段话中唯一听到的重点。
问出口也一点不觉得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