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影子卷22 ...
-
是要同生共死，还是要以命换命。
这是一个对于李思明的考验。
七八岁的小孩很少知道生死是什么，但李思明一定知道，死亡就是像李母一样，终日只能躺在床上，靠一堆滴滴答答的仪器才能勉强维持呼吸。
季来之静静等着李思明的回答，他知道李思明选择了什么，但听见他用清脆的童音回答：“我要共生，我要和我的妈妈一起，生死都在一起。”
季来之的心还是不免揪紧了一瞬。
那个陌生的男音还在说话：“好啊，但这个术法需要你特别特别的执念。”
李思明回答：“我要怎么做？”
“找一件你母亲生前经常用的尖锐物品，按照上面的办法，每扎一次就要想一次和你母亲最深刻的记忆，这样···才能留住她，你明白吗？”
陌生男音越来越远，最后一句你明白吗如轻烟一般飘远。
季来之看见小李思明跪坐在地上，伸长了脖子往病房里面瞧，最后他掏出针线盒，取出一根年久发黄的银针，对着自己的手心，一针一针扎了进去。
四周的虚空漂浮着许多光圈，里面出现同一个女人。
她时而穿着佣人服，时而穿着常服，衣服大多发黄卷边，但一双眼睛很清亮，若是李思明的眼里没有被染上阴霾，应当也会有这么亮的一双眼睛。
“思明，看，妈妈给你带的花。”
“思明，看，妈妈给你做的蛋糕。”
“没关系的思明，即使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还有彼此啊，你有爸爸，还有妈妈。”
黑影在李思明底下涌动着，扭曲着，最后在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中分离出来，在李思明面前凝聚重塑，又变成了人形模样。
黑影像他的妈妈一样，朝李思明张开双臂，手心里凝结出一朵黑色的小花。
“不要！”
小李思明在季来之的劝阻声中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黑影。
犹如飞蛾扑火，同灭亡一起复生。
病房里的一切开始凋零破碎，季来之又回到原先的空间之中。
正吊在半空中的李思明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色有些莫名，略带着一点被看光回忆的尴尬。
“你都看见了？”
季来之点点头：“看见了，这不就是你希望我看见的吗？”
季来之直视着他：“你希望通过这些事，让我可怜你，也可怜赵晓安，你想告诉我，如果我有怜悯心的话，那么陈文悦就不值得拯救。”
李思明轻轻笑了：“啊，被看穿了，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季来之眼神没有一丝偏移：“我还是那个答案，人生不是只能选ab，还能选cd，我们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不是除了共命就只能换命。”
李思明突然激动起来，他拉拽着身上的黑影质问道：“什么是更好的办法！如果不选，我妈就会死在那张病床上，我家会欠越来越多的钱，你告诉我，什么是更好的办法！你告诉我！”
“可你母亲现在也算活着吗！”
季来之在他的愤怒之中不疾不徐道：“你真的觉得她还活着吗？这些没有实体，不会说话，只会死缠着你的黑影，真的是你母亲吗？”
李思明突然安静下来，黑色的丝线在脸颊上越发密集。
季来之毫不犹豫地拆穿了他：“你明明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你的母亲，可你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李思明轻笑：“那又怎么样？”
他伸出指尖亲昵地抚摸在他面前凝聚的黑影，语气亲密：“这就是我…妈妈。”
讲不通。
季来之早就知道，李思明永久地停留在了母死亡的那天，此后的每一天，李思明看似长大了，身高一米八几，入学入世，步步都做到了最好，却没能从那一堆滴滴乱响的仪器中逃出来。
讲不通，季来之索性就不讲了，他心头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知道来源是什么，是因为陈文悦，还是因为蛊惑李思明的陌生男人，他想不通。
近日来因为道德抉择横在面前，而不断纠结甚至逃避的心态，都因为这一刻而爆发。
季来之伸出手冲上前，被无数从地底下冒出的黑影拉拽住了双脚，犹如深陷泥潭，每迈一步都要耗费全身力气去与黑影对抗，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前进，偶尔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停在原地歇息片刻，身上拉拽而上的黑影就越多。
