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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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病已经行不通了，拖太久他一定会察觉，所以我打算出院了，我想把他带到现在住的地方去，不然我看不到他会不安，总担心他是不是又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看起来有着无坚不摧的冷漠，但我知道，在那看似疏远的伪装下，是超乎常人的敏感内心。
他还没来，我不由自主地带着前世焦虑时的坏习惯，咬起嘴唇来。
看看窗外，已是夕阳西斜，往常这时候，他早该到了。
我等不下去了，我记得他的学校在哪里，虽然现在早已经放学了，但我想去找找，他没有手机，普通的电子设备根本联系不上他。
我该送他一台手机的，我在车里坐立不安，震惊于自己的粗心大意。
到了学校，我冲过去问保安大爷学校里还有同学吗？他摇摇头，确定说没人了，都关门一阵了。
我皱起眉毛，思绪疯狂转动，没来医院，也没在学校，那他在哪里，又去做兼职了吗？
想到这儿，我脚步不由停下来。
对了，他现在没钱交学费，每天都会打工赚钱维系生活，但我却装病硬要他来陪我，有多少天了？
两，不对！至少三个星期了。
我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暗骂，没回忆起来，不要随意改变他的生活，我就说以他的性格后来怎么会那么轻易接受我的投喂，看来在学校都没钱吃饭了。
我苦恼一秒。随即又重振旗鼓，开始认真从脑子里搜索他打工的地方，是那家书店吗？
我跑过一家书店，我记得闲暇时，他会在里面做题，是这里吗？
我进去问了问隐隐面熟的老板，他似乎觉得我不是什么正常人，毕竟我还穿着那身病号服。
没办法，太着急了，太想见到他了，脑子一热，直接冲出来了。
这些都不重要，问题是，老板愣愣地看我一阵，才反应过来我的话的意思，摇摇头说他这里都准备打烊了。
我看着只露出个头儿的夕阳，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感到焦头烂额。
吴越，你到底在哪里？
对了！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眼睛瞬间有光了，我怎么没想到，他最可能在家里啊？
那个小房子！
我几乎欣喜若狂，像匹野马一样撅着蹄子冲回那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车里，急切拍拍司机的座椅，我稳住声音，口齿清晰地告诉司机他住的地方的名字。
脱口而出的时候，我不由觉得有些恍惚，好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停在老小区前，我打开车门，毕竟太久没来过，着实感到晕头转向，胡乱拉住个妹妹问了问，她惊讶地看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我，有些结巴，还是给我指了指方向。
“谢谢！”留下懵逼的女孩，我撒丫子直直朝那里狂奔。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稀记得他家在几楼，我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楼梯，这时候小区还没有电梯，但对于现在斗志昂扬的我，五楼根本不算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我看到黑暗中那门前隐隐蹲着个人。
这个小孩儿，不在家里待着，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我的皮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哒——”
声控灯亮了，我的疑惑也被解答了，我哑口无言。
只见吴越身后，一片猩红的仿佛用血液写上的字横跨门板和墙面
“再不还钱，杀了你！”
“滚出去！”
“杀人犯的儿子！”
稀稀拉拉的往下划过细长的几道红油漆，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
熟悉的记忆钻进脑子，我攥紧拳头，被气得浑身发抖。
吴越没有抬头，但我大喘气的声音在走廊回荡，想听不出是我来都难。
我迈着后知后觉酸软无力的两条腿走到他身边，他直接坐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膝盖，看起来没有力气抬头了。
我索性坐到他身边，我们两个一起沉默地坐在水泥地面上。
楼道灯一暗一亮，买菜回家的阿姨们被我们冷不丁下了一跳，我冲她们挤出个友好的笑容，没想到她们奇怪地看我一眼，加快了脚步。
我听见她们不算小声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谁家的孩子吗？”
“可不是吗，真可怜。”
“可怜什么！”
又是即使压低也仍然清晰的声音。
“他爸爸，你不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不过，他旁边的那个人表情可真可怕。”
身边的少年僵硬地动弹几下，我嘴角瞬间落回去，翻了个白眼，张大嘴阴阳怪气:
“乱嚼舌根子，小心活不长——！”
“说什么呢你！”
我瞪了她一眼，她骂骂咧咧被同行人拉走了。
“说的就是你！”我表情生动，小声逼逼。
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他应该在暗自使力，我没扳动，于是我凑近他说道:
“小同学，不理她们听到没有？”
他好一阵儿没搭理我，空气又死寂了很久，他干涩的声音响起:
“我没事，你走吧。”
我动作一顿，听他继续说:
“我以后就不去看你了，你快好了吧？”
他的音色一如往常，我却很轻易地察觉不对，要是他真的这么想，就不会把脸埋在臂弯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到发白，黑色的发丝在手臂间凌乱地垂下几缕，他深深弓起的脊背在我眼底颤抖。
他在哭呢，但他并不想让我看见，我这样想。
那我就看不见。
我脚尖撑地蹲在他面前，看了一眼矗立在少年身后的门，似乎透过门看到了和少年相同姿势的某个人，他当初也是这副样子。
一滴未干的油漆悬悬欲坠，眼看着要滴在少年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上，我动作迅捷地接住那滴让我回过神的油漆，反手抹在墙上。
懒懒勾起嘴唇，我想，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丧家之犬，我不是来了吗？
伸开双臂抱住他，这样会让我比刚才存在感强很多，也在说明我的态度。
想到什么，我站起身，走之前怕他多想，说句:
“小同学，稍等我一会儿昂！”
说完呼哧呼哧下楼了，找了个小卖铺快速买了清洁工具和湿巾，我柃着满满一黄色塑料袋的东西又吭哧吭哧上楼了。
又见到他，他还是那副姿势，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在心里满足地想，一点都不累！
