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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求你吃点儿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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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尘走了,我心里说实话挺难受的,总感觉自己欠他了点儿什么一样。又没啥事儿干,只好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窗外那棵大秃树。
但没过一会儿,门就从外面自己吱呀吱呀的打开了。江尘顶着那身皱巴巴的衣服,重新走了进来。
他倒是没再哭,只是眼眶还是红通通的,眼角挂了点儿残余的泪痕。向我走近时,身边隐隐约约的传来股熟悉的烟味儿。
可是我明明记得,江尘是从来不抽烟的。
我在高中时倒是很会抽烟,但抽的都是小弟们“进贡”上来的小烟头子。那些玩意儿放现在来看都可有年代感了,什么“葵花”,“芒果”,“黄金叶”……
你说抽烟有啥好玩儿的?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但是跟着那些有点地位的小混混一起抽,我就觉得自己可厉害,像被他们认可了似的。尽管那些个抽的都是什么软中华,但是烟嘛,吐出来都是雾霾,我反正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但是江尘可不喜欢看我抽烟了。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熟了点儿,也做了一阵子同桌。你说江尘这人也挺怪,不熟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活活要把自己和对方都闷死。可要是你死皮白脸的跟他混熟了……
那可恭喜你了,他这人我可摸的透透的,全身上下就是个活生生的中学生规范手册。
我虽然从小没爸没妈,但和江尘坐同桌的那段日子,竟也陌生的获得了被管教的滋味儿。
他话还是不算多,但我只要是做错了点儿什么事,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江尘就会暗戳戳的给我个警示,淡淡的,就和他的人一样。
记得当时每天早读课前,我们组长都会收前一天留的作业。江尘来教室来的可早,六点多屁股就钉在椅子上开始读书了。而等到我拎着个书包气喘吁吁的踏着上课铃来到教室时,江尘却还没把作业本儿给交上去。
我一喘着气坐下,江尘读书的声音就停下来,转过头来问我。
“你作业呢,我帮你一起交上去。”
老天爷,你看我这种人像是会乖乖写作业的好宝宝吗?
而江尘每次摊开我全白的作业时,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但他也不会说我什么,只是自己一人默默的把作业给交上去,接着回来继续读书。
而这么轮番过了几次后,我终于忍不了了,在一天晚上打工结束后,破天荒的挑灯写了作业。
我第二天来的特别早,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时,江尘还在一板一眼的认真读着书,像是完全没发现旁边来了个大活人似的。
终于熬到早读课开课了,江尘也合上了语文书。我正好凑上这个时机把自己的作业本儿递过去,眼巴巴的对他说道,“你帮我交呗。”
江尘把笔帽旋开,面无表情的看了我本子上丑的歪七扭八的字一眼。
“你又不写,我已经交过去了。”
我这下可急了,好不容易写的作业,江尘咋能一眼也不看呢,那我不是白干了嘛!
“别别别,我写了,你看看。”我音调一下子就抬高了,把自己那可怜的作业本翻的震天响,终于找到了画着鬼画符的那两页,像献宝似的递到江尘面前。
他像是极其勉为其难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接着又把头低下去了,顺手翻开了英语词汇本。
“哦,那你放我桌上吧。”
我的东西出现在江尘的桌子上简直是突兀极了。那作业本儿皱巴巴的,边缘都快要翘上天了,封面上还隐约滴了些油渍……这可不能怪我不爱干净,我实在是没地儿吃饭了,家里就一张桌子,只能麻烦它进行多功能活动了。
看着我如同哥斯拉遗物的作业本儿,江尘眉头都没皱一下,用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拿起来就叠到自己的书上去了,他那书特白净,跟他的手指看起来差不多白,都是干干净净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难堪,没再贫嘴,悻悻的趴在桌子上听着耳边江尘的读书声。
靠,江尘以后真他妈的得去当个歌手,这小声音,都把我听心酸了。
我真是累了,昨晚光是理货架就搞到晚上十一点多,回家后连饭都来不及吃,饿的胃火烧火燎的疼还得点灯做习题。我觉得早读课正好拿来睡了,要是江尘叫我起来,那我就装作没听见。
我的算盘打的好好的,但直到我一觉睡醒,早读课下课了,江尘也没喊我,人也不在位置上。
伸个懒腰,艰难的挺起沉重的身体后,我突然在自己的桌角上看到了那本哥斯拉遗物。
卧槽,这玩意儿还带退货的?