它们要将季来之像李思明一样污染。
季来之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李思明面前，一手拽下已经爬到他胸口处，张牙舞爪就要扑上来的黑影，然后一拳将那个与李思明拥抱的黑影砸飞。
“我去你大爷的妈妈！我呸！”
越来越多黑影将季来之掩埋，它们附上季来之的脸，眼睛，鼻子，嘴巴…直到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思明瞪大双眼，震惊地看见浓郁的黑影里挣扎出一只手，精准地找到吊着自己的黑色束缚，用力拉扯，黑影断裂，自己也跟着跌落下去。
只是这次，地底下没有源源不断的黑影来纠缠李思明，而是都盘绕到季来之一人身上。
李思明看得目瞪口呆，愣神了好久，直到眼前的黑影渐渐消沉下去，重归于地底之下，露出里头浑身脏污的季来之，他活像被人甩进泥潭里又重新爬出来一样。
李思明跪趴着上前，探见季来之微弱的鼻血，方才松了口气，然后屁股跌坐在地上，连说了好几句疯子。
季来之是个疯子。
而疯子此刻却在做梦。
季来之发现自己做梦的频率越来越高。
第一次梦见了一团毛茸茸，第二次梦见自己被人追着咬，这一次，他梦见了水。
一汪平静无波的水池。
望不到尽头，也瞧不见来路。
季来之光着脚站立在水面上，此刻的水面犹如玻璃，隔离着水下和水上两个世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又像是必然，他没有丝毫抵触地站在了这。
有一种离家多年之后，猛然归家的奇异熟悉感。
突然间，有一只手破开了水面，拽住了季来之的脚。
季来之吓了一跳，想将脚抽离出来，却被死死拽住，这手力气大得很，只怕不是人。
季来之安静下来不反抗，那手便也就轻轻搭着，他们互相对峙过了好一会，这时，水面上突然飘来一只空船，船上明明没有人，却有一个声音在唱曲。
“人之一生，愁恨无数，念极便生悲，不肯往却去，知了知了，停了停了，亦或是冲了冲了，可莫学那顺水而覆的空舟。”
季来之抿了抿唇，弯腰拉住那只手，想将对方拽起来，一个用力，却拽出一个无脸虚影，虚影轻盈地飘荡到半空中，没有五官的脸部正对着季来之，莫名的，季来之就是觉得虚影笑了。
接着，虚影飘荡到空船上，双手举起船桨，慢悠悠地划过季来之身旁，正前方电闪雷鸣，水面激荡，虚影却并不怕，而是划了进去，在一阵又一阵闪电声中，小舟飘飘摇摇，几度翻了，最后却还是挺了过去，水面终归平静，一道绚丽的彩虹从水平面拔起，在小舟之上架成桥，虚影飘了上去，坐在彩虹桥上，朝季来之弯腰行了个礼。
季来之瞪大了眼睛，突然往后倒去。
“咳咳咳咳咳。”
季来之醒了过来，周围是正常的房间，自己平躺在沙发之上，李思明就蹲在不远处，见他醒来，有些拘谨，又略带纳闷，最后还是上前替季来之顺了顺背。
季来之咳嗽完抓住李思明的手：“赵晓安另一半魂魄呢？”
李思明愣住，没有说话。
季来之又重申了一遍：“赵晓安另一半魂魄呢？”
李思明偏过头去：“我不会告诉你的。”
李思明看了眼房间里的钟表，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今天就结束了，陈文悦的命谁也救不了。”
季来之不想和他多废话，支起身体就往外跑，这件房间在二楼，他跑到通往楼梯的走道，透过栅栏望见楼下的魏三明。
魏三明也瞧见了季来之，扬起手似乎要打招呼。
季来之刚要开口说话，却见一个身影突然冲了出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刺入魏三明的腹部。
“老板！”
季来之拍上栏杆，一个翻身跳了下去，顺着地板翻了个跟头，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魏三明面前，接住了对方滑落的身体，用手摁住了出血的伤口。
那柄匕首还扎在腹部之中。
怎么回事？
季来之满脑子只有，魏三明不是妖吗？妖也会被一柄匕首所伤？
季来之顺着匕首观察，这才发现匕首端缠着一道黄符，上面的符文诡谲发烫，似乎正在发挥作用。
“这是什么？”
季来之朝陈文悦低吼了一声。
用匕首扎伤了魏三明的正是陈文悦。
陈文悦抖着手缩在一旁，面色惶恐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个人说了，只要我用这道符缠着的兵器杀了他，这柄莲花灯就是我的了，只有这灯，可以保我不死。”
季来之想起来进来之前，陈文悦带的武器，那时候没细看，如今想起来，只怕那些东西不一定真是用来防身的，而是用来对付魏三明的。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