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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追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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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芙一掀帘子进了书房,就见霍子安正对着桌案上的画像出神。
画中女子眉眼温婉,发髻上斜插一支玉簪,正是她过世多年的母亲玲珑。
夕阳的金辉落在画像上,连带着霍子安鬓角的白发都染上了层暖意。
“爹,又在看娘啦?”霍芙走过去,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霍子安回过神,笑了笑,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眉眼:“刚想起你娘以前总说,栖凤树的影子最好看,可惜她没机会再去凤鸣谷看看。”
“这有什么难的,等下次我再去,给您折枝新叶回来。”
霍芙坐到他对面,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
“对了爹,我今天在凤鸣谷,瞧见姜无痕和李千铭了。”
霍子安抬眉:“哦?他们二人怎么会在一处?”
“可不是嘛,”霍芙托着腮,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那气氛哟,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您说他们俩……”
话没说完,就见霍子安手里的狼毫笔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
他抬眼看向女儿,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却绝无半分斥责,反而沉吟片刻。
缓缓道:“姜无痕性子待人温和却也有些执拗,李千铭心思重,若真能走到一处,倒也是桩奇事。”
霍芙倒愣了:“爹您不觉得……两个男子会奇怪吗?”
霍子安放下笔,目光又落回画像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心之所向,哪有那么多规矩道理可讲。”
他顿了顿,看向女儿:“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妥当,旁人多说什么,又有什么相干。”
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画像边角。
霍芙看着父亲温柔的侧脸,忽然懂了——有些情意,本就无关身份,无关性别,只关两颗靠得极近的心。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霍芙静坐的身影,紫霄雷经的心法在她指尖流转,丝丝缕缕的雷光缠绕着指节,比往日凝实了数分,显然已入佳境。
可她眉头微蹙,神思总有些飘忽。
“嗤”的一声,指尖雷光不慎泄出,在青砖地上灼出个浅痕。
霍芙猛地回神,看着那道焦痕,忽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打记事起,“天才”两个字就像紧箍咒,说她是百年难遇的雷系奇才,爹虽不说,眼神里的期许却重得像山。
她一直往前冲,不敢停,好像稍慢一步,就配不上那些称赞。
可这担子,真的能挑一辈子吗?
念头刚起,崔向弋那张总是欠揍的脸忽然冒出来。
那家伙同样被师门捧在手心,被江湖人盯着动向,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夜里会对着月亮发呆,觉得自己肩上的期望沉得喘不过气?
“想他干嘛。”
霍芙啐了一声,指尖再次凝聚雷光,这次却稳了许多。
“他是他,我是我。”
姜无痕、李千铭、谢宁雪都元婴了啊……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烛火晃了晃,又归于平稳。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那些纷乱思绪摒除在外。
紫霄雷经的口诀在心底流转,雷光渐盛,映得她眼底一片清明。
管什么天才不天才,管什么崔向弋怎么想。
眼下,先把这雷诀练到极致,无愧天才之名再说。
天刚亮,霍芙就拎着那条缠满雷纹的长鞭站在了演武场中央。
晨露还凝在石阶上,她已扬声喊出挑战,声音清亮得像劈开晨雾的雷:“门内金丹期以上弟子,谁来赐教?”
第一个应声的是金丹中期的张师兄。
霍芙不废话,长鞭一甩,紫霄雷光“噼啪”炸响,鞭梢如灵蛇吐信,直逼对方心口。
她身法刁钻,鞭法里藏着雷系功法的霸道,不过十招,就借着对方换气的空当,一鞭卷住对方手腕,雷光震得对方兵器脱手。
“承让。”她收鞭而立,额角已沁出薄汗,眼底却燃着旺火。
接着是三个金丹巅峰弟子,有擅长防御的,有精于速度的。
霍芙越战越勇,鞭子舞得密不透风,时而化作雷霆万钧的强攻,时而绕出刁钻的弧线牵制。
打到第三个时,她胳膊被对方的飞剑划伤,血珠顺着袖口往下滴,却只是咬着牙反手一鞭,抽在对方肩头,逼得人踉跄后退。
“还有谁?”她甩了甩鞭梢,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这时,元婴初期的李师姐缓步走出。霍芙知道这是硬仗,深吸一口气,将紫霄雷经催至极限。
雷光在她周身流转,长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李师姐的灵力比金丹期浑厚数倍,掌风扫得她气血翻涌,可她凭着一股狠劲,瞅准对方灵力转换的间隙,一鞭缠上对方手臂,雷光骤然爆发——李师姐闷哼一声,退了半步。
“你赢了。”李师姐看着她渗血的嘴角,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霍芙刚喘了口气,元婴中期的王师兄已站到场中。这下,压力陡增。
