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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还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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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个人。
这五个字很清晰地被放在我的心前,但它们也不清晰,在记忆深处已经微微泛了黄。
凌沉当初给我表白的时候,他就这么问的我。
时间过去的太久,很多事都在流年的婉转下,显出有些折旧的底色,但心不会。所以我能在一片汪洋之下找到这五个字给我带来的多少涟漪与波澜。
七年前,凌沉还没自立门户,还是合伙人公司里给老板跑前跑后的经理。我是个正紧张备考的高三学生,本来就不是应该有交集的人。
我爸和他爸是旧相识,但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们也就零零散散见过几次面。高考前最后一个春节,聚餐的时候才阴差阳错的加上了微信。
说实在的,自那以后,凌沉真的帮了我很多。我解不出的题目、搬不动的书、去不了的地方,因为他在身边,所以一切迎刃而解。他是真的实打实的把我当弟弟,在所有能帮到我的地方尽自己最大可能的帮我。我也很单纯的把他当哥哥,并没在这段关系里缠杂太多的情感。
但我不是单纯的人,我从小生在很多事情的家庭里,家里的很多事情让我并没有什么安全感。我觉得我的情绪是很细腻的,我一直在隐喻、在寻觅、在等待、在感恩。所以我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知道我喜欢男生。
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从高中时代起的每一次暗恋都像暗夜里不可被世人所看见的梦魇,让我对每一次遇见都生出不尽然的恐惧。
可是说不出口的烦恼太过于让人忧虑,我终于没忍住,把我自己的心事一层一层剥给他看。我的不开心,我的每一次暗恋,都在寂寥夜晚里一层层绽开出带着血泪的花。
但说完的时候我后悔了,我害怕我会被嫌弃。那是凌晨,手机这边的我焦急等待着他的回信。
时间婉转在台灯的闪烁里,直到对话窗弹出消息,我才感知到一种从心底里漫出来的心安。
但当我鼓起勇气看的时候,却发现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下来。”
他在楼下。
我蹑手蹑脚地开门,秉着狂躁不已地心跳飞奔下楼。
他怎么来了,是想教训我吗?可他有什么资格。
或许是……没有那种可能。
当我对春风解意有哪怕最细微的感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我面前,带着也是微微哑的声音说道:“还是一个人?”这一句话太短,甚至于我来不及太过细致的品味,他指尖沾着的雪水就融化在我的脖颈,随即是一个绵柔深长的吻。这句话也很长,接下来七年的悲喜全都像在伏笔之后延展开的文意。
所以,在他再一次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我顿了顿。
我要好好想想。
三年来,我把自己锁在弹丸之地里,不与外界交往,尘封自己的心,我是一个人。
但我的身边总有凌沉的影子,我不是一个人。
我想骗他,装作我过得很好,但我看到他眼睛里一如既往流出的很漂亮的追寻,我就认输了。
我习惯性的用指甲抠手心上的烟疤,结痂处洇出星点锈色:“对……”孩子已经趴在他肩上睡了,我又压了压声音,“一个人。”
“一个人好。”凌沉的大衣蹭过门框的积灰,墙皮像雪一样撒在肩头,他又看了看楼道顶上蒙了一层灰的灯,慨叹,“你就住这里吗?”
