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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红线千匝 ...


  •   在沙溪停留了一月,子都与月珰便启程归了郑国。两人刚回到新郑不久,便传来了楚军攻陷邓国的消息,姬寤生向子都问及此事,子都只是置之一笑,他早就料及熊赀会不念甥舅之情,吞并邓国,以扩楚国版图。此时,离楚军攻下申国都城才过了仅仅数月,熊赀如此肆无忌惮地展露野心,不免让同为一方霸主的郑庄公有些忌惮,他召集手下大臣商议此事,但却并未商讨出什么实用的计策,楚国自邓国一事后,也忽然沉寂了下来,这件事情便这样不了了之,再无后文。

      公元前724年,武姜因为申国被灭一事,积郁成疾,最终薨于新郑王宫。姬寤生半是哀痛半是愧疚,最终下令举行国丧,普通百姓在三个月之内不得宴乐婚嫁,士大夫需六个月,而姬寤生自己则恪守孝道,三年内不纳妃选妇,这样的决定让月珰着实送了一口气。

      三年内,子都大为姬寤生所重用,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帅才早已不复从前,在他越发沉醉迷人的微笑下,他人已再难猜测他心中所想,心思繁密,已如同蛛网,编织着密密匝匝的圈套与算计。子都已再无羁绊,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在尝试用自己的方法去得到它。

      月挡虽然身在在宫中,却常常能够从宫人的口中听到子都的各种消息,子都的俊美已是天下所共知的事实,所有的宫人都会议论他,把他想象成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大英雄。月珰有时候会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边嗅着手上的海棠,一边听那群宫人谈论子都,她常常会听着听着就笑出声来,因为在她看来,宫人口中的子都实在太不真切,等众人嬉笑散去,她却又会觉得悲凉。当月珰在嘲笑别人不了解子都的同时,别人却在嘲讽她的孤僻,人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独断独行的奇怪宫人,不与人亲近,更不关心子都,只有她心里明白,不是不愿意去了解,只是太久未见,不愿过多地被提起,徒添一份思念罢了。

      月珰虽名为宫人,却一直是闲置在宫中,平日里不但不用去伺候那些主子,还有翠微为她打点生活,这一切不仅是因为死去的武姜,还要归功于姬寤生的特别吩咐,转眼三年的孝期将尽,月珰心知肚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么样的命运。

      这一日,旭颖来找月珰,只见她双颊潮红,眼中更是流淌着欣喜之情,她将月珰拉进了房里,紧紧掩上房门,却又踌躇不安,来回在房中走动,不知如何开口。此时的旭颖正如一朵欲开未开的红莲,自美自持而不自知,她垂目而笑,扭扭捏捏地挤出一句话,“我……我要成亲了。”

      月珰很了解旭颖的心意,能够让她如此欣喜得的婚事,对方一定是子都无疑。恍惚间,月珰的脑海里闪现出这样一个画面,暖暖的阳光下,柳絮濛濛,旭颖与子都肩并肩走着,旭颖娇羞地低着头,微红的脸上闪现难言的幸福感,不论子都说什么,她都是微笑着点头。月珰的脸色顺时苍白下来,颊边的两冉嫣红更似病态。

      旭颖未察觉月珰神色有变,继续婉婉道来:“他这次又凯旋,于是大王做主,为我们赐婚,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安,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他答应了?”月珰丝毫没有心情听旭颖吐露心事,只是冷冷地抛出这个问题。旭颖睁着大眼睛,十分奇怪地看着月珰,仿佛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在她看来,子都没理由拒绝郑王的赐婚。