将东西放在地上，我撩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优美的两截小臂，掏出橡胶手套戴上。
我带着粉橙色的手套，一只手握喷雾，一只手拿刷子，纸巾别在裤腰，看着满门血痕一样的威胁，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动作起来。
“刷刷刷——”
我满身牛劲儿，干得正起劲儿，看到吴越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到，继续干活儿。
直到他拿着纸巾帮我擦门上滴落下来的红漆水，我们心照不宣地忙碌起来，等门上的字被清理干净了，我看了看墙上，一时间犯难，这可刷不掉。
我无意识把带着污渍的手托在下巴上。
下巴上传来温柔的触感，我回过神，看见吴越在我下巴上擦着，我反应过来，憨笑着接过纸巾，自己擦。
我的脸色突然一红，救命！突然想起上次吴越帮我擦眼泪的时候了。
赶紧摇摇头，把那段羞耻的记忆赶跑，我听见少年平静的声音。
“……，谢谢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足够了，你走吧。”
我看过去，他正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我隐隐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
肯定觉得丢脸又绝望还有感激。
其实你最不需要在意的人就是我了……
我垂下眼，苦笑。
又想起他开口时一顿的动作，他刚才应该是想叫我的名字。
我在这里叫什么来着？
那个，好像是陆……陆，听风？
我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但看见粉色的一片，带着手套不太方便。
把手套扔在塑料袋上，我终于摸上他柔顺的头发。
“陆听风，我的名字。”
他露出丝毫诧异，我知道我猜对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我两秒，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
他看着我。
“吴越，我的名字。”
我早就知道了。
我同样对他用力点头。
“还有——”
我吊人胃口一样拉着长音，在他像小动物一样看着我时，我用大手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露出一口白牙，暗中尝试叫他的名字，像个好大哥那样道:
“吴越，你觉得我看到了这些，还能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我故作质问。
他抬起眼看着告诉我。
“你是个好人。”
我只看到他微微鼓起的两腮，一股满足感冲上心头，看来我的投喂还是有用的，他看起来长了些肉。
我看到他又纠结地垂下眼睛，边缘苍白只有内部隐隐粉嫩的唇张张合合。
“但你，还是别管我了”
他把头垂得更低，肩膀瑟缩着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吴越。”
我叫他的名字，可能是我的语气有些严厉，他明显犹豫之后才眼神躲闪地看我。
我同手固定他往一侧偏的脸颊，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无数次否定自我的他的重叠交错的影子。
在他怔愣的视线里，我一字一顿道:
“吴越，值不值得这样做，你说了不算。”
见他似乎没听懂我说的话，我帮他把手套摘下来扔到一边，拉着他的手往楼下走去。
他乖乖被我拉着，一直到我把他推上车，他才后知后觉，看向我。
“陆，听风，我们去干什么？”
他似乎还不习惯我的名字，说起来好笑，别说吴越了，我自己都要想一会儿才能想起来这名字。
我手托下巴靠窗吹风，闻言懒懒地笑了笑
“带你去放松一下。”
我在手机上打几个字，和司机的眼神在后视镜里交错一瞬，他点头。
一路上，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一直到了目的地，我下车，帮他打开车门。
他看着这荒郊野岭一般的地方估计挺懵，看了我一眼，我打开闪光灯，笑了笑，拉着他的手，朝小山坡上走，我知道，那里观感最好，司机跟着我们，给我们在那草地上，铺上两条毯子。
我率先躺上去，翘着二郎腿，朝他招招手，他迟疑着坐下。
“到底要……”
一颗流星划过，我抬起胳膊，指指天空，朗声道:
“快看，吴越！”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呆住了，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
在他盯着天空入神时，我也盯着他出神，看吧，他果然还是喜欢看星星，只是学校,小区里的视野哪里有这里广呢？
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比满天梦幻的繁星还要璀璨，闪着细碎的光。
我盯着看了看，那应该是泪光。
我转过头，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还是那一副欠打的吊儿郎当的姿态，我怕打扰到他，把声音放得很轻。
“吴越呐，其实每个人呢，都很重要。”
我感觉他的视线落在我侧脸，我看着星空，有些出神。
“就像这些星星一样，白天不起眼，一到晚上就闪闪发光，它们哪里知道，地球上一群小蚂蚁常常仰望它们呢？”
我越说感觉思维都凝集在星空上，看着或密集或稀疏的星星，费力维持的腿不自觉伸直了。
“就算是这样美丽的星星或许也有烦恼呢。”
我指了指形单影只的一颗，又挥手划过那一大片闪耀的光点。
“小星星也有烦心事，理所当然的，人都会有麻烦，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解决问题了。”
我偏头撞进他那深潭般朦胧的双眼，情不自禁把声音放得更轻。
“所以，请问我面前的这颗小星星，能允许我帮你解决一些问题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不知不觉绕了这么一大圈，或许是在两人都钟爱的星空前，不自觉的，思绪飘散了。
我看到他眨了两下眼睛。
在我咧起嘴唇的同时，他的声音像冬日的水流一样，似乎在冰块与落叶间穿过，带着几分涟漪。
“好。”
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搬到我家来住了，我帮他还清了债务。
说实话当那些人离开时，我忍不住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或许太轻而易举，以至于我又觉得仿佛置身梦中。
今天是周末，刚睡醒，眯着眼一看，我又像个玩具熊一样被人手脚并用抱着。
看着他红润的脸色，我顿感欣慰。
又想起我死皮赖脸叫他和我一起睡的场景了。
“叮咚叮叮咚——”
他睡得正香，我悄悄把他新手机的闹钟关掉。
多睡会儿吧，今天又不用去学校。
躺回被子里，我抬手捂住傻呵呵翘起的唇角，这绝对，不是梦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