我没说话,垂了垂眸,继续往上走,掏出钥匙,将膝盖一顶,门才有些吃力地打开。
“进。”我撇撇嘴,“巴黎就是这样。”
“你也还是这样。”他低头用手蹭了蹭门上一道很深的裂痕,轻笑。
我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天发生的事情,三年前我离开北京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孤身只影到巴黎,谁也没说。甚至于因为这段恋情对我失望至极的亲人也不愿意承认我的存在,我在异国他乡的孤立无援让我忘记我还有人际关系这一说。
后来进屋里,他说记得我喜欢巴黎,想来这里看看。
我心里一震,有些酸涩在心脏的跳动中蔓延开来。于是挑了挑刘海,盖住我的眼睛,掩住情绪的窗。
虽然已经过去了九百多个带着孤戚的日夜,但我还是带着下意识的去冰箱里拿出龙井,然后煮一壶他爱喝的茶。
他也很熟悉一样地做到沙发上,偏头看着我,像往常每一个平常的周末。
只是这次他腿上做了一个孩子。我能做的也只有自嘲一笑,然后向前看。
“他太小了还不能喝茶,喝白水吧。”
“不用,他在家里喝惯了,和我一样是个茶嗑。”
我不再摆弄茶壶,抬头看看凌沉。他低头带着宠溺的笑,捏捏怀里小男孩的脸,小男孩熟睡的样子好看极了,和凌沉小时候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有些感情不一定要落地。他很幸福,活的也漂亮,他本不该来这里的。
“该让车祸成真的。”我脱口。
“我离婚了。虽然……可能……其实也是想来巴黎看看,没想到真的……”
“嗯。”
我不想再听下去,也害怕再听下去,于是只是抚弄手里的茶杯。
“这套茶具,还是当年你爸送的。”我轻拭杯沿,有些往事就这么在手上的动作中渐渐浮上来。
“还留着?”他不以为意,在大衣里寻来寻去,掏出支烟来,看了看我,放在唇上闻了起来,“我不抽,就吸两下。”
窗外的鸽子突然扑棱起,影子掠过我的睫毛:“不抽好,孩子还在这里。”
“孩子……孩子。”他低头带着自嘲的笑,“你知道吗林逸,我教给孩子说的第一个字是逸,他们……孩子他妈……我前妻,总说是yi,我说不对,是escape……”
我有些崩溃,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再听下去,凌沉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般刺向我心里最恐惧触及到的地方,我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用自己手上很坚戾的伤疤硬蹭自己的耳朵。
茶水热气的氤氲里,有一股炽热的目光盯着我的手。
他把孩子放在沙发上,用自己的大衣过来裹住我不停抖的身子,用自己结实的心跳让我感知到可以依靠的存在。但我不想,我竭力地向外挪,他也拥得更紧,我能感受到他手臂的青筋在暴起地喧嚣。我慢慢没了力气,于是靠在他怀里默默流着停不下的泪。
我的手腕被凌沉的大手轻轻握住——那里有我三年前自尽时留下的伤疤,他轻轻抬起我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脸颊边。他的手还是带着温暖的粗糙,以及他眼角滑下来的热泪的浸润。
屋里很静很静,只剩刻钟在铭记我们重逢的时间,一下一下的淹没我的抽泣。
我们都抬头看向孩子,已经趴在沙发垫子上安详的睡了。
我缓缓启唇,尽力压住自己的不安。
“可我们没可能了?不是吗。”
他回答了什么,但远处教堂的钟声冲散了他的嗓音,我看着他的眼睛很疲惫的落在我身上,又流出我所害怕的坚定。
我慢慢瘫软在他充满充满坚守感的氛围里。小孩翻身时候带下了茶几上的杯子,茶杯在很静的这一刻刺啦碎了一地,我被吓得抖了一下,随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住,抬头吻上了他。
是,没什么好压抑的,我还爱他,爱凌沉,这是巴黎,是三年后,我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锁住。我疯狂的想索取一些东西,这些年我失去的所有,我都想在这个深刻而又绵长的吻里找回来,于是我不断的探索。他显然没做好准备,但又渐渐地占据了主动,他也很用力的吻着,把说不完的话用紊乱的气息告诉我。等我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他就离开我的唇,然后带着能吞噬我的爱意看着我。
“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可以吗?”
我不敢再看他,于是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肩上,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后颈上平安符挂绳的结。
“三年够换三副假牙了——”咖啡店的老爷爷总是给我这么说,“但你一颗牙也没掉。”
我能感受到凌沉的低笑,他舔舔自己上颚的犬牙:“就这颗还是你给我顶松的,我记得是……”他好像看了看孩子,喉结滑过没说完的话。“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侧侧头,咬了咬他的耳垂。
“可等你离开巴黎,一切还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