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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沈柏舟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轻轻擦拭沈知秋掌心渗血的擦伤。

      四合院西厢房的日光斜斜切进来,将计生委档案柜的阴影投在男孩挂着泪珠的睫毛上。

      酒精的擦拭对于四岁的小男孩来说有些疼,但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沈柏舟拍了拍男孩衣服上的灰尘和粘上的干草枝。

      "救麻雀没有错,但爬危墙就是愚蠢。”

      父亲的声音像他别在胸口的钢笔一样冷硬,

      沈知秋嗅着酒精刺鼻的气味,目光追着窗外扑簌簌的雪片,

      “爸爸我知道了。”

      沈知秋小声嘟囔道——半小时前,他就是踩着堆满计生宣传册的木箱,试图把受伤的麻雀送回房檐,然而他个子太小,一不小心就从木箱
      上摔了下来。

      好在沈柏舟正在里屋,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出门便看见沈知秋摔了一个大屁蹲。

      这时周静仪端着搪瓷缸掀帘进来,枣红毛衣蹭着门框上"少生优生"的金属标牌叮当作响。

      "秋秋你看,"她晃了晃缸子里扑腾的灰羽小鸟,"王婶家虎子借了梯子,待会就把这小鸟送回去。"

      “谢谢妈妈!”沈知秋开心地大声说,

      虽然爸爸还在给他擦药,他却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着小鸟。

      沈柏舟擦药过后便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最近计生委事情很多,他忙的根本走不开。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敲打玻璃,屋里每个人安静的坐着,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沈知秋从妈妈手里接过麻雀,用手指沾了一点温水化开的红糖,在麻雀喙边晕开。

      他忽然仰头问:"如果小鸟的妈妈被坏人抓走了,会有人送它回家吗?"

      沈柏舟锁档案柜的手顿了顿,说道:“如果调皮的话,可能就回不了家咯”。

      说完,他摸了摸沈知秋的头,接着说:“不过秋秋是个乖孩子,爸爸相信秋秋不会调皮的,对不对?”

      沈知秋用力地点了点头。

      铁钥匙转动的声响里,周静仪蹲下把儿子冻红的手塞进自己毛衣下摆,双手捂着孩子稚嫩的脸庞,轻声道:
      "小秋不要担心,每个妈妈都会拼了命找它的孩子,不论孩子在哪里。"

      周静仪用力揉着孩子的小脸蛋,沈知秋似乎在努力记住爸妈说的话,才四岁的脸显得老气横秋,过了一会儿开口,
      “妈妈那我们快让虎子哥哥把小鸟送回家吧!”

      “诶,好。”“我们俩走吧,等一下给你做你最爱吃糖醋排骨,爸爸还有事要忙。”

      周静仪笑着说道,然后带着沈知秋走出了房间。
      ---
      腊月十八,又是一年寒冬。

      计生委年终表彰会的红绸花落在沈知秋画满麻雀的算术本上。沈柏舟用钢笔尖戳着错题:"3+5等于7?你当是画糖人凑数吗?"

      墨迹在宣纸上洇成乌云,周静仪端着冻柿子的手僵在门边。

      "老沈,孩子才五岁…"

      "五岁就该知道学好数理有多重要!"

      钢笔重重磕在砚台边,溅起的墨汁染污了墙上的《计划生育先进工作者》奖状。

      沈知秋盯着奖状金框里父亲冷峻的侧脸,突然抓起算盘:"我把风筝分给虎子三只,自己留五只,总共有八只对吗?
      我只是想到好久没和爸爸妈妈去广场放风筝了,就减掉了一只。"

      沈柏舟镜片后的瞳孔倏地收缩,脸色有点缓和。“

      秋秋,是爸爸太着急了,等爸爸忙完这阵,咱们就去放风筝。”

      周静仪趁机把柿子塞进儿子嘴里,冰凉的甜意在沈知秋齿间炸开时,她贴在沈知秋耳边说:
      "秋秋要记住,就算爸爸刚才批评你,他也是太关心你才那样说的。"

      又扭头对丈夫说:“对别人就好声好气,教自己儿子就不知道宽容点啊”

      沈柏舟无奈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希望秋秋能学好知识,以后有出息嘛。”
      ---
      沈柏舟把最后一沓计生委文件锁进铁柜时,琉璃胡同12号院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

      七岁的沈知秋趴在窗棂上呵气,看着冰花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水晶森林。

      "秋秋,帮妈妈收一下围巾。"

