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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怨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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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姐姐…”
少女心思微转,只将眼中的难堪之言掩去,终是肯抬起头来看向榻上的人。却见映于弦窗翠林中的人儿仅仅是面色凝重,只略微翘了翘唇角,也不再多说言语。
“颜姐姐,你说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荀霜说话的调子似是刻意拖长了,恰如绕于梁间的余音,只在颜思渺的耳畔四下回转。
“我全身武功尽失,已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你,”女子神色怔怔,回了好大的劲才得以接受已成的事实,“现下还是早日离开为上。”
一番深思熟虑的话却并未让荀霜听信,她抿了抿唇,只道:“颜姐姐,可是我想在尽苍寨中留下来。”
“你说什么?”
半坐着的人闻言,立是抬起头来,又兼怒气冲头,未语先咳,呛了好几声。
坐在榻边的荀霜见状,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可谁知还未多抚上几下,便被颜思渺一把甩开了手。
“你要留下做什么!”面色惨白的女子半垂着乌发,脸上俱是不敢置信的震惊,“双儿若还是信那宁宛云的话,我因此受的一身伤又算什么!”
“不是,颜姐姐想岔了,并非是因信她而留下,我是为了我自己。”
荀霜眸子中闪过一丝笃定,仿若无人再可动摇她的决意,看得颜思渺不觉伤了心,说出的话都含了半分挖苦:“依双儿的武学造诣,怕是那宁宛云只用右手便能敌你。”
“颜姐姐说得极是,”少女目光灼灼地看向榻上之人,似是早已想好了对策一般,只将心出所想一股脑地托出,“可她武功高深至此,却从未害过我,颜姐姐不觉得可疑吗?”
一番话问得颜思渺哑口无言,静默思索良久,方开口:“她受韩相指使,想必自有其一番道理,非是我所能预料的。”
又顿了顿:“所以,我们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荀霜明白她言语中的顾虑,便换了种循循善诱的法子:“正所谓斩草便要除根,四姐的背后是韩辞化,即便是四姐没了又如何,只要韩辞化在,他杀我之心便不会消除。”
“所以呢,双儿待要如何?”
屋中药香弥漫,直熏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又顺着窗口透过来的一隙微风,越过山峦般的绣花屏风,直冲向二人身边。
颜思渺的怒容平息不少,面目平静地看向眼前的少女,却见她倾身过来,附耳私语:“我要杀了韩辞化。”
她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且不谈相府中守卫何等森严,就算是得了混入其中的机会,也难保敌得过身手非凡的韩相本人。
所以,双儿这是早有预谋,想好了应对之策?
“你要回燕京?”
“是。”
荀霜淡淡开口,亮如明炬的眸子盯得颜思渺有些不好戳破她语气中的天真:“双儿该是知道,此事不会韩相分毫,反而会把你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啊。”
“那倒是不一定,”荀霜挑眉,眼中俱是尽在掌握之意,“韩辞化难杀,却是刚愎自用,容易中计。”
这是有了应对之策了?
颜思渺便道:“那我与你同去。”
却见对坐的人摇了摇头:“不,颜姐姐同金九安一道回襄州,我一个人去燕京。”
“你莫要…”
逞能二字还未出口,荀霜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头:“我明白颜姐姐的忧心,但颜姐姐的伤势未愈,若再为我之故牵扯到伤口,双儿难辞其咎,必要差愧,恐无颜面再见姐姐了。”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胁迫之意。
颜姐姐宛尔一笑,又听她道:“我非是偷偷潜入燕京,而是堂堂正正地,以招安之名入京。”
“招安?”
颜思渺像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一般,连疑惑的脸色都变得怔怔:“双儿为何觉得尽苍寨会接受招安一事呢?”
荀霜笑了笑,开口回她:“如今虽有旗兰人南侵永州,但也拖延不了多久,京兵既已派出,尽苍寨已是日薄西山之势,除开招安,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又顿了顿:“况且,我先前也曾听魏珵书说过此事,想必是板上钉钉,只不过早晚罢了。”
“他竟然说过?”
颜思渺的神情有些讶然,也想是到了魏珵书昨日还开门迎战,甚至还受了肩伤,不由惊疑:“若是真要招安,怎么现在又像是不死不休的模样?”
少女眼中溢满厌恶,神情也如淬了冰的寒凉:“惺惺作态罢了。”
“用寨兵的性命作样子?”
一席话说得榻上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再听对坐的少女多谈几句,反而另调转了个话头:“既然我要留下,这出逃之事便不用刻意遮掩了,我立即向魏珵书言明此中关系,好快些送你们出尽苍寨。”
颜思渺闻言,不作认同:“双儿,你素来便是个极其聪慧的人,万事都想得周全,可倒底是孤身一人,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一席肺腑之言,听得少女心中亦是有所动容,可也坚持己见:“我明白颜姐姐的忧虑,但进了燕京,自有人与我相助,颜姐姐不用多愁。”
颜思渺皱眉,面有惑色:“可是位高权重之人?”