可是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定睛一看,发现那本子好像又不是我的……至少它看起来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封皮上的油渍还在,可原本皱皱巴巴的四角却被很细心的抚的平整,脊背上的大破楞口子也被透明胶带好好的缠起来了,那遗物终于不再对我张着口笑。
我视线转移到江尘桌上放着的胶带卷上,愣了一愣。
然后我翻开了作业本,翻到了昨天写的那一页。上面明显的多了很多其他颜色笔的痕迹,花花绿绿的,字特别漂亮,还带着点儿那种书法家气质的笔锋。红色的是改错,绿色的是解析,甚至还从那几个鬼画符里圈了几个符号出来,用红颜色的笔箭头拉到旁边,写了大大的“错别字”。
我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老师都没这么细心的给我改过作业,她早已经把我放弃了。如果我有妈的话,按照遗传的概率,她肯定也不会管我写没写作业啥的,更别提在作业本儿上写这么一堆东西了。
江尘……还真他妈的是个三好学生,最次的也得是个活雷锋。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高二的一个小弟就毛头毛脑的从后门叫我,“程哥,程哥,有货给你,好东西!”
小弟来找我了,我自然的眉开眼笑起来,迈开长腿走出教室门,“哥来了,谢谢了啊!”
于是我夹起那条上面印着“牡丹”的香烟,正蹲下来打算蹭点儿火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个很冷的声音。
他说,“程赤,你在干嘛。”
我点上火,装模作样的吸了一大口后吐着烟雾站起来,面对着比我还高了半头的江尘耸耸肩。
“抽烟啊,你看不出来?”
江尘没说话,他右手提了用塑料袋装着的两瓶紫米粥,一晃一晃的。我这才发现,他刚刚应该是去食堂买早餐了。
江尘一直站在我面前沉默着,让我想起来了那几页满满都是批注的作业本儿,不禁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连带着吞云吐雾都不痛快。
但那可是我的小弟送来的烟啊,怎么能抽一半就扔呢?我程赤可做不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更何况,这帅都耍了一半了,突然乖乖停下来不像是傻逼吗?
于是我硬气起来,吐雾霾吐的腮帮子都痛。江尘也不再看我了,正当我觉得他要走的时候,那个冷淡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程赤,你抽的什么烟?”
这问题把我打的措手不及,甚至都还没去想江尘为什么问这个,我就下意识的翻开那张破破烂烂的纸皮子。
上面用很劣质的油墨印着斜斜的”牡丹“两个字。
江尘看了那包装一眼,似乎是轻轻的笑了起来。
“我爸也抽烟,他抽的软中华。”
眼看着江尘要和我唠起来了,我觉得更懵逼了。江尘他爸抽烟关我什么事?难道他要替他爸和我讨论吸烟经验吗……这可太不对了。
我的脑子正蒙圈着,江尘又开口了。
他说,“我爸抽了十几年软中华,那么好的烟。”
软中华啊,确实是挺好的,我想。难怪他们社会大佬天天抽,原来连江尘他爸这样的精英人士也在抽。
“我爸去年死了,得肺癌死的,程赤。”
所以癌症可怕吗?
我不知道,因为肺癌,江尘没了爸。现在又因为胃癌,他的前男友也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气儿了。
所以我说了,人不能太作。每人都有每人自己的命,要是强行插入到别人的命数,那是要损命的,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不后悔,那厄运都是我作出来的,有时候也不能太埋怨运气了。
毕竟老天还算是比较公平的,至少我得的不是肺癌,是胃癌,这点江尘肯定也没猜中吧,我猜的。
可是江尘不能抽烟啊,他爸得的就是肺癌,江尘怎么可以抽烟呢?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想把快要跑出来的鼻涕给弄进去,抬眼死死的看着江尘。江尘沉默着,手里提着个不锈钢的铁桶,也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又吸了吸鼻涕,“江尘,你怎么能抽烟呢,你不能抽烟的你知不知道。”
江尘还是看着我,他说,“我知道,我很多年都不抽了,之前早戒了。”
他也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被我传染了。
江尘说,“这是最后一条了,你信我程赤。”
好吧好吧,我得相信江尘。毕竟他高中就是行走的中学生规范手册,我没办法不信他的,真的。
江尘擦擦眼睛坐下来,右手拧开了那个铁桶,顿时一阵米粥的清香便热热的在整个病房里散开了。
那粥熬的简直稀的像水儿,就底下沉了几颗米粒。我觉得我们高中的食堂挺黑心的了,可那白粥看起来竟然比高中时江尘拎着的紫米粥还要稀一点儿。
他拿出个勺子来,“程赤,你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们吃点儿东西吧,好不好?”
