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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怎么也来书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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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21日星期五 天气:晴
今天第二次见到了那个像哆啦A梦的哥哥,我喝了他的草莓牛奶,好甜!姐姐说他是姐姐的小弟。
“张静,昨天谢谢你把卷子给了我。”方泽说着递给了张静一瓶草莓牛奶。
“谢啥啊,反正我没写,你忘带作业,我没写作业,我还要谢你帮我把卷子填满呢。总之我被记名字无所谓,你是好学生,可不能被记名字。”张静无所谓的回答倒显得方泽有些自作多情,他推了推桌上的草莓牛奶,越过“三八线”到了张静的桌子上。
“谢啦,不过下次给我带芦荟味的吧,我喜欢喝芦荟味的。”比起方泽的含蓄,张静表达感情的方式过于外显,有话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这也是有时候他不太喜欢方泽的一点,他从来都不会愿意欠着别人什么,即使是一个很小,以至于微不足道的忙,方泽一定会以一种“吃亏”的方式偿还回来,这倒显得她占方泽便宜似的。
但渐渐地,她也习惯了。
方泽是个好人。
“大姐,别闲着了,赶紧的吧,晚上回去我还要玩□□炫舞呢,我妈每周就准我周五晚上玩。”柳宁有些不悦,翻着白眼对着张静说道。
“哎呦喂我知道啦,”张静从抽屉里拿出早上方泽给她的草莓牛奶,顺手递给袁溟休,“我来拖地总行了吧,你们快扫。”
柳宁气得不轻,满脸写着“无语”二字:“呵呵,你上次就是这样给躲掉了,别以为我忘了。”
张静比柳宁要高出半个头,她赶紧凑过去搂住他的腰,轻声哄着:“柳姐,我知道错啦,我现在就去洗拖把!”说完张静提着教室角落里的拖把和组里的另外一名男生一起去了厕所门口。
“诶,宋狗,带火了吗?”张静眼睛一转,用手肘怼了一下一起洗拖把的男生。男生很高,初二的年纪已经有了180的个头,黝黑结实的身体将校服撑起,微微润湿的汗水隐约凸显出来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轮廓。男生叫宋昊,人称外号宋狗(当然这个外号也是张静给取的),和张静一样,都是他们班的“问题份子”。
宋昊环顾四周,偷偷将口袋里的烟递给了张静。
张静不解,蹙了一下眉,用大拇指做了个按压的动作。是的,打火机。
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原则,宋昊打开了拐角处的消防栓,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打火机,立马塞到了自己的校裤口袋的夹层里。
接着就是宋昊不断冲洗已经干净的拖把,在厕所门口望风,张静躲在厕所隔间吞云吐雾。
五分钟后,张静吸了吸鼻子,宋昊靠近闻了闻又摇了摇头,两人十分默契,这事儿没少干。紧接着二人提着拖把,满脸坏笑地回到了教室。
这是方泽母亲离世的第6年,他甚至已经逐渐忘记他母亲的声音,只留着几张逐渐泛黄的合照和立在客厅正中央的遗照,所以他只觉得这次的作文题目是那么的讽刺,可是他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些幸福的瞬间。
记忆,是会淡忘的,人是不可以总是活在回忆里的,这些开导自己的话,方泽脑海里已经想了无数遍了,所以他宁愿选择逃避。
“幸福是母亲的唠叨,是每天不厌其烦地嫌弃...”小时候的方泽时常会想很多天马行空的事情,最常想的就是为什么自己每天已经把房间弄的那么乱了,清早起来,所有东西都会恢复原位,他总觉得有小精灵,就像童话故事里偷偷帮鞋匠做鞋的小精灵一样。
直到一场意外,让8岁的方泽明白了,母亲才是那个小精灵啊。
从此,他的房间再也没有物归原位,再也没有整齐归置,他心里的小精灵和妈妈一起,烧尽在这骨灰盒里。
在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他的弟弟出生了。他甚至不知道父亲多久再婚了,甚至于有段时间他在想会不会父亲早就出轨了。在初中上完生理课后,他推算着时间,就算最晚,也是母亲离世的两个月后,父亲就再婚了。
恶心!
