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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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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秦鹤洲进入周棋帐中时,周棋正在饮茶。
帐外疾风暴雪,遮挡视线,帐外巡逻看守,看不清帐内动向。但周棋没有丝毫慌张或意外神色,淡然看着眼前的白衣来客。
“是谁派你来的?敌国?政敌?还是他……”
“谁?”秦鹤洲蹙眉,警惕盯着周棋。
周棋忽地起身,低头看向帐前烛火,朝着秦鹤洲笑了两声:“残躯病骨不由人……我们原本差点有个一个孩子,但如今什么都没了。我在这抚朔关,等了这么多年,结果只等到了你。”
“我听不懂你的话,也不乐意听。”秦鹤洲拔剑,直刺周棋命门。
周棋双指夹住剑锋,往前一推,秦鹤洲的剑便再难往前半寸。
“年轻人,脾气急。”周棋说,“你这武艺,再练十年,方可胜我当年。”
秦鹤洲瞬间变了脸色。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向来从无敌手,如今本应一击毙命的招式却被对方轻松破解,反遭嘲弄,何其屈辱。
“我当年替先帝争天下时,曾一人破万军,先帝呼我麒麟子。能与我当年相较,不算辱你。”
秦鹤洲夺回佩剑,与周棋拳脚相向。原是周棋压着秦鹤洲,几番较量后,秦鹤洲竟渐入上峰。眼见自己再难招架,周棋忽然使力,将秦鹤洲按在地上。
秦鹤洲企图起身,尚未发力,便感到腹中忽然一扯,随后便是令人冒冷汗的抽痛,再去使力,竟是内力难提。
秦鹤洲心想万事皆休,也不做挣扎,静看周棋下一步的举动。
周棋将秦鹤洲压于地面,亦满头是汗,看起来并不比秦鹤洲好上几分。
“你跟他当年很像,急脾气,不服输。”
周棋双目描摹着秦鹤洲衣裳绣纹,语气平淡地讲起了不到二十岁的自己。
好平常的故事。秦鹤洲想。
周棋与当今天子,竹马成双,相知相许,一起渡过乱世,却败在太平天下。
原本相爱的两个人,斗得过天下纷争,输在了朝堂的尔虞我诈,越走越远,南辕北辙。或许也曾有过值得期许的以后,有过共同期待的孩子,但阴差阳错的,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势同水火,再不相融。
讲完故事,周棋与秦鹤洲相顾无言,周棋单手拎起秦鹤洲,将人带出营帐,营外士兵见周棋出来,纷纷行礼。
周棋径直略过士兵,走了几步又回头,朝身后人嘱咐:“今儿个雪大,无事便回帐子,左右出不了事。”
天寒地冻,巡逻士兵早遭不住,听了吩咐立刻谢天谢地,迅速钻进营帐。
秦鹤洲双脚悬空,就这样被周棋拎着。他此刻小腹坠痛,像是有双手撕扯着血肉一般,再使不上丝毫力气,只疑心周棋在帐中给自己下了毒,才至于此。
周棋将人带到了冰川前。
数九隆冬,河流早就凝结,唯有士兵取水之处冰层破损,如今到了夜里,也只来得及凝上薄薄一层寒冰。
周棋随手将秦鹤洲扔了进去。
薄冰破碎,冷水刺骨,秦鹤洲猛觉后背一冷,随后周身除去小腹持续的抽痛,再无知觉。
寒流持续掠夺着秦鹤洲的五感,秦鹤洲挣扎睁眼,隐约听到岸上的人说:“回去跟你的主子说,想要取我性命,自己亲自来,我就在这抚朔关等着。”
话落,周棋转身离去。
秦鹤洲一瞬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跃出冰面。寒冷的冰水在离岸的前一秒悉数凝成冰晶,秦鹤洲周身像是凝结了一层冰壳。
秦鹤洲调动内力,融化了剑鞘处的寒冰,拔出佩剑,朝着周棋后心刺去。
周棋应声倒下,滚烫的血流过积雪,在夜色里,只留下了一抹更深的浓黑。
“如果不是我给你机会,你永远也杀不了我……替我跟他说一声,来世不必见了。”漫天风雪里,周棋闭上了双目。
“我见不到他,这些话只能你自己去说。”秦鹤洲收起佩剑,弯身捂住小腹。
怎么这样痛?
秦鹤洲低头,看见自己所站之处,星星点点,似乎也有血迹。
是从哪里流出的血?
是要死了吗?