对方的灵力如深潭静水,看似缓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霍芙的鞭子刚递出就被对方的灵力屏障弹回,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咬牙强攻,鞭影里全是拼命的架势,可对方只需随意挥袖,就能将她的攻势化于无形。
“师妹,差不多了。”王师兄劝道。
“不许让!”霍芙红着眼吼回去,长鞭再次甩出,却被对方指尖弹出的灵力击中鞭身,巨大的力道顺着鞭子传来,她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在演武场的石柱上,喉头一阵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
鞭子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她挣扎着爬起来,手撑着地面,指尖抠进石缝里:“再来……”
最后是元婴后期的师兄。
不过三招,霍芙就被对方的气劲震得倒飞出去,长鞭彻底脱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糊了视线。
“够了!”有人想上前扶她。
霍芙却挥手打开,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她望着场中那道挺拔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颤抖的手,忽然笑了,笑得带了点血腥味。
“原来……还差这么多。”
晨光彻底漫过演武场,照在她满身的伤痕上,也照亮了她眼底那点没被打灭的火。
灵池的温水漫过胸口时,霍芙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浑身的酸痛便如潮水般涌来。
她靠着池壁滑坐下去,后脑勺抵着微凉的石壁,闭上眼,鼻尖全是灵泉特有的清冽气息,却压不住喉间残留的血腥味。
真的好痛好痛……
指尖划过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灵水一浸,疼得她倒抽口冷气。
小时候学武摔破点皮,爹都会紧张地抱着她找药。
天衍宗内,师兄师姐们更是护着她,练剑时总下意识让着几分。
就连崔向弋,每次斗嘴斗到最后,也会在她被师父罚抄时,偷偷塞来块桂花糕。
她好像真的从没受过这样重的伤。
就像朵被圈在暖房里的花,风是柔的,雨是细的,连太阳都带着分寸。
她总以为自己的“天才”名号是靠本事挣来的,直到今天被摁在地上实打实捶打,才惊觉那些呵护像层软甲,护着她的同时,也让她忘了真正的风雨有多烈。
灵水泛起涟漪,映出她苍白却倔强的脸。
她忽然想起崔向弋上次为了抢一本古谱,跟外门弟子打得鼻青脸肿,回来还嘴硬说“小意思”。
那时候她还笑他鲁莽,现在才隐约懂了——有些疼,总得自己受着,才能长出真正的筋骨。
“笨蛋。”
她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灵水还是别的什么,湿了指尖。
“哭什么。”
池边的药篓里放着刚采的疗伤草,她捞起一株,咬着牙碾碎了往伤口上敷。
刺痛传来时,她没再躲,只是望着池顶漏下的天光,轻轻哼起了小时候娘教的调子。
疼是真的疼,但心里那点被打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东西,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结实。
接下来几日,演武场总能看到霍芙的身影。
天不亮她就拎着鞭子到场,晨曦里练鞭法,正午顶着烈日悟心法,直到暮色沉沉才拖着一身疲惫去灵池疗伤。
往日里那个爱咋咋呼呼、隔三差五就带着崔向弋闯点小祸的身影不见了。
她不再追着师兄师姐讨新鲜玩意儿,也没心思揪着崔向弋的错处拌嘴,连吃饭都捧着个药碗,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眼神里少了几分跳脱,多了些沉凝。
天衍宗的弟子们都有些发懵。
“霍师妹这是怎么了?”负责洒扫的小师弟偷偷问旁边的师姐。
“前几日还抢我灵果呢,现在见了面都只点点头。”
师姐望着演武场里那个被汗水浸透衣袍的身影,摇摇头:“谁知道呢,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霍子安也看出了女儿的变化。这日傍晚,他在灵池边等她,看着她用灵力烘干衣袍,才沉声问:“这几日拼得太狠了,出什么事了?”
霍芙系好腰带,转身时脸上还带着修炼后的潮红:“没出事啊。”
“没出事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霍子安指了指她手腕上未褪的淤青。
“以前让你多练半个时辰都要耍赖,现在倒成了拼命三娘。”
霍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被爹和师兄师姐们护着,如今布满薄茧,还带着新伤叠旧伤的痕迹。
她笑了笑问:“爹你会觉得我太闹腾了,不如别人吗?”
除了她和崔向弋其他人都已是元婴期,上次合练还没打过崔向弋,不能落下了才是。
以前她总觉得“天才”的名声够响亮了,可那日在演武场被打得爬不起来时才明白,名声是虚的,修为才是实打实的底气。
霍子安皱了皱眉当即反驳:“女儿你是独一无二的,不用和别人比。”
“他们都在往前走,我不能掉队。”
她抬头看向父亲,眼底的光比灵池的水波还要亮,“我得赶上他们。”
霍子安看着女儿眼里的执拗,忽然想起玲珑生前常说的话:“咱们阿芙,看着跳脱,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这是疗伤丹,别硬撑。”
霍芙接过来揣进怀里,重重点头:“知道啦,爹。”
晚风拂过,带着灵池的水汽。
远处传来弟子们的说笑声,霍芙望着演武场的方向,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长鞭。
她知道,这条路会疼,会累,但这一次,她想自己走得扎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