江尘的声音太温柔,我都有点儿不认识了。
不过我感觉我现在确实是太作了,闻到那粥的香味儿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疼的想吐。
可是我不想在江尘面前表现的那么矫情,于是便强行压下呕意,左手在底下死死的按着胃,右手挠挠头打着哈哈。
“我不想吃这,护士不说了,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嘛?”
话音落下,江尘放下了勺子,表情看起来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想吃什么?”
说到这儿我可来劲了,虽然我的胃比较脆弱,但我的嘴可是很能享受的。
只不过是年轻肠胃还没那么差的时候,我没钱拿来吃点儿好的。现在好不容易没那么穷了,胃又坏了,看啥都想吃,吃啥都想吐。我程赤这辈子最亏待的就是江尘和我的这张嘴了。
我张张口,觉得还是有点馋,“麻辣烫,小龙虾,火锅,冰激凌……”
我一个字一个字点菜般的往外蹦,每蹦一个出来,江尘的脸就白一下。等我把我想吃的全部报出来后,江尘的脸已经比他怀里捧着的稀粥还要白了。
“不行,你胃受不住!”
我想着那些我一辈子都没吃着的好东西,越想越馋,越想越矫情的觉得有点儿委屈。
我瞪着眼睛看着江尘,“我都要死了,吃点儿好的怎么了,你能不能……”
我没再说下去,因为江尘冲上来捂住了我的嘴。他的眼圈儿又一点点的变红了,反反复复的摩挲着我皮包骨的手臂,他说。
“程赤,你别听那护士瞎说,咱们吃点儿对身体好的,成不?”
见我不搭理他,江尘又急了,他一急就话多,和高中时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了,人真的是会变的。
“咱们好好吃,攒点力气好好治,成不?”
“……”
一直都只有我程赤烦别人的份儿,还没有人来烦过我呢。我被江尘一句一句苦口婆心的话给烦的受不了,转回头来干脆的顺着江尘的手喝了一小口粥。
那粥真稀啊,一点儿米粒都没有。可是那汤水儿落到我长满肿瘤的胃里似乎就变成了一把把尖刀,毫不留情的刺进我脆弱的胃壁,刺进我糜烂的肉里。我胃真疼啊,疼的浑身冒冷汗,疼的一句话不说只一个劲儿的发抖,疼的躺不住病床,一翻身整个人滚进了江尘颤抖的怀中。
他妈的,江尘说的真对,我胃就是坏的连粥也喝不进了,我就真他妈的是个没福气的人,一点儿好东西都受不住。
“程赤,程赤!”
“你别按啊,别按啊,啊?!程赤,程赤!”
江尘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我耳边由远及近隐隐约约的响起。我胃疼的直想哭,左手死命的捅进薄的吓人的胃腹。江尘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惊慌的,失措的,绝望的。他的力气比我还要大,死死的攥着我要往胃里顶的手,另一只手似乎要附上来替我揉胃。
“医生!医生呢?”
我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在江尘把温暖的手捂在我瘦的只剩下肋骨的胃腹时,用右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食指。
江尘他那么健康,肯定没见过别人当他面吐那么多的血。万一我真吐了,他肯定要紧张的发疯。
“别……别害怕……”
江尘你别怕,别怕啊。
我抬起惨白的脸,用冰冷的右手安慰似的蹭着他烫人的指头。
下一秒,江尘用他那嘶哑的声带大喊我的名字,双臂紧紧的把我锁在自己的胸膛里,就像是我真的要死了一样的悲痛不堪。
“程赤,程赤!”
我低下头,一口混着粘稠米汤的暗红色的血直接喷出,一口还不够,我呛咳着,挣扎着把身体往外挪,“呕……”
我喷出了一大口暗的几乎要成黑色的血,滴滴答答的全都落在了江尘洁白的裤子上,看起来活像是个凶杀现场。
还是没躲开啊……
我真是对不起江尘,真的,毕竟他那么爱干净,还是个该死的洁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