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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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徊感受到暗处有许多双视线投向他们这边。
毕竟小舅舅与假外甥相逢的场面实在不多见，这般戏剧化的情节还出自季家，堪称百年难得一遇。
江徊牵起唇角，不紧不慢抬起手回握季存英。态度之温和有礼，简直让围观群友们大跌眼镜、误以为换了个人。
“江徊。久闻季总大名，季总能够深夜到场，真是令整个酒局都蓬荜生辉。”
季存英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也有几分意外，随后同样挂上社交场合的笑容：“我也早就听说过江总的大名，还没来得及祝贺你近来学业有成，事业顺利，我先赔一杯。”
他不带犹豫，手腕翻动间那整杯红酒便下了肚。
按酒局约定俗成的规矩，以季总的位置，象征性抿一口已是极给面子。没有谁开局就满饮一杯的，除非是为了向重要的人赔罪。
江徊不语，像是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一幕。
季存英饮完这杯，又瞧见江徊手中的红酒，抿唇道：“江总刚刚成年，就不必陪我了。”
不能喝就去小孩那桌？
江徊最讨厌别人拿他年纪轻说事，特别是对上季存英，他的反骨好像就长在季存英嘴上。
他抬起酒杯，眸子盈满笑意：“我也没来得及祝贺季总痊愈归国，整整十年未归，国内的生活可还习惯得了？”
季存英沉下眼睑，心平气和地注视江徊喉结滚动，一口气饮完那杯酒。
“都还习惯，劳江总挂念。”他倒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却没有继续深入这个危险的话题，转而道：
“今晚冒昧前来，是我对江总正在做的两个研究项目很感兴趣，这两个项目前景都很可观，也是季氏一直以来关注和投资的领域。只是江总似乎忘记给季氏发来项目介绍书，所以我过来亲自讨要一份，还望江总赏脸。”
体面，太体面了！
现在一旁的席舟满脑子都被“体面”刷屏了，都说季总是体面人，没想到体面到这种地步——别人是讨要金主的投资，到他这儿，却是金主亲自上门讨要是否能投资给他们。
席舟简直迫不及待眨巴眼睛，等待自己的小伙伴咔咔点头同意。
江徊微微挑起眉尾，却一改刚才的客套礼貌，耷下唇角的幅度，显示出冷淡抵触的模样。
“谢谢季总看得起我们西西弗安，但我们并不需要来自季氏的投资。”
没有任何限定条件，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西西弗安”是江徊还处于草创阶段的生物制药公司，名字来源于“Sisyphean”的音译，指如同西西弗斯周而复始推动石头到山顶那样不可能完成的事。
“……”
看热闹的群友们傻眼了。
小伙伴席舟也傻眼了。
886缓缓冒出问号：【？宿主，我先问一下，你没记反你的任务吧？】
江徊熟练安抚道：“放心，我有自己的节奏。”
886：【……你最好是啊。】
这些人中，席舟很快明白过来，以他发小半年前主动搬出季家，断绝与季家的亲缘关系，又给季老爷子发去这些年抚养费用带利息的账单的作风，他不想与季氏、与季家再有任何牵扯，尤其是金钱关系上的牵扯，是可以理解的。
席舟知道，他的发小是打小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抑或是学术脑影响了他日常做事风格——
凡事做了就要做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江徊心底的小本子上，绝不容许一除了一还可以是二这种颠覆物理世界运行逻辑的存在。
季存英眉头很快折起，又舒展开，他大概猜到了和席舟相同的理由。不再逼迫，转而诚恳道：
“生意是生意。季氏长期以来投资腺体综合症的研究，也是希望能真正攻克这一困扰医学界多年的难题，挽救更多被腺体综合症困扰的病人，希望江总可以再多考虑考虑。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话毕，他身后有秘书递来一个平板让他阅览，像是有什么事务急需他处理。
季存英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却没有离场，反而看向席舟，礼貌询问道：“我能再坐一会儿吗？”
