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抵昂热尔的野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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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蝉鸣声透过纱窗钻进屋里。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手里攥着一支蜡笔，在墙上胡乱涂抹着。客厅里又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妈妈尖利的嗓音：“张长庚！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我用力地在墙上画着，蜡笔“咔嚓”一声断了。红色的蜡屑沾在手指上，像血一样。我把脸贴在冰凉的墙面上，听着外面的争吵声。
“你看看隔壁老王家炉子都摆在我们窗户下生火，你呢？怂样儿屁都不敢放一个！”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陈丹妮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你这种人！”
爸爸的声音很低，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又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着头，搓着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时常过来探访我们的外婆陈菡也站在一旁，轻叹了口气。她手里拿着一本随身不离的旧相册，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是旧时代的大家名媛，曾经的风光无限，如今却只能在回忆中寻找慰藉。
外婆的丈夫，我的外祖父，是党国军官，解放后逃离到海外，留下了外婆和妈妈在国内。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们因为有着海外关系，被人歧视，生活变得异常艰难。
我摸到另一支蜡笔，继续在墙上画着。这次我画了一个小女孩，她站在高高的楼上，身后长着一对翅膀。我想象着自己也能长出翅膀，飞得远远的，离开这个永远在争吵的家。
突然，房门被推开了。我慌忙用身子挡住墙上的涂鸦，但还是被妈妈发现了。她穿着那件褪了色的碎花连衣裙，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梦瑶，你在干什么？”妈妈走过来，我闻到她身上廉价香水的味道。她蹲下身，看着墙上的画，突然愣住了。
我以为她要骂我，却听见她轻声说：“画得真好。”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墙上的线条，“这是你吗？想飞走的小女孩？”
我点点头，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妈妈把我搂进怀里，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梦瑶”，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去法国，去昂热尔，那里有漂亮的城堡，有塞纳河，有艺术馆......”
我抬起头，看见妈妈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星星。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离开这里真的会更好。
第二天去上学，我又听见了那些刺耳的话。
“张梦瑶，你爸爸是不是又和你妈妈吵架啦？”班上的小霸王王磊大声嚷嚷，“我昨晚又听见你们家摔东西的声音了！”
我低着头，假装没听见。但王磊不依不饶：“你妈妈是不是又要和你爸爸离婚啊？我妈妈说，你妈妈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闭嘴！”我猛地站起来，把课本摔在桌上。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小区后面的废弃工地。那里有一面斑驳的墙，我经常在那里画画。今天，我用捡来的粉笔画了一个巨大的翅膀，比我还要高。我站在翅膀前，想象着自己真的能飞起来。
“画得不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隔壁的李奶奶。她是个退休的美术老师，总是穿着素雅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要不要来我家学画画？”李奶奶微笑着说，“我看得出来，你很有天赋。”
我跟着李奶奶去了她家。她的客厅里摆满了画具，墙上挂着各种油画。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来，试试这个。”李奶奶递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素描纸。我握着铅笔，手有些发抖。但当我开始画的时候，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我只看见纸上的线条，只听见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天晚上，我又听见了父母的争吵。但这一次，我躲在房间里，画着李奶奶教我的素描。我画了一个小女孩，她站在高高的楼上，身后不是翅膀，而是一支巨大的画笔。画笔像魔法棒一样，在空中画出彩虹。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魔法。在这个充满争吵和眼泪的家里，只有画画能让我暂时忘记一切。每当拿起画笔，我就能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里没有争吵，没有歧视，只有美丽的色彩和自由的想象。
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画最后一笔。她看着我的画，突然哭了。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说：“梦瑶，妈妈一定会带你去法国。在那里，你可以尽情地画画，没有人会嘲笑你，没有人会看不起我们......”
