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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蚍蜉撼树【中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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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的才是爷。”祁元清笑应。
“前年玄殷宗被派去打边沙的秃子鬼界的骷髅,我们冒雪前进,多有兵马劳顿,当日我亲自向马公公说明求他冕我军休养几天,马逸要骑兵赶在初春前攻下哈森漠,但异地他乡又岂是几个月可攻下的?玄殷宗说要增箭,工坊欠下许多银两至今还未能补上。”
“穷啊。”易学裔感叹说:“哪年没为拨银子发愁过?马逸他胆子顶天,帝君面前一个样,来压榨修派又是另一个样。我妻子逢年过节不敢添置新衣,那几套衣服来来回回穿了十几年,我看着也于心不忍。”
祁元清抬头看向易融,“兄长此次围剿边沙也出力不少,我玄殷宗向来不输宦官,想必看在兄长面子上户部也不敢耽搁,这次拨款说不定真能得些。”
易融心下一惊,尬尬笑道:“二位就当着我的面聊不合适吧,这样,我走?”
祁元清眼神微眯,随即笑道:“自然?只要哥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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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点就倒了。
易学裔,这个名字到至今都叫人不寒而栗。
“鹿江兵败一事,帝君要查。若是你肯服个软,我便谅你年纪小,不施你重邢。”审问人往后椅靠去,掂量掂量手中的罪证,“我秉公办事,遵的是帝君旨意,不对你施刑,那是怕你死了这案子就悬了!”
审问人猛地拍桌而气,力气够大,这个桌子都随之震了震。“我对你宽容至此!念的是你母亲花允棠的旧情!”
他猛地将手中一沓罪证砸在易融脑袋上,“你父亲是个蠢货!草包!败类!凭什么啊?我比他努力,比他上进,比他有天赋,比他刻苦耐劳!”
他猛地揪住易融的衣领,将人半身拽起,眉目间竟是委屈与狰狞 ,面目全非得说:“可是即便这样!花允棠还是喜欢他嫁给他!以及……生下了你!”
易融凤眼微挑,那双眼睛里全是野气和攻击性,与花允棠八分相似。
审问人缓了缓,放开易融,他不要旁边人扶,自顾自坐下。“哼!不愧是花允棠的儿子!长得也与她这般相像!令人作呕!”
易融全是疼痛,前几日染了风寒,如今被他这么一抖,顿时觉得全是的骨头都散了。
审问人瞧着他那委缩模样,冷哼一声,“我告诉你,我也姓易,你老子我叫易学裔!你父亲是我亲哥哥!你是我亲侄子!”
易融猛然睁大眼睛,抬眼间,半个眼眶都是红的。
易融干涩到起皮的嘴唇动了动,喉结慢慢滚动,费力听着易学裔的话。
他瑟滞地回话:“不……不是。”
易学裔眼睛眯起,危险地望着他,“什么不是!怎么?!罪证早已呈给帝君,竖子还要嚣张!”
易融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合过眼,眼睛干涩缠着淡血丝,像是被挂在崖边,只要眼睛一闭,上面的人就会立刻砍断绳索,摔的粉身碎骨。
易学裔把供词摊开,“不是?你自己看!”
易融哑着嗓子,想哭,没哭出来。“不……不是废物……。”
易锦寒不是废物。
“好 ,好,不是废物……”易学裔干涩半卡,余后,“你方才说,你能在乱世中活下来是因为你师父?你撒谎!”
易学裔愤怒至极,“天不赐是什么人!救你!你也配!易融老子告诉你!天不赐昭告天下他不要你了!他半个月前就收新弟子了!你还在妄想!冥顽不灵!”
易融眼眶通红,早已没力气与他争辩,眼前一片灰暗,死人挨着死人,鼻腔里全是血腥气,耳边只剩下痛苦地喘息声。
花允棠要他装死,大雨滂沱,雨水倾盆落下,像是要把整个易府淹了。断了碎了。
他压抑着哭声,“阿娘……”
花允棠趴在他身上,穿着平日里最喜欢的粉红色藕花裙,干涩地笑几声,费力抬手抚上易融的后脑勺,柔声道:“乖,不……不怕,阿娘在这呢。”
“融融别怕,阿娘……阿娘有三头六臂,金刚不坏之身……你爹给我们……买了很多很多果糖,还在等着融融……回去吃呢。”
花允棠就这么趴在他身上,血流了很长,易融像个死尸一样挺过,感受着花允棠的脑袋垂在自己的脑袋上,溅平,溅息,溅庸,最终化为一滩死水。
……
“想什么!抬起头来!”