      月珰刻意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只是幽幽地盯着房中的某处,她露出一个略显冷情的面容,旭颖从心底泛出失落,暗暗扯着自己的衣角,怯怯地问:“月儿不为我高兴吗?”月珰挑了她一眼,冷嘲道:“大王的孝期将尽,你我都将为新妇,你不该也祝贺我吗?”旭颖一怔,僵硬着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旭颖嚅喏道:“我可以让哥哥他……”月珰厉声,“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够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事情,包括你的新婚夫婿子都将军!”旭颖被月珰严厉的语气所吓,不敢吱声。月珰见她泪光盈盈,一副娇弱模样,旭颖的年岁本就比她长几岁,为人最为温婉可心,或许子都的身边,正缺少一个可以照顾他的女人。

      月珰微叹一声,笑得苍白而又无力,软下声音说:“颖姐姐,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和他能够幸福。”旭颖涩涩一笑,小声问:“我出嫁的那天,月儿可以陪着我吗?家中只有哥哥一人,我怕到了那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月珰闭目不说话,旭颖脸上很是尴尬,不知月珰是否答应了,屋子里静谧地让人心慌,几番迟疑,旭颖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夜开始沉了,云散月出,笼下乳白色的月华,翠微推开房门,见月珰呆坐在床头,脸蛋通红,目光涣散无神,连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手心火烫,那苍白的唇干裂出丝丝血痕,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进过水,周身也似乎是有火在灼烧一般,烫的出奇。翠微只觉得月珰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口中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让后对她露出一个愣愣的笑容,便一头晕倒在被铺上。

      水缓缓地流进干涸火烧的喉,只觉得甘甜如饴,慢慢张开眼睛,脑中一片浑浑噩噩,想不起许多事情。自己似乎是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中的一切都已记不真切,只是在恍惚间还会闪现出几个残缺的片段,嗅到带着泥土味的青草香,或许自己又梦到了曾经的沙溪,只是不管梦中的生活多么的让人惬意难忘,梦醒了,也只能空留一份惆怅在心间。

      见翠微趴在桌上,已然睡去,月珰勉强支起身子,觉得浑身无力,双脚刚要触地,却听到一个男人充满张力的声音,“在床上呆着!”他的话本是出于关心,但过于强硬的语气却更像是一句命令,月珰迅速用被子裹住自己,有些惊恐地盯着姬寤生。黑暗中,姬寤生直直地注视着她,月珰瞟了一眼桌上的茶杯,依稀能够感觉到喉中的甜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姬寤生向月珰走了过来,月珰下意识得向后一缩,后颈触墙,冰凉迅速传递开来,让浑身一颤,立刻袭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胃里翻滚,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月珰只能频频干呕。姬寤生停下了脚步,语气僵硬而又霸道,“为何生病?”月珰回答:“可能是照了凉了。”姬寤生冷笑一声,道:“旭颖刚走你就病了,我看你这病生得蹊跷。”

      月珰将身子越发捂得紧,却依旧抵挡不住周身的寒意,姬寤生见她不回话,又道:“你和公孙阏的关系我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我也不会任由你跟着他在外如此之久,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月珰冷冷道:“大王不用担心,月珰说得出就做得到,如今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瞪着大王来娶我的那一天!”

      “好,不要忘了你今天所说的话。”姬寤生提步而出,月珰快步下床,将门狠狠地关上,翠微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月珰叹了一口气,说:“翠微姐,你还没有睡着吧?”翠微尴尬地张开眼睛,不知该怎么向月珰解释,月珰道:“算了,听到了就听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迟早是要知道的。”翠微欲言又止,将月珰的被子掩好,看着月珰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眉头,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公元前721年,久病缠身的周平王姬宜臼终于不堪病痛的折磨,已近乎奄奄一息,消息传到郑国,一向以清冷自持的周太子姬狐却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他几番向姬寤生请求归国,却一次次被姬寤生拒绝。思父心切,让本就身体孱弱的太子狐染上了病疾,姬寤生以看护为由,派重兵把守太子府,太子狐彻底沦为郑国手上一颗最有利的棋子。

