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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情疏情散 ...


  •   邓君虽然受了重伤,但所幸并没有性命之忧,邓君心如明镜,明白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邓国理亏在前,所以并不打算深究,他手下的那群大臣也是各怀心思,如同约定好了一样,纷纷把这件事情吞进肚内,至此不再提起。邓君碍于国内的法制规程,暂且将月珰与俞伯牙收监看管。

      因为牢里少有女犯,邓君特意吩咐掌管牢狱的大臣,让他为月珰安排了一间单独的牢房,牢里还支起了床板,一日三餐与平日所食无异,更允许他人来探望。邓君的处处示好安定下了楚王,楚王带领军队,顺利通过邓国,大军向申国压进。

      楚国的军队已离开了两日,牢内的生活虽说还算舒适,但潮湿的空气与弥漫在四周的酸腐气味,还是让月珰小病了一场。旧疾发作,让整个左臂酸胀入骨,月珰只能偶尔站在牢内的小窗前,踮起脚尖,让穿透窗户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在自己身上,整个身子立刻就可以变得暖暖的。

      月珰可以自由走动于自己与俞伯牙的牢房,相对于月珰颇为优异的生活条件,俞伯牙的牢狱生活就则显得较为艰苦,牢中没有卧榻,更没有窗户,黑暗密密匝匝地压着一切,给人一种窒息的压抑感,仿佛是沉闷的气息染指了俞伯牙的心情,他尝尝默不作声地坐在最阴暗处,这样一坐便是一日。

      月珰抱着一把琴,推开了俞伯牙的牢门,牢内的昏暗让月珰的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凝目张望良久,才在角落里发现了俞伯牙。月珰走过去,蹲下身子,道:“伯牙哥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月珰将琴递给了俞伯牙,就地而坐,笑吟吟地看着他。

      俞伯牙把琴移开,露出力不从心的笑,说:“我在牢里什么也不缺,月姑娘不必再托人为我带东西了。”月珰瞟了一眼琴,皱眉问:“你准备再也不弹琴了?”黑暗中看不清俞伯牙此时的神情,只觉得他的身子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显得十分敏感。

      “会让你想起子期吗?”月珰忍不住将疑问挑明,俞伯牙不说话,只是尝试着用手指弹拨出几个漫不经心的琴音,修长的手指忽然一颤,俞伯牙惊恐地将手缩了回来,呼吸变得有些紊乱,他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子期……”还未等月珰把话说完,俞伯牙突然情绪失控,“别再提子期了!”俞伯牙的过份激动让月珰诧异,她试探地问:“你到底怎么了?”俞伯牙的眼睛紧闭,睫毛微微颤着,许久,他才缓缓张开双目,眸如幽月,泛着淡淡的清辉。

      “这些日子,总是想起从前的事情,从十四年前与子期的初遇,一直到两个月前的分别,这些过往的点点滴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好像是突然才意识到,原来我与子期已经相识那么多年了,十四年的时光弹指一瞬,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就这样过去了。”说到这,俞伯牙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让月珰想起婧媛,曾经在听她讲述自己与俞伯牙过往的时候,她也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同样是那样的恬淡,却也透露着难言的幸福感。

      俞伯牙继续说了下去,“以前,我只是一味地弹琴给他听,视他为天下唯一的知音,我以为我们之间只可能有琴声,不可能再有其它什么了,我们会以乐曲感知彼此的心事,也会以琴音排遣人生的无奈。可是,直到在吟泉阁遇见她,我发现我错了,即使已经相识了那么多年,我发现我依然不了解子期,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子期的样子忽然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忘不了她离开时的背影,更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是子期,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子期就是她,我不明白我究竟是怎么了,居然对子期有了这样的感情!”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子期对你,也有着一样的感情?”月珰的口气中甚是无奈,看着俞伯牙越来越紧皱的眉头,她暗暗叹了口气,道:“伯牙哥哥,是你想的太多了,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俞伯牙摇头,道:“我与子期只可能是朋友,不可能再有其它的关系,那样的感情只能让我觉得羞愧,让我觉得无颜活在世上......”