席舟受宠若惊：“当然可以，季总这边请。”
原本群魔乱舞的酒局，因为季存英的安然入座变得格外蔫蔫的。舞是舞不起来了，但要他们硬着头皮去和季存英聊天——聊什么，聊生意吗哈哈哈哈——他们也是万万不能的。
气氛一下变得十足尴尬，季存英却似恍然不觉这份尴尬。
席舟硬着头皮陪坐了一会儿，没话题可聊，自然只能聊刚刚投资的事。几句话间，席舟这种小年轻在商界老油条那过不了一个回合，就乖乖把西西弗安的项目介绍书发给了季总。
唉，也没关系的嘛，反正当初为了拉投资到处广撒网，发给了不知多少家相关企业，现在有人上门讨着要，不给白不给嘛。
席舟没撑住几个回合，就挪着屁股不动声色回到了江徊坐的另一边，和江徊小声说话。
“宋飞光刚发消息说，他帮你在国外订购的实验器材下周就都抵港了，厂家说尾款可以先欠一段时间，但定金可不能再拖了。定金划去这么大一笔，你那实验室后续还得花钱，咱们去哪儿拉投资？——你可别让我去娱乐圈拉啊！”
席舟与宋飞光都是江徊的发小，一个留在国内做二世祖，没事混混娱乐圈，拍拍影视剧；一个还在国外读书，读的专业和江徊相近，正争取尽快毕业回来加入江徊的实验室。
他们都是西西弗安的合伙人，可以说把这些年的积蓄和零花钱全投了进来。
江徊刚刚也没闲着，翻看过手机上公司的账目，基本熟悉了现在西西弗安的情况，“等器材到了，可以先做着，支撑前面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席舟：“？”
“一个月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江徊看他的模样就想逗他，故作严肃点头：“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彻底攻克腺体综合症要消耗的资金，他们目前还付不起。但研制出专门针对腺体综合症的抑制剂，这一个月还是来得及的。
腺体综合症，一种ABO性别出现以来就始终缠绕在人类上空的阴影。
它只出现于Alpha与Omega两种性别之间，患者通常会出现信息素失控、紊乱，伴随头痛高烧、呼吸道感染、发炎等症状，严重者甚至会因信息素失调而死亡。唯一缓解症状的方法，便是寻找到信息素匹配度超过90%的伴侣进行标记。如果未能寻到达到要求的伴侣，患者症状会逐年加重，寿命缩短，最终在痛苦中早逝。
席舟回过味来，反而一脸不以为然。看江徊这模样就是在逗他，画这么大饼他怕做梦都噎着，遂不吃。
与此同时，江徊脑海中，886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宿主，你把金主大人冷落到一边是什么意思？任务任务！别忘了你的台词任务！】
“不是限时24小时嘛。”江徊油盐不进。
他端起酒杯，一杯一杯地灌自己，眼睛偶尔瞥到斜对面的季存英那里。
季存英倒是很自觉，避江徊的位置远远的，沉默着，专心在平板上处理公务。众人见他正忙，更不好上前打扰他。
江徊低下头倒酒时，恰好错过季存英同样悄然看过来的视线。
【宿主你这是做什么？】886记忆里，宿主并不喜欢喝酒。
“为了完成任务啊。”江徊斜着眼睛，扫了一眼显现出光团形状的886，“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一点人设包袱在身上的。”
886：【……今天才看出来。】
江徊继续解释：“只有喝醉酒的人，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这话倒是提醒886想起一点，一号癫公宿主不喜欢长嘴，倒是十分喜欢演戏。
果然，江徊喝完这杯酒，便捂住额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栽倒进沙发，演技足以媲美一旁身为专业演员的小伙伴席舟。
席舟转头见江徊喝空了酒瓶，“哎呀”一声，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不能喝你就别逞强嘛，阿徊！”
他单纯以为江徊是为了投资发愁，没有多想，上前扶起江徊，“我送你回去吧。”这场酒局眼看是废了，多留也没意义。
江徊醉眼朦胧，撑住席舟一边肩膀，没有席舟想的那般醉得厉害，口齿尚且清晰。
“作为东道主，既然我失陪了，你再多陪他们一会儿吧。不是说有人有意投资你的那部新戏吗？”
话虽这么说，席舟仍有几分犹豫：“那我给你叫个代驾？”
江徊“嗯”了一声，勉强站直了身体。
眼角余光里，季存英收起平板，接过秘书递来的大衣外套穿上，正往这必经的座位出口过来。