      周静仪扶着孕肚挪到石榴树下,枣红羊绒围巾被雪水浸透半边。

      她总是这样,妊娠反应再剧烈也要把丈夫的奖状框擦得锃亮——市计生委先进工作者的金漆字在雪光里亮得刺眼。

      胡同口传来糖葫芦叫卖声,沈知秋攥着攒了三天的硬币往外跑,大声向妈妈喊:“好的妈妈,我先去给你买糖葫芦就来帮你”。

      沈知秋心想,妈妈最近心情总不好,吃甜的会开心一些。

      沈知秋从院子里跑出胡同口,胡同的青砖墙上写的计生标语"少生优生,幸福一生"正在剥落。

      住在胡同口的王婶突然拽住他,语重心长的说:"你妈肚里要是弟弟,你就得去乡下喽。"

      沈知秋顾不得想明白王婶说的什么,赶紧往门口跑去。

      买糖葫芦的叔叔一周才来一次,错过了就赶不上了,待会还要去收围巾,学校要求的手工作业还没完成呢。

      夜里,沈知秋是被一阵争吵声惊醒的。

      夜色中隐约传来女人压抑的呜咽,他赤脚摸到西厢房,透过门缝看见母亲跪在满地狼藉中,脸上挂着连片的泪珠,地上摊开的《终止妊娠同意书》上有着大片浸透的水痕。

      "都七个月了…张主任说流产可能造成子宫穿孔…"

      "静仪!"沈柏舟猛地砸向计生委颁发的铜制奖杯,

      "我是管这个的!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惊雷劈亮窗棂的瞬间,沈知秋看见父亲脸上蜿蜒的水痕。

      周静仪突然抓起剪刀对准小腹:"那让我带着孩子死!"

      瓷杯坠地的脆响惊醒了沈知秋。

      多年后他仍记得那夜雨水的铁锈味,混合着母亲染血的枣红毛衣,在记忆里凝成永不褪色的朱砂。

      2001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沈知秋蹲在暖气片旁,看爷爷沈德昌用麻绳捆扎他的小人书。

      "曲靖有会发光的蝴蝶,"老人滇西腔调的普通话裹着烟草味,"比这些画本子好看,等你和我回克曲靖了,爷爷就带你克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爷爷,爸爸妈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老人拍了拍孩子的头,“你爸爸妈妈他们还有事要忙,叫我来接你克住一阵子,马上就会接你啊,莫急啊。”

      沈知秋沉默着不出声,这个年纪的小孩似乎不该那么稳重,也许他也只是在想和爷爷回老家之后,妈妈要多久再接她回去,马上又是多
      久。

      他听老师上课的时候讲过,“马上”就是时间骑在骏马上奔跑,时间像箭一样飞出去。

      周静仪在里屋叠毛衣,突然抓起件鹅黄色开衫捂在脸上。沈柏舟站在院中接电话,黑呢大衣肩头积了雪:"是,明天就送走…感谢组织关怀。"他的皮靴碾过冻住的草茬,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趁着爷爷收拾东西的时候,沈知秋走进里屋。

      “妈妈,我想拿一些北京的照片回去给奶奶看,你之前不是说奶奶她还没来过北京嘛。”

      “秋秋,爸爸妈妈也是没办法,等这边事情解决了,就接你回来。”

      周静仪抱着沈知秋,眼泪止不住地流。

      "秋秋来。"周静仪从樟木箱底摸出个铁盒。

      褪色糖纸铺满盒底,她挑出张印着琉璃塔的:"这是怀你那年,你爸去河北督查时捎的。照片待会我拿给你爷爷,去那边记得乖乖听爷爷的话,妈妈会经常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沈知秋把糖纸对准台灯,忽然说:"等我长大了,天天给妈妈买这种糖。"

      其实沈知秋还想问,‘妈妈你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但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周静仪的身体不方便行动,最后是沈柏舟将沈知秋和老爷子送到火车站。

      沈知秋站在检票口,看着不远处爸爸在和爷爷说悄悄话。“

      爹,就麻烦你这些年看着小秋了,等上头放松了我再把你们和妈一起接到这边来享清福。”

      “别和我说这些,孩子还小,毕竟还是想爸妈的,你们还是尽快接他回克,老家那边不比北京,孩子跟着我受苦…”

      沈柏舟看着沈知秋走上火车的时候,沈知秋并没有回头,围着爷爷问这问那,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新奇。

      沈柏舟把沈知秋小小的背影刻进脑海里,转身回去的时候,他袖口的位置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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