      如果换做是以前,月珰一定会在心中暗暗嘲笑俞伯牙的木讷迟钝,他居然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可是现在,月珰的脸上却怎么也挤不出笑容,无限的悲凉如波涛暗涌,猛烈地冲击着自己的内心,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俞伯牙,但一想到婧媛此刻的处境,却又迟疑了,她润了润干涩的唇,无奈地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进去。

      楚申两国兵力相差悬殊,申国虽已向周朝借兵,但楚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申国,等周兵赶到,只看到申都的城墙之上,早已升起了楚国的图腾旗帜,周大将只能带领着周军怏怏而返。至此,申国被设为楚国的一个大县,大批的申国贵族平民被迁往信阳一带,申彻底沦为楚国的附庸之地。

      申国的沦陷,周天子的刻意沉默,都宣告了申战的大捷,楚王以如此石破天惊的一举向世人宣告,楚国已不复从前那个国贫兵弱的局面。南方诸国都纷纷派使节前来祝贺,表示愿意依附楚国,邓君更是带领着所有的大臣,在城外十里处,殷切迎接胜利归来的楚王,熊赀脸上虽无笑意,但他眼眸深邃,目光似剑,那高高在上的气势已然表明,他虽然接受一切的臣服,但那份吞并天下的野心却犹如烈火,源源不断地焚烧着他的内心。

      月珰站在人群之中,努力踮起脚尖,在浩浩荡荡的楚国大军中,寻找着子都的身影,一旁的俞伯牙无奈地道:“月姑娘不必再找了,子都将军并不在这群人中。”月珰脑中一蒙,有种不好的预感,子都身为主将,是不可能不与楚王同归的,这个时候见不到他,便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子都受了重伤,或者已经遭遇了不测。

      俞伯牙见月珰脸色泛白,额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水,神色些慌而无措,已猜出了月珰的心思,安慰她:“子都将军武艺高强,是不会有事的。如果他真的受了伤,应该会率先回到邓国修养,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几个时辰,说不定子都早已经回来了。”月珰的心不定,道:“我这就去看看。”说完,月珰退出人群,奔回了邓国的住处。

      还未进门,就看见缺儿站在门口张望,他一见月珰,便立刻跑了上来,一边“呜呜”地向月珰大嚷,一边比划着什么,显得十分激动,立刻问他:“阏哥哥回来了吗?”缺儿拼命地点头,还未等他比划完,月珰就冲了进去,她奔到子都的房门外,见一个人正从里面出来,只见他手里捧着沾满鲜血的白布,月珰的整个心顿时一凉,她抓住那人,惊慌失措地问:“他受了伤吗?!”

      那人打量了月珰一番,问:“姑娘是谁?”“他的伤势到底如何?!”月珰情绪失控,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那人也不生气,依旧耐着性子,缓缓道:“亏得将军命大,那箭只差半寸就伤了心脉......”月珰的脸色刷得就白了,脚下一软,连忙把住门,才勉强支撑住了颤抖的身子,那老头见月珰这般,脸上略显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下去。

      门忽然就被打开了,一抹惨淡无力地阳光慢慢攀爬过暗红的门槛,门上斜倚着消瘦清癯的子都,他仿佛是虚耗尽最后的一丝气力,才勉强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带着苍白的微笑,将目光淡淡地洒在月珰的脸上,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月珰的眼睛里满是触痛,那胸口艳丽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感觉泪水在一点一点溢出,想说的话被哽咽在喉中,浑身忍不住颤抖。