江徊忽然晃晃悠悠，悠悠晃晃，以886叹为观止的演技恰好在季存英还有两步之遥时栽了下去——这就是江徊演技的高明之处了，如果季存英刚好走到身边栽倒，那实在太假，距季存英还有些距离时反而更真实。
季存英似乎一直留心着这边的情况，见状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大步迈上，稳稳接住歪倒的江徊。
江徊向后落进了季存英大衣的怀抱中，仿佛栽进一片轻柔的云里。属于季存英常用的衣物柔顺剂的淡淡香味，瞬间圈住了江徊。
江徊下意识习惯性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后懊恼不已。
死鼻子，你还闻！
没出息！
886听到他的心声，无语至极，为鼻子发声：【……鼻子也有话说的啊，就闻就闻！】
季存英当然全然不知怀中少年的丰富内心戏，面对转头愣住的席舟，他放低了声音道：“我送他回去吧，麻烦把地址发给我。”
“哦哦，好的。”
席舟才给季总发过项目介绍书，聊天框还置顶着。许是年纪太轻，没经过事，听见季存英的话顺手就照做了，发完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把发小转手就卖了，卖的还是季家人。
“……”
席舟悔不当初，只好含泪看着发小上了“贼船”。
不过，季总这么体面友善的人，怎么可能趁发小醉酒做什么事呢？再不济他们也曾经有过舅甥关系吧？
席舟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转身回了座位。
要是886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指不定还会补充道：岂止是舅甥关系！上辈子他们的关系更是重量级……
秘书在前面一言不发安静开车，后座只有季存英与江徊两个人。
江徊的脸歪在靠背上，双眼紧闭，一脸恶心难受的模样。其实江徊酒量不错，尽管此时表现出的模样有做戏的成分，但连续灌下多杯酒，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
季存英让秘书把后面的车窗打开，“小蒋，再把水递给我。”
蒋秘书把一瓶未开封的水递了过来，季存英扭开瓶盖，明明是试着叫醒江徊，声音却很轻，害怕惊醒他一样。
“……喝口水吧。”
江徊稍稍掀了点眼皮，把头微微凑近一点，季存英小心地给他喂了点水。
喝完水，江徊忽然毫无征兆地完全掀开眼帘。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眸子明明亮亮地闪动着，一瞬不瞬紧盯季存英的脸。
“……”借着偶然漏进车中的灯火的光，季存英甚至能清晰地在那双干净坦诚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脸。
他无言的、小心的、保持距离的脸。
季存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自己了。
记得只有很久远的幼年，刚被领养回季家的他，曾经便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接触周围的环境，生怕惹来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但养父养母无微不至的爱搀扶着他走出了自己的小世界——尽管那是另一个被亲情强行困住的圈子，可季存英已不会再小心翼翼，为自己的存在感到卑微。
唯有面对江徊，他时常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愧疚。
“不要这样看我。”江徊忽然启唇，声音清清幽幽的，仿佛来自另一个季存英无法得知的时空。
季存英几乎能闻见他呼吸间浅浅的红酒香气。
他正为江徊的话感到困惑，就见江徊忽然松了口气般栽回靠背里，重新闭上眼，用力道很轻、但在季存英听来极为锐利的语调说：
“为什么要送我回家？我们好像根本不熟啊，季总。还是太久没回国了，连这点人情世故都把握不好？我们现在连亲戚关系都不算，请你记住，我已经不是季家人了，所以——”
江徊略略撩起眼皮，散漫地看过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不熟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