方泽父亲再婚后,除了过年,方泽再也没有见过他,除了每个月固定转账的生活费,他俩的联系在这6年里,几乎趋近为零。
方泽没有多说什么,他盯着母亲的照片呆坐了许久,他点燃了三根香,敲响了那段绕梁的声音。
关灯,回到房间。方泽只感觉手脚冰凉,他蜷缩在床上与被窝互相取暖,可窗外蝉鸣依旧不绝于耳。
起风了。
顶层的阁楼注定是风的伴侣,汽车驶过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方泽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风进来的时候,他感觉被窝更温暖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啪嗒,啪嗒,啪嗒,沙~
下雨了。
方泽把仅留的那条小缝又拉紧了一点,他甚至突然有种夜阑卧听风吹雨的感觉,仿佛下的不是雨,是老天爷替他流的泪。因为他向母亲承诺过,不会再轻易掉一滴眼泪。
雨越下越大,方泽内心压抑的情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不知不觉中,他也终于沉沉地坠入了梦境。
凌晨两点。方泽似乎是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到了身旁窗户的冰凉,他只能感受到窗户的震动,和狭长有力的冲击感。迷糊中他把最后的那一丝缝关上了。风很大,似乎没有下雨,至少方泽没有听到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方泽继续睡了过去,又醒来,又睡去,每次的梦都不太一样,他就像是个被现实与梦境相互攀扯的橡胶人,具体多少个梦境,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有很多。
中间的某一个留存的记忆点会多一些,一只虫型女郎趴在阁楼的窗户上,应该说遮住了那一小扇窗户,她的腹部发出暗红色的光,方泽甚至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具体发生了什么,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凌晨三点。方泽再次醒了过来。他想起身,准备下意识地想把这个梦境记录下来的时候,又再次陷了进去。
第二日清晨,方泽是被割草机的声音吵醒的。方泽住的地方是当地的一个比较老的小别墅区,小区占地面积不大,但绿化却做的格外的好。每隔一个月,小区就会请园林师傅给各户门口的灌木丛进行修剪。在方泽的印象里,自家住的地方很安静,只有一辆公交车能够抵达。按照车程来算,小区距离他学校大约有八站,当然他几乎很少乘坐公交车。
8岁的方泽算过一笔账,一天来回坐公交就是2元钱,一年280多天的上学时间,就是560元钱,剩下的560元足够他在自己生日的时候买一份自己喜欢的礼物,这是为数不多的,属于他取悦自己的一个渠道。
也许,回家的这段距离,有那么多条不同的路径,走大马路,抄近道,走小路,跨越小区,等等,方泽心里已经探索过多种多样的可能性,他脑海中会时不时蹦出这些多样的想法。
当然,他一次都没有尝试过,他走的一直都是这辆525路的路程,即使公交车会因为转点而绕一些弯,但他始终记住的是这一条路,6年来,从未变过。
5月25日,是他妈妈的生日。
方泽抬了抬手表——8:39am。他鲜少会起那么晚,即使是在周末。他侧过头,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半掩的窗帘和窗台的布偶融为一体。阳光透过窗帘投射在方泽的脸上,光斑随着时间在他的圆脸上缓慢地移动,活像一只晒太阳趴着偷看的猫咪。
起床,洗漱,冲澡,洗衣,晾晒。
方泽抱着被子枕头出了门,他用干净的布将门前花园的杆子擦了又擦。“真是个晒被子的好天气~”方泽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刚被收割的青草汁的味道,伴随着夜雨过后的湿润泥土的芳香,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方泽并没有什么朋友,准确来说他的周末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独自度过的,他也从寂寞变成了适应,再到如今的享受,他不知道是麻木还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呆着。