      那老者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目光在子都与月珰两人间游走,一抹笑意在眼中化开,道:“难怪将军一路上非要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原来是有佳人在这里等您。只是姑娘,你得好好感谢我这个老头子,一路上,将军为了赶路,伤口都不知裂开多少趟了,要不是我老头子医术还算高明,这将军的伤可真不好说了。”子都道:“谢谢李大夫一路的细心照顾,子都一定不忘您的恩情。”李老头摇摇头,嘴里嘟囔着:“我这只是尽职而已,谈不上什么恩情,你要是真的感谢我,以后受了伤可别再这么折腾我这副老骨头了。”说完便踱步走了。

      月珰将子都扶到了床上,将被子掩好,蹲下身子,尽量挨近子都,咬唇轻叹:“你真傻。”伤痛后的疲软让子都的笑显得特别得柔和,他的声音轻而缓,“只是很想和月儿一起分享战胜后的快乐,我们终于为整个荆国都报仇了,父亲和月儿的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月珰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她问子都:“阏哥哥真得觉得快乐吗?你不觉得我们为了报仇,付出了太多了吗?”“虽然觉得这样的快乐有些不真实,心里一下子也好像变得空空的,但这毕竟是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愿望,现在愿望达成了,我们理应高兴的。”子都仰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缓慢地道。月珰悄悄抹去眼中的泪水,嘱咐子都:“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想,你先好好休息,把伤养好,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月儿,我们回家吧......”子都缓缓吐出这句话,月珰整个身子一颤,她知道子都所指的家是什么意思,子都将目光移向月珰,严肃地说:“我们太多年没有回去了,回沙溪看看他们吧。”月珰点头,将眼眶中强忍的泪珠摇曳了下来,泪珠滚落在子都的手心,子都慢慢合上手掌,好似藏起珍珠一般,细细感触着掌心的那片湿凉。

      楚王带领军队离开邓国,这一次俞伯牙没有坚持跟着熊赀,而是选择与子都他们同行,他要回丹阳,看望自己的师傅成连。子都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手底的副将,又让缺儿随军回郑国,他在邓国修养了大半个月,便与月珰和俞伯牙离开了邓国,一路颠簸后,三人重新回到了旧都丹阳。

      重回丹阳,自然会让俞伯牙响起钟子期,一路上他刻意回避有关子期的一切话题,一入丹阳城郊,便逃到了成连的住所,几日闭门不出。月珰担心子都承受不了路途的艰苦,也在成连师傅的宅院里居住了几日,直到进入丹阳地界的第三天,她与子都才进了丹阳内城。

      一进丹阳城,就感觉到了城中的变化,城中与其说是清冷,不如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家家门前都挂着缟素,给人一种不安的恐慌,月珰不知道,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宽敞空旷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身着素白衣服的人,他们都是送灵之人,月珰看着那被拥簇在人群之中的小小棺木,一股萧然的悲凉感自心底泛起,在胸中难以排遣,匆匆的一瞥,却让月珰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那灵牌上写的不是别人的名字,却是蔡国太子妃.....月珰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她只是恍惚中听到四周人议论的声音,“听说楚公主是不愿嫁给蔡国太子才自缢的,并不是所谓的患病而亡......”感觉到子都将她的手紧握,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月珰哆嗦地问:“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月珰找到了藏在屋里的俞伯牙,见他依旧无知无觉地对着琴发呆,一股无名的怒火突然窜了起来,月珰向俞伯牙吼道:“你知不知道,子期已经死了!”俞伯牙整个人都僵硬了下来,他仿佛没听明白一般,结巴地问:“你说什么?”月珰瞪着一双大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子期已经死了!”俞伯牙好似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倒在地,目光无神,唇色血红,反复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月珰一把拉起已经失了魂的俞伯牙,把他拖了到了屋外,不远的山坡上,为楚公主送灵的队伍正缓慢地离去,月珰指着那短小的棺木,一字一顿道:“你给我听好了,现在死的是楚国的公主婧媛,也是钟子期,她默默地守了你十四年,你却也辜负了她十四年。”忽然间,俞伯牙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他冲进屋子,抱起了珍爱的瑶琴,冲了出去。