      同时,子都与旭颖的婚期将近,按耐不住的月珰终是找来了旭颖,她答应了旭颖的请求,会在她出嫁的那天一直陪着她,她恳求姬寤生在那天放她出宫,出乎意料的,姬寤生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月珰明白,她所要做的事情太过艰难,一旦失败,很可能就会要了她的命。

      终于到了那一天,月珰在旭颖的房门前遇到了久未见面的颍考叔,他似乎是清瘦了不少,却难掩他清俊儒雅的气质,微笑依然温和而又真诚,暖暖地洒在她的脸上。月珰笑着向他问候,颍考叔的眼中有一瞬的失神,转而温婉一笑,道:“今天辛苦月儿了。”月珰力不从心地一笑,点了点头。月珰转身,却听见身后颍考叔轻声问:“月儿,你还好吗?”月珰的身子一僵,仿若未闻,径直推门而入。

      屋内,旭颖正被七八个女子簇拥着,月珰退到一旁,静静地看着旭颖。此时,天边的最后一片红云开始消散,夕阳最终被夜的鬼魅所吞噬,那些身着艳丽服装的女子掌起一盏盏铜灯,仙鹤衔烛,串成一条游龙,将旭颖的脸照得明晃晃的,钗凤在发间摇曳,宽额眉间上,细碎的波浪型法发饰,随着旭颖身体的微微颤动而摇曳生姿。

      旭颖最后抿了抿胭脂,唇瓣娇艳似樱花,如充满花汁似般的饱满莹润,她慢慢转过身来,对月珰微微一笑,那份自心底流露出的幸福刺痛着月珰,她走了过去,把紧紧拽在手中的东西交给了旭颖。旭颖低下头,有些吃惊,问:“为什么把它给我?”“它们本就是一对,是我硬生生把它们分开,现在只是物归原主。”月珰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枚明月珰挂在了旭颖的耳垂上,烛光点点,使得玉色莹润,明月珰如两瓣淡月,朦胧地点缀在旭颖脸颊两侧。

      锣鼓声近,旭颖突然紧紧抓住月珰的手,月珰将她牵了出去,旭颖垂目,眼波幽幽,徐步而娉婷地走了出去。玄马缁衣,子都似乎是带着夜的神秘与莫测而来,或许是夜里的寒气过于浓重,一身黑衣的他,冷峻着白玉般的面容,散发出一种寒凉的淡漠,如此的傲然与绝美并存,让人在暗暗惊叹的同时,不由地打一个寒战。

      月珰故意不看子都的眼睛,将旭颖慢慢牵到他的身边,眼前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手,她曾经那样地希望与之十指相扣,如今却不得不将另一双手放到他的手中,掌心的温度从此不再属于自己,他的怀里也永远会是别的女人。

      旭颖的手软软地搭上子都的手心,月珰手指一颤,放开了旭颖的手,转身离开。子都盯着月珰近乎仓皇而逃的背影,小小的身子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他的眉深深皱起,脚下不自觉地移动了半步,却又立刻冷静了下来,强压住心中那份担心与愧疚,转身抓紧旭颖的手,将她扶进了马车内,子都又看向月珰离开的方向眼,伫立良久,才骑上骏马,带着众人缓缓离开。

      月珰靠在门背后,听着晚风在耳边低吟,抹去眼角的泪痕,转身正欲离开,却见颍考叔正在她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月珰强颜欢笑,问:“颍大哥,你怎么在这里?”颍考叔目光凝滞地盯着月珰,依旧是那个问题,“你还好吗?”月珰哽咽着,点点头,颍考叔又道:“已经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宫。”

      月珰摇头,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月珰从颍考叔身边走过,能够隐约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兰香,纠结着他独特的气质,如此细心雅致的一个男子,不免让月珰有过一刹的心动,擦身而过之际,忍不住叮嘱他:“还望保重。”颍考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他反应过来,月珰早已被黑暗吞没,心中空荡,仿佛再难找到依托。

