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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唔真好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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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袁溟休...你连三天都忍不了吗...”方泽双颊凹陷,瘦得有些可怖,许久未修剪的头发耷拉着,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尝试着坐起来,臀部慢慢向后挪,左手肘与右手掌一起发力,努力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撑起来,准备做出对峙的姿态,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他在门锁响动后的机械性反应。
张静看不真切,房间整洁,但家具少得可怜,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断了腿的木椅,床上的人只露出来一个脑袋,似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齐肩的长发没有一丝光泽,活像一堆长在骷髅上的干草。她重重地吸了一口凉气,正值盛夏,伴随着耳边不觉的蝉鸣,逼仄的房间,二人的呼吸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你是谁?”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
“醒醒,快醒醒,老班来了。”方泽微微张开嘴唇,面带微笑,目光跟随着从教室前门走进来的班主任。他用右手肘戳着身边熟睡的女生,动作幅度很轻,几乎看不出一丝一毫地刻意,但力度却是恰到好处,不算疼,刚好可以将同桌唤醒。方泽早已将英语书翻到task2的部分,很自然地从鼓鼓的文具袋里拿出一支中性笔扔到地上。身边的女生很有默契地低下头,准备去找刚才方泽故意扔的那只笔,嘴里嘟囔着:“诶,我的笔去哪儿了?”两个人默契得像一对面对强敌也处变不惊的特工,至少他俩是这么觉得。
“好了,张静别找笔了,找方泽借一支,我们开始上课,大家把书翻开第16页,上节课我们讲到了task2部分...”讲台上的女人身型娇小,大概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头深褐色的短发梳得格外干净,发丝末梢能看出用手指绕出来的微微向内扣的弧度,深绿色的长裙垂着,看不出一丝褶皱,裸露出纤细的脚踝,腰间别着一个粉红色的扩音小蜜蜂却让整个画面变得,怎么说呢,一种难以形容的诙谐感,这种画面甚至是说,有些可爱。
下课铃响,台上的班主任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伴随着走廊上陆续响起的嘈杂声,以方泽他们班为原点,上下左右各自的班级都开始发出了放学拖、放椅子的声音。教室内少年们的心被这周五最后一节课的欢呼紧紧拉扯着、压抑着,但每个人的目光无一不跟着老师的节奏。
“When your dreams come alive you’re unstoppable,take a shot chase the sun find the beautiful...”终于,一通电话结束了此次拖堂。“课代表上来把各科作业写在黑板上。下周一咱们班升旗,每个人,都必须给我在七点半之前到教室,尤其是某些爱踩点迟到的同学!”班主任坐在讲台边的椅子上,各科课代表正在黑板上写着周末的作业,粉笔灰飞扬,她蹙了一下眉毛,露出嫌弃的模样,又将椅子向门口挪了挪,“方泽你和班长待会来一下办公室,咱们再排练一遍。”
“好。”方泽和班长尹舒婷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班主任。
方泽将作业誊抄好,开始收拾其要带回去的作业和课本。他的桌子很满,但并不杂乱。他甚至测量和计算过自己座位的利用空间,划分为书立区、写字区、侧面的挂书袋,以及左右书立之间刚好可以嵌合他的文具袋的空间。书本他要按照科目和长度从左至右依次排列好,连便签条都必须要是方正平行的,不容许一丁点儿错漏,方泽极其享受这种一切都刚刚好的感觉,这能让他的内心得到极大的舒适与满足。张静曾不止一次地吐槽过她的这位“强迫症”同桌,说他是《交换空间》的看多了,以后适合做一名室内设计师或者收纳师,当然方泽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姐姐~”窗户边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小孩子的呼喊,是张静的弟弟,准确来说,是她继父的儿子,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是格外亲她、粘着她。张静将窗户推开了一点,微微侧过头小声说道:“我还没放学呢,你等我一下。”小男孩穿着小学部的校服,脖子上系着已经有些松散的红领巾,他的皮肤很白,脸颊被燥热的天气闷得红彤彤的,微微发干的嘴唇紧紧抿着,柔软的发丝上沾着汗水。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静,睫毛忽闪,像两只附在细雪上的黑色蝴蝶。
方泽用余光看了小男孩一眼,把书包拉链拉上了。
这是方泽第一次见到袁溟休。
“好,放学。”班主任下巴微微朝着方泽和尹舒婷点了两下,示意他俩跟她一起去办公室,接着便走出了教室。方泽应和地点了点头,教室里也终于响起了少年们对终于放学的雀跃。还没等张静走出去,小男孩就飞奔似的跑了进来。
“张静,你儿子啊。”班上的男同学总喜欢和张静开各种玩笑,自然她也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主。“滚蛋!”张静极具调侃意味地打了男生胳膊一巴掌,表情有些微愠:“不是说让你在教室写完作业等着我嘛,怎么自己跑初中部来了?才上二年级胆子就那么大啦?”说着把自己的水瓶递给袁溟休,用纸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汗。
“嗯,”袁溟休猛地喝完了张静剩下的小半瓶水,“我作业早就写完了,等太久了,班上又没水了,其他班也关门了,我口渴。”