      “小牙,你......”成连师傅正好回来,见俞伯牙表情决绝地离开,不免有些担心,他问月珰与子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月珰也只是匆匆留下几句话,便与子都去追赶俞伯牙。俞伯牙追上出丧的队伍,拦在了众人的面前,有士兵上来驱赶,他却直直地盯着那口小小的棺材,说不出一句话。

      出丧的队伍没有理睬他,继续向前行走,俞伯牙慢慢地坐下,将琴放在膝上,直起脊背,抬起下颚,人群在他的身边穿梭,几乎将他的整个身影淹没掉。俞伯牙独自抚起了琴,隆隆的嘈杂声中,一曲千古绝唱惊动了天地,他从没有那样忘我地弹奏过,仿佛是倾注了他所有的生命,只是想为心爱的人再抚一曲,他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到这首曲子,因为这一曲本就是他答应她的,这世上,只要有她一个人听到,一个人明白,他便满足了。

      曲声尽,俞伯牙抱着琴站了起来,望着越行越远的知音与爱人,他的心纠结着却又不得不放下,他愣愣地举起心爱的瑶琴,放开了手,瑶琴落地,成了残缺的碎片,那一声碎裂的声音牢牢地刻在了心里,他已经无法再弹琴了。

      俞伯牙看见了自己的师傅,他跪倒在地,“师傅,是徒儿不孝......”成连的步子越发蹒跚,他向前跌冲了几步,又缓缓地转过身去,声音苍老而无力,道:“从你决定砸琴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师傅了......”俞伯牙慢慢俯下身起,给成连磕了最后一个头,等他再起身,成连师父早已离开了。

      月珰与子都站在一旁,两人都被刚才的景象所震惊,都不知该说什么,俞伯牙却是先开口:“至此恐怕就要和二位分别了,天涯沦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再次相聚。”月珰问:“你要去哪里?”俞伯牙看着远方的暮霭,道:“可能去北方,也可能继续留在南方,总之,是不会再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我的生命已经丢失了一半,或许我该好好把握住另一半。”俞伯牙走了,他的背影慢慢融进天地之间,月珰的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

      虽然又触摸上沙溪的土壤,却没有游子归家的欣喜与期待,只觉得胸中有一片雾霭弥漫,整个心都是沉沉的。如今的沙溪,除了疮痍残破的城镇,留下的不过是那荒野里一具具不知名的白骨与一座座杂草丛生的青坟。

      月珰与子都回到了亲人的墓前,重新抚摸上碑上的文字,一种心酸一种无奈袭上心头,这种哀愁很淡很轻,却流淌在身体的每一处,掏空了所有的思想,只剩下相对无言的悲凉。月珰与子都用手拔着坟上的杂草,都不说话,直到日落,两人才在月珰曾经的家里休息下来,子都从屋前的小溪里抓来了几条活鱼,月珰烹煮。

      月珰挑了一小块鱼肉在嘴里,却品不出滋味,看着子都津津有味地吃着,月珰一时恍惚,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在这温馨的一刻。她目光犹豫徘徊,小声地问:“阏哥哥,我们就此住下来好吗?”子都停下手里的碗筷,凝眸注视,问:“月儿,郑国不好吗?”月珰的心里有些凉了,她知道子都已经不再是曾今那个阏哥哥了,默默无闻的生活已经满足不了他,谁都贪恋权利的滋味,月珰并不生子都的气,她淡淡笑了,道:“郑国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更喜欢这里。”

      “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住几日......”子都有些愧疚,月珰却是当做没听见,继续吃着饭。饭毕,月珰在溪边洗碗,子都从身后环住月珰,嗅着她颈部淡淡的女儿香,月珰停下了手中的活,轻轻问:“阏哥哥,要是我离开了,你会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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