我闻着妈妈身上茉莉花的香味，感觉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脖子上，温温热热的。
我知道，我们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不害怕，因为我有我的画笔，有我的梦想。无论去哪里，我都能用画笔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妈妈陈丹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张机票，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绝。我站在她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画笔，心里充满了不安和疑惑。
“梦瑶，我们要去法国了。”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抬起头，看着妈妈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仿佛在告诉我，这次离开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有无数个问题，但我选择了沉默。我知道，妈妈的决定从来都是不容置疑的。
其实，这个家再如何吵吵闹闹，我都不愿离开爸爸妈妈中的任何一方。但妈妈始终是满心瞧不起那个安分守己、老实木讷的普通工人张长庚，他们的婚姻生活平淡无奇，充满了矛盾和冷战。父亲好面子，妈妈则渴望自由，最终两个人就如同水与火的不相容，从我记事开始，就不停地吵吵闹闹，终于在这一天，他们两个人离婚了。
离婚后，我改跟妈妈姓，更名为陈梦瑶。
多年以后，妈妈依旧不停更换着她浪漫的爱情版本，爸爸已重组了家庭，因为太过于老实，又惧内，不得不断绝了和我这个女儿的一切联系。我也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爸爸那张憨厚的脸，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知道，他并不是不爱我，只是他无法面对那段失败的婚姻，无法面对我。
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妈妈牵着我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我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生怕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走丢。
昂热尔的街道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石板路上铺着细碎的阳光，路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飘着面包和咖啡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我仰起头，看见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蓝天，像一支巨大的画笔。
我们的新家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里。楼梯吱呀作响，墙纸有些剥落，但妈妈却说这里很有“艺术气息”。我的房间很小，窗户正对着邻居家的花园。透过玻璃，我能看见一个金发小女孩在荡秋千，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琳达，”妈妈蹲下来，用新给我取的法国名字唤着我，“明天就要去新学校了，紧张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发，她的手指有些颤抖。我知道，她比我更紧张。
第二天早上，我穿着崭新的校服，背着画板走进教室。老师用我听不懂的法语介绍我，我只听见“Chinoise”这个词在教室里回荡。同学们好奇地打量着我，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捂着嘴笑。
课间休息时，我拿出画板，想画下窗外的风景。突然，一个红头发的小男孩冲过来，一把抢走了我的画板。
“Chinoise！Chinoise！”他怪叫着，其他孩子哄笑起来。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起在国内时，王磊也是这样欺负我的。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走过来，用流利的法语训斥了那个男孩。她转过身，对我露出友善的微笑：“我叫艾玛，你的画真好看。”
我低头看着被抢回来的画板，上面是我画的教堂尖顶。艾玛指着画说：“这是圣莫里斯大教堂，我每个周末都去那里做礼拜。你画得真像。”
从那天起，艾玛成了我在新学校的第一个朋友。她教我法语，带我去她家的面包店。面包店的橱窗里摆满了精致的甜点，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和香草的香气。艾玛的妈妈总是给我一块刚出炉的可颂，外皮酥脆，内里柔软。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艾玛一样友善。班上有个叫皮埃尔的男孩，总是用奇怪的语调模仿我说法语。每当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问题，他就会夸张地大笑。我开始害怕开口说话，害怕去学校。
有一天，皮埃尔又在我画画时捣乱。他抢走我的画笔，在画纸上乱涂乱画。我气得浑身发抖，抓起颜料盒就朝他扔去。蓝色的颜料溅在他的白衬衫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皮埃尔愣住了，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师闻声赶来，我低着头，准备接受惩罚。但老师看了看我的画，又看了看皮埃尔的衬衫，突然笑了。
“琳达，”她温和地说，“你的画很有天赋。但是，下次生气的时候，可以用画笔表达，而不是颜料盒，好吗？”
我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老师轻轻擦去我的眼泪，说：“你知道吗？梵高也曾经因为太激动，把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艺术家总是特别敏感。”
那天放学后，我画了一幅自画像。画中的我站在教堂前，手里拿着画笔，脸上带着倔强的表情。背景是昂热尔湛蓝的天空，还有几朵像棉花糖一样的云彩。
妈妈看到这幅画时，眼睛又红了。她把我搂在怀里，说：“琳达，你画得真好。你知道吗？你外婆年轻时也喜欢画画。她总说，艺术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
我靠在妈妈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茉莉花香。窗外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纸上。我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但只要拿起画笔，我就能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长出了翅膀，飞过昂热尔的城堡和河流，飞过塞纳河畔的艺术馆。在梦里，我看见了外婆年轻时的样子，她穿着旗袍，手里拿着画笔，对我温柔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