似乎每个周末都是他做集中清扫的日子,学习和看书,等待开学的日子的确是百无聊赖的。虽然不感兴趣,但他真的很喜欢张静和柳宁在自己耳边叽里呱啦地说话的声音,方泽丝毫没有觉得打扰到他的学习。相反,这种热闹让他格外的安心。
突然兴起的时候,方泽也会在闲暇时尝试着做手札,他自然是不愿剪下来的,现在懂得心疼了,虽然方泽小时候也确实经常干过。
蝉鸣是正午到来的前奏。坐在书桌前的方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摘下了眼镜,伸出舌头,朝着镜片哈气,是没有冬天的水雾,眼前的朦胧似乎又让他陷入了幻感的阈限之中。方泽赶忙地咬了口桌上早上吃剩的面包,恍惚中他已经爬回了床上,再次进入了梦境。
仿佛睡眠真的可以消磨足够多的时间,也可能是方泽过于集中的学习让注意力透支,需要在周末通过睡眠这种方式补回来,总比自娱自乐但又无从下手要好,至少方泽是这么认为的。
周日下午的时间,方泽总会在新华书店度过,每次都会等到书店的阿姨喊他:“同学,我们要下班关门啦,请明天再来好吗。”一来二熟地,阿姨也同方泽熟络了起来。
“这周怎么那么晚才来啊?”书店阿姨满脸慈爱地看着方泽。她与方泽一样,脸都是圆圆的,皮肤都很白,头发都是微微的自然卷,笑起来脸上都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索性今日书店来的人少,方泽刚满脸汗地跨进大门就和阿姨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新来兼职的女大学生看着二人,好奇到:“姐,是你家孩子?”
“诶呦,怎么不是我家孩子呢,”阿姨穿着新华书店的制服,红色的上衣配上黑色的长裤,活像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你刚来,以后会经常见到他的。”
“是嘛,我说怎么长得那么像呢。”女大学生打了个哈哈,也不知道她是否听出了阿姨的揶揄。
方泽回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一颗汗珠从他的脸上滑了下来,是一个完美的弧度,就像他那双弯弯的眼睛一样,极具感染力:“嗯,我午觉睡过头了。阿姨,那我先上楼啦。”方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后脑勺,手心被汗水印湿,健步踏上了楼梯。
方泽拿出一张湿纸巾,将被汗水弄湿的手掌轻轻擦拭,再拿从一小包餐巾纸中抽出两张把脸上和手上的湿热抹尽。这是他对书籍的尊重和仪式感,放小里来说就是一种个人习惯。
他走到哲学类书籍的书架区,熟练地从第三排最右侧抽出了一本尼采的旧作——《悲剧的诞生》。方泽熟练地将页数翻到上周阅读的页数,对于这些,他的记忆一直都很好。
“...不幸的俄狄浦斯,在索福克勒斯笔下,是一个高尚的人,他虽智慧过人,却注定要走向错误,承受痛苦。然而,在历经苦难之后,他的周身产生了一种神奇的、赋予他人福泽的力量,这力量在他去世后仍然发挥着作用...”
方泽捧着书,边走边看,习惯性地走向那个他经常坐的角落。这个角落旁边放着一盆长生花,在这个靠墙且无人在意的角落,恰好能够满足方泽那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只可惜,这次,座位上坐着一个小孩。
方泽很不情愿地扶了扶眼镜,是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戴着黑色的鸭舌帽,乖巧地低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漫画书。方泽很无奈地笑了笑,很轻,那种不情愿的情绪在顷刻间消失了,就像他擦干的手掌心。接着,他环顾四周,伺机挑选着哪个空着的位置更适合他。
方泽合上了书,走开了。
“哥哥,是你吧?”相较于长相,方泽识人的方式中对声音是最不算敏感的。准确来说,他并未觉得这个声音朝着他说的,继续向另一个角落走去。
方泽停顿了,依稀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什么人牵住了。他回过头,是袁溟休。
“你怎么也来书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