      月珰走到颍府外,缺儿早已等在了那里,月珰跳上马车,吩咐他:“去太子府。”马车穿梭在黑暗中,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前,朱门外有四五个士兵把守着。月珰端出早已准备好的酒水,对那几位士兵道:“奴婢是颍考叔府上的丫头,今日颍府小姐出嫁,太子与我家大人素有交情,所以特地派奴婢为太子送些喜酒来,以表达我家大人的一片心意。”

      士兵们检查了一下月珰手中的酒,问:“你真是颍将军家的?”月珰笑道:“奴婢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我家大人的奴婢,再说我一个弱智女流,也没理由要冒充别人家的奴婢啊。这车上其余的酒水是我家大人给守门的兄弟们备下的,他说各位最是辛苦了,也该好好犒赏犒赏。”士兵的眼珠溜溜,来回在月珰身上打转,月珰却不以为然,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月珰最终顺利地进到府内,见到了卧榻上的姬狐,太子狐在莺儿的搀扶下,支撑起了病弱的身子,有些吃惊地问:“月儿,你怎么来了?”月珰看了看莺儿,姬狐立刻会意,对莺儿道:“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莺儿默默点点头,咬着唇,看了一眼月珰,又看了一眼太子狐,苍白着脸退了出去。

      相比于前几次见面时的纤腰细柳,月珰发现莺儿的身子丰盈了不少,甚至有些浮肿,下意识地便问:“莺儿有孕了?”太子狐苦苦一笑,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莺儿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害怕我会突然离开他,甚至等不到孩子出生。”“她一定很爱你。”月珰转头看见太子狐眼中的忧伤,只听他缓缓道:“可我永远给不了她想要的。”

      月珰将窗门紧闭,问太子狐:“你现在可以下床走动吗?”太子狐一愣,问:“月儿,为什么这么问?”月珰道:“我想你一定很想回洛邑,我可以帮你。”太子狐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激动地问:“怎么离开?”“门外的士兵应该已经被缺儿灌醉,我们只需要趁着月色,避开府内的士兵便可。”月珰解释。太子狐问:“即使我们逃出这里,没有令牌,我们一样出不了城。”月珰拿出一块令牌,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手上有姬寤生的令牌,没有人敢拦住我们。”太子狐诧异,问:“你怎么会有这个令牌?”月珰淡淡一笑,“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他有点太放心我了。”

      两人刚要逃出太子府,月珰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太子狐:“你走了,莺儿怎么办?”太子狐,转身又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太子府,莺儿的房间里依然亮着幽幽的烛光,他轻轻道:“我一定会回来接她的。”月珰叹了一口气,“你这辈子真是欠她许多。”两人潜出了太子府,缺儿在外已等得十分着急,见月珰出来了,连忙跑上前去。月珰看了一眼醉倒在地的士兵,道:“缺儿,你赶快离开吧,记得我嘱咐你的话,不要让这件事情牵扯进颍考叔大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缺儿点头,矮小佝偻的身子跌跌冲冲,消失在了黑暗中。

      月珰一时未察觉身后有异,有府内士兵喧嚷着跑了出来,抓住月珰的手腕,月珰拼命挣扎,玉镯脱手,碎成了两瓣,太子狐用尽全身的力气,砸晕了那个士兵,月珰来不及拾起地上的碎片,两人便驾着车,匆匆离去。月珰的手腕上留下一圈红印,隐隐灼痛,月珰慢慢抚摸着这道伤痕,轻轻道:“可惜了你的一片好意。”太子狐勉强支撑着身体,生疏地驾着马车,他听到月珰这样说,轻叹一声,道:“这是我父亲送我的东西……可能是天意如此吧。”

      马车驶离新郑,月珰立在车头,呆呆地盯着城中黑压压的房屋宫殿,在这样一个寒凉漆黑的夜晚,唯有一处的灯火还闪亮着,这灯火如心中的一根刺,深深地扎在自己的心里,太子狐问:“你在看什么?”月珰自嘲一笑,道:“他就在那里,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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