易学裔将易融的头发抓起,力道之大,“好个不知世道的小兔崽子!可怜你还不自知!果然人见人恨!来人!给他上刑!”
易融面容呆滞,像是空壳。
几个劲装侍卫进来将他架起,按在长木刑板上,捆死手脚。
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在他身侧,握着刑杖掂量几下,随之,跟着就打下来了。
“鹿江一战,易锦寒有三万精兵乃是他边沙秃子的十倍!帝君把北方的大仓献给他任由他分配!尽数良兵武器让他拿去抵外,结果呢!易锦寒一退再退!在边城就未能守住分寸!他一意孤行退兵到雍州,放着北仓的粮库不管,被那边沙秃子拿去填肚子!鹿江百姓无兵无援,就这么惨死于刀刃之下!衢州一线更为蹊跷,若不是他勾党营私,与边沙人里应外合!我大磬……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易融耳边还回荡着花允棠的声音,她在唱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没有尽头。
身上撕裂的痛楚贯心,易融咬牙含着血水,“易锦寒……没有通敌!”
易学裔垂眸瞥他一眼,万分可惜地眯起眼睛,“冥顽不灵。”
“停下吧,再打就死了。”他冷笑一声,“固执,犟种。我本不想为难你这种心智不淑的孩童,可我们兄弟几个都是为帝君卖命的狗。小子,既然我都审不了你,那就让帝君来审,总能审出个其所以然来。”
易学裔挥手,侍卫立刻默契地将人架起。“拉下去,洗干净些,脏成这样哪能面圣?”
易融痛得半身麻木,他浅靠在侍卫身上,抬眼便能看见供词。墨迹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是极其屈辱的鞭痕,抽在他脸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易融换了干净的衣服,伤口上也抹了药。
他上个马车都费劲,等他坐稳,额头早已渗出冷汗。他低低喘着气,凤眸笼上一层水雾。
到前清宫门口,易学裔将他一把拽下来,褪去他身上的狐裘,自己先上前一步跪在马逸面前,拱手道:“马公公。”
马逸抬手,“免礼。”他穿的华贵,手中还捂着汤婆子,盯着易融,懒散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瞥眼看向易学裔,“帝君托你易大人办事,把这种十七八岁的孩子交给你,至今一张有用的供词都递不出来。”
易学裔将身子压的低,“公公教训的是,卑职记着了。”
马逸长叹一声,“带进去吧。”
太监褪去他的大衣,接了他手里的汤婆子,收卷银帘子,“老祖宗。”
马逸“嗯”一声,压着身子进殿。
帝君身着青衣道袍,头发胡乱挽起,几缕碎发在额前。他身边站着天不赐,长的是一派仙风道骨,整个人高挑而修长,眼睛狭长,是姑娘家最喜欢的那种清冷美人。
天不赐身边站着女子,女子温婉大方,不知是不是他的贤妻。
帝君面目慈祥,正一脸笑意与天不赐聊话。马逸进来叩首跪拜,“帝君,人带来了。”
帝君面上一沉,“带进来。”
易融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侍卫,待到殿中,易融俯身跪在地上,浑身微微颤抖。
“抬起头来!”
易融不敢抗命,视线移到帝君的鞋子上。
“易锦寒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只要你肯服软,朕定不置你于死地,可想好了?”
易融浑身颤抖起来,哽咽道:“帝君……,我父亲为国为民,将儿子尽数送上战场,不胜不过江东,他自当有愧于百姓,畏罪自焚……我……我母亲也死于弯刀,家中死侍更是被活活虐死也未曾改变初心,若不是衷心,又何须做到这般地步……”
帝君气到浑身颤抖,“孽障!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他在忍,发狠地忍着。
他要活!
猛地——
从正院到正堂有节长阶,他刚走到拐角处,准备上楼那一刹,几乎与一个身影装了个满怀。
那到身影浑身是血,跑到仓促,正好与易融顶上。
易融往后退两步,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他下意识抬眸,瞳孔随之一阵。
江毅霖没看他,也没道歉,错身就够去了。
易融心头一颤,忍不住缓缓回头,他下巴抵在肩上,小心翼翼地看着那道身影到底要去哪里?
说不清是偏殿还是东府,江毅霖突然转身急匆匆与他对视一眼。易融身体一僵,连忙收回视线,慌乱中蹲下身装作整理鞋袜。突如其来的人让他感到不安,面红耳赤。
等人过去,他迅速瞥了一眼,江毅霖早已没了身影。
易融感到心脏在猛烈地跳动,无法平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颤抖地轻轻唤了一声:“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