“你怎么不去小卖部买水啊?”张静显然被这个傻弟弟逗得有些无语。
“我,钱,用完了。”袁溟休又低下了头,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但小狗并没有错,甚至让一旁的方泽察觉出了一丝小孩子对大人撒娇的明显的刻意。
“走吧方泽。”尹舒婷显然已经收拾好了,她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升旗要用的演讲稿,纸上夹着一支中性笔,夕阳透过窗户穿过纸张能依稀看到她在演讲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或是重点,或是需要注意的语气、停顿点、呼应处,等等,显然在这些事情上,她与方泽有着极其相似的共性,她也是方泽在班上为数不多能够说上话的普通朋友,仅此而已。
“来了。”方泽背起了书包朝着教室门口走去,在他右脚跨出教室门槛的前一秒,他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目光的注视。他不清楚是谁,只是一种感觉,他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他回过身,从书包侧面放水杯的口袋里拿出了早上忘记喝的草莓牛奶,拆开吸管,对着袁溟休狂吸了一口:“唔,真好喝~”说罢转身离去。
小男孩不知道是懵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戏耍感到上头的生气,小嘴嘟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巴巴地望向他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泽你是真的狗啊。”张静哭笑不得,“哈哈哈哈,你先别急,哈哈哈哈,让姐笑会儿,哈哈哈哈哈。”
“好了,别笑啦,咱们组打扫卫生,快点儿吧姐。”组长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叉着腰,拄着拐杖似的撑着扫把,咧着嘴苦笑道。张静的组长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男生,个子不高,五官很小巧,他和张静属于班上的八卦中心,两人只要空闲下来嘴巴就不会停下来(当然班主任的课除外),相较于无时无刻不在学习的方泽,张静更喜欢这个无话不谈的好“闺蜜”——柳宁。一个“宁”,一个“静”,他俩一天说的话可能比方泽一个星期,哦不,半个月说的话还要多。
“张静她弟挺可爱的哈,”尹舒婷和方泽齐肩走在走廊上,将头转向方泽说着,“对了,方泽,你是独生子女吗?”
“我嘛,是,你呢?”方泽脸圆圆的,虽然他属于班上比较早的那批变声的男生(这也是班主任为什么选他做发言的一个原因),但脸上的婴儿肥并没有褪去,甚至可以看到比较明显的双下巴,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油腻,相反显得十分憨厚可爱。
方泽平时从不吝啬给予他人微笑,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脸上会漾出两个很浅的酒窝,这也成了他的一个“招牌表情”。他虽然会刻意与人保持距离,但投诸的始终是满满的善意与真诚。
“一样。”尹舒婷显然被方泽的笑容感染到,也回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排练很顺利,尹舒婷的父亲在校门口接她,二人道了声再见,彼此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回家了。方泽抬手看了看手表的时间——6:40pm。余晖染红了整个天空,与月亮争夺着多一些的本应属于夜晚的时间,影子被拉得很长,稳稳地跟在方泽的身后。
方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在这个14岁的年纪,他从书中的理解,可能是泰勒斯或者德谟克利特,所以每当张静或者柳宁向自己说起谁关于谁的八卦,还是自己又看上哪个男生的时候,他虽然觉得无聊,但一定会认真听完,以及附上那他那招牌式的笑容。
方泽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甚至觉得家里比外面还要昏暗。他并没有打开客厅的灯,直接摸黑去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如此。
方泽的房间很乱,衣服并未像他在学校的书桌那样整洁有序,而是小山堆似的,一件一件压在床边的椅子上,书本试卷成堆地挤在书桌上,他把有些倾斜的一堆书扶正,拿起了桌上开着口,不知道放了几天的薯片,有点润了,但他还是把剩下的薯片吃完了,是蕃茄味的。他很喜欢吃番茄味道的东西,但又不是很喜欢吃番茄,他就是这样一个很矛盾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都无法真实地认识自己。
方泽舔了舔手上的薯片粉末,本想直接躺在床上,他有点太累了,又想了想,还是先去冲个澡好了。
洗完澡,方泽的睡意俨然全无,他将杂乱的书桌腾出一块干净的,可以让他方便写字学习的地方,写下了仅剩余的一项作业——命题作文《幸福》。
“幸福其实很简单。幸福,就是每天早上吃到母亲煮鸡蛋羹;幸福,就是每天放学坐上父亲单车的后座;幸福,就是...”方泽停下了手中的笔,把那一页撕掉了。
睡觉。方泽的床靠墙,他很喜欢向右侧躺着身体,让自己某个关节与墙面接触,可能是手腕,也可能是膝盖,不需要多了,有一处就好,这让他觉得很安心,但今天,这一套似乎并不太管用。
方泽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11:03pm。这对于在白天抓紧一切时间的方泽来说已经算是熬夜了,准确来说,他并不喜欢黑夜。
突然,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方泽穿上了拖鞋,走出房间。他打开了客厅的灯,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时候在晚上打开客厅的灯。和寻常家庭客厅中央摆放的电视或者投影不同,方泽家的客厅摆放着的一个灵台,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很温柔,洋溢着幸福的模样。
“妈,又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