“非也,虽然只是行于微末之地的人而已,可用处却是非过权重之人能比得上的。”
荀霜悠悠开口,看向颜思渺的眸光颤动,似是想让她信其所言。
而榻上之人自是明白她心中有数,更何况自己又是武功尽失,不如荀霜说的那人来得得力,所以就歇了与她同去的心思,只道:“双儿既然在燕京中有了帮手,我便如你所言,安心回襄州好了。”
一席话毕,荀霜也就离开了屋子,仔细合上门,出了怀盟厅后头的这处院子,翻身上马,扬起鞭子便向山腰处的三层小楼去了。
蹄声阵阵踏起,直挥得马道上的尘土肆飞,几乎连骑马之人都无法睁开眼开。
少女不免将缰绳拉松几分,放慢了疾行而往的行步,方能见到清晰的视线。
不知行了多久,天色都变得有些昏暗,层层浓云滚开,几欲在上空铺出一条绵延如遂江的万里锦带。
偶能察觉到雨丝飘飘散散,直灌入荀霜薄薄的衣衫领口,让这幂暑热之天反倒多了一丝嗖嗖入骨的寒意。
所幸未觉痒意,少女便也懒得理会,一人一马只冲向山腰处,直至在一处三层高的小楼前停住,方翻身而下马。
步子未踏至门槛处,一粗布衣衫的女子连忙迎了出来,笑吟吟地看向她:“阿蕴,四姐回来了。”
见状,荀霜却未有喜色,淡漠的眸子瞥了一眼宁宛云,转身进了屋内,快步上了三楼,正要合门之时,却见宁宛云也跟了上来,神色讪讪,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茫然,说道:“四姐可是做错了什么,让阿蕴不开心了?”
试探的目光投向荀霜,显得她更是小心翼翼。
二人在一里一外的门边僵持良久,终是荀霜先行开口:“四姐这些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给我留下什么消息!”
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哽咽,竟还带了些许的哭腔,弄得宁宛云连连解释:“我明明在阿蕴常看的帐本中塞了信的,阿蕴可是没有瞧见?”
谈及此事,便要进屋去寻,却被荀霜拦住:“四姐是说那封写了二哥被温昉元所杀的信吗?”
“正是!”闻言,布衣女子的神情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微微颤动,“阿蕴既然知晓,为什么还不早日逃出尽苍寨呢?”
荀霜斜倚在门框边,轻轻一笑:“四姐不如先说说,自己这些天去哪里了吧?”
一席话问得宁宛云有些哑口无言,只能扯动了下难言的嘴角,终是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悉数咽下。
少女见状,冷笑一声:“那我与四姐便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呯得一声关上了门,空余外头的布衣女子怅惘良久,方蔫蔫离去。
透着微亮的光影,荀霜亦是看到了这一幕,却咬着唇,只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下,神情木木。
明明她已经给了四姐开口解释的机会,可为什么四姐还是无动于衷呢?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又是哪一步她没有预料出来,才落得今日的这番境况?
她的苦楚是隐瞒下荀寄明之女的身份,而这事四姐早已知晓,便就算不得什么。
那四姐的苦楚又是什么?
偏偏不肯告诉她。
思及此,少女的眸中微微显出些许的泪光,不多时,宛如珍珠大小的泪滴便倾泄而下,沾湿了她绯红色的襦裙。
数载的情谊怎么就忽地不作数了呢,明明四姐从来都是护着她的,从未伤过她的,纵然窦其之的死…
对了,窦其之。
荀霜眼眸忽闪,似是将一切想通了一般,用衣袖拭了拭两颊肆流的泪水,整个人都不再颓然无力。
四姐迟迟不肯道明真相,或许正与这窦其之有关。
先前魏珵书便说过,四姐乃是江南那儿的人,虽未言明是襄州还是巫州,但既然与窦其之扯上关联,那必然是襄州。
而窦其之一个倒卖赝品的工匠,若说有什么必得杀人致死的仇怨,应是数年前的雁朗阁一案。
可四姐杀了窦其之,究竟是为了那青楼女子,还是为了展物宴客的高官呢?
这事她可得让金九安回襄州的时候好好查一下。
思罢,荀霜便打算起身,去寻那不知所踪的驼背男人,忽地听见外头传来甚是急促的马蹄声,不由打开窗一探究竟,却见尘土漫天的楼外,疾行而往的数十马匹均向山脚下去了。
不是说京军前去援助永州了吗,怎么寨子中又遇袭了?
未待她细想,便见底楼的宁宛云提着长枪而出,跨上一马就跟了出去,不至三刻到了山脚下的寨门当口,随着冲锋的寨兵冲向了突袭的官兵。
却见都是一身锁子甲。
楚州城调来的?倒也不怕连吃个败仗。
女子粗布衣衫,也未着什么铁制的战甲,只舞着一柄红缨枪,在两方对垒的战场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孤身一人便闯进了层层围住的楚州阵营。
也见到了掩于后方的统率之将。
那个男人戴着银制的面具,不着战袍,含笑的眸子看向奋勇杀敌的她,甚是阴森可怖。
是凌王,他带来的兵?
宁宛云还来不及多想,便听一声哨鸣,方才刀刀致命的官兵瞬时收敛了杀意,都作后退的防御之状,连连撤至南处的楚州阵营,俱是偃旗息鼓,不再流连与尽苍寨兵卫的缠斗。
就这么一会儿,便不打了?
宁宛云皱了皱眉,看向覆着面具的凌王,虽是面露不解,但还是退到了尽苍寨后,不欲乘胜追击,反中了他们的奸计。
宣埫见状,也未多作停留,瞧这夜色已深,便领着楚州城中的一众兵将缓缓行了回去,未至半道,便迎面而来一辆装潢华美的马车,漆着极为金贵的竹雕木刻,连车上的珠帘亦是用蚕丝织就,颇有些奢靡之风。
又挡在了行军的路上,极为扎眼。便有一将士拦住马车去问:“何人胆敢拦住楚州兵马!”
驾车的高壮男人立即回道:“绪国公世子奉旨回京,尔等也敢阻拦!”
说着,又将马车驾近几步,喝道:“还不让开!”
倒是个仗势欺人的。
拦车的将士又看向后方的凌王,见他摇头,忙挥了挥手,说道:“放行!”
夜里有风,将车上的珠帘吹动,便见一昏迷不醒的少年。
宣埫见状,笑了笑。
韩辞化那老东西,果然还是太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