秦鹤洲一阵茫然,只觉意识朦胧,拄着剑往冰川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头重脚轻,再度落入了水中。
06
赵鸣筝在冰面上救回的秦鹤洲。
秦鹤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冰面,昏倒在了冰层之上。
赵鸣筝等了半夜,未等到秦鹤洲回来,便沿着河岸,往光亮处走了些许,试图看清对面军营的情况。
远远看到河畔有黑影,赵鸣筝便快跑了几步,发现了倒在冰面的秦鹤洲。风雪未静,但已停了几分,由于巡逻的士兵早早被周棋遣回营帐,故而周棋的尸体与昏迷的秦鹤洲横陈河畔半宿,竟无一人发现。
赵鸣筝将秦鹤洲带走,躲进冰川对岸的松林中,把身上狐裘脱给对方,恐怕军营发觉异样追杀过来,不敢耽搁,背着秦鹤洲走了一夜,直至官道长亭,方才敢将人放下。
天色已亮,赵鸣筝才在秦鹤洲衣上发现血迹,为其把脉后,赵鸣筝微微怔住,像是要哭又像是想笑,心中五味杂陈。
秦鹤洲醒时小腹已不再疼痛,只觉得身上沉重,像是睁不开眼。
赵鸣筝见他已醒,立刻将人扶起用软枕垫住后腰,让秦鹤洲坐起,随后捧起熬好汤药,给他喂下。
“周棋死了?”秦鹤洲没有想到汤药如此苦,呛了一下,猛地趴到床头,将药吐了一半。
“死了。”赵鸣筝用帕子替秦鹤洲擦干唇角药渍,又喂给秦鹤洲一勺药,“师父,你得把药喝尽了才行。”
“苦得很……死了就好,否则还得折返再补上一刀。”朝廷密令与江湖委托不同,没有商量的余地,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秦鹤洲蹙眉,强忍着呕意把药咽了下去,随后干脆从赵鸣筝手中抢过药碗,一口将汤水灌尽。
赵鸣筝接过空碗,秦鹤洲试图起身,却发现提不起丝毫内力:“不知道周棋给我下了什么毒,在军帐里便是,肚子疼得厉害,提不起半点力气,差点死在里面。”
“不是毒。”赵鸣筝开口否认,话落又像是自觉失言似的,紧紧闭了嘴。
“那是什么?”秦鹤洲五指逐渐蜷缩,抓紧藏在被褥下的小腹,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想要听见赵鸣筝亲口打消自己的疑心。
赵鸣筝脸上露出痛苦神色,想着瞒不过,便上前抱住秦鹤洲,开口说道:“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两人一时再没有言语,彼此沉默着。
很多年后,赵鸣筝想起今日,还是猜不出这沉默的片刻里,秦鹤洲在想些什么,就像秦鹤洲看不到此刻看起来满脸痛苦的赵鸣筝心底藏着的隐秘快意一样。
“也好。”正当赵鸣筝想要开口劝慰时,秦鹤洲突然说了话,“到底是不能留下的,它自己没了,也好过被我送走。”
秦鹤洲的话让赵鸣筝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怒火,想要质问秦鹤洲难道对他们的孩子没有丝毫期待,更想朝秦鹤洲问个明白,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但赵鸣筝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他也讲不清自己应该把秦鹤洲摆在哪个位置上更合适。
岁月漫长,有得是时间让他慢慢想。
西北刺骨的冰川与骤然的小产,在秦鹤洲身上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秦鹤洲变得虚弱畏寒,曾经独步江湖的魔头,变得不时缠绵病榻,一年中只有少数光景能提起精神。
赵鸣筝翻阅古籍,辨认出秦鹤洲在抚朔关的冰川之下中了一种古老的寒毒。这种寒毒不会致命,却掏空着秦鹤洲的身体,让他永远无法恢复健康的体魄和巅峰时期的武力。
失去健康对大部分江湖人而言的确并不致命,就此隐退也好,广收弟子开创宗门也罢,总有活下去的办法。但对羽春楼主而言,这即便不意味着死亡,也预示着自己离既定的死期并不遥远。
楼中蠢蠢欲动之辈层出不穷。
羽春等级森严,唯有门主或是破格得到资质的楼内人可挑战楼主,胜者便是羽春主。
第一个动手的是五门主,他是个野心家,选在了雨夜发难。整个五门围住了主楼,五门门人都相信,今夜过去,五门主会成为新的楼主,他们当中有一人会成为新的五门主,而其他诸人都会是下任楼主与门主的心腹。
赵鸣筝亲眼看着睡在枕侧的秦鹤洲拖着残躯在惊雷下起身,风雨吹开顶楼的门牖,秦鹤洲提剑离开,不消一炷香便回到床头,只轻轻朝赵鸣筝说了一句话。
“现在起,你便是羽春楼的五门主了。”
话落,一口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