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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往事难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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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不想了解谁,她也不是讨厌热闹与温暖,她只是一个人久了,便不想成为别人口中拦路抢劫硬夺百姓手中财宝的强盗。
高则灵八岁那年开始当父母双全的孤儿,当了十几年了,有望继续当下去。
五岁以前的记忆是她最快乐也是最想忘记的。那时的父母柔声细语大于面红耳赤,琴瑟和谐大于歇斯底里。总之是一派春天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景象。
不知何时,他们开始针锋相对,横眉怒目。在持续近三年的争吵话语与奶奶的埋怨叹息中,高则灵明白了他们离婚的原因。
母亲结婚时十八岁,父亲二十三岁,一年后高则灵出生,不久两人领了结婚证。母亲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美人,父亲当时是一名在工厂坐财务办公室的高校毕业生。
相亲时,两人一见钟情,很快订婚结婚,婚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弥补恋爱中的新鲜、热恋时期。
随着高则灵的出生,他们渐渐被浓烈的生活气息包裹住,泥足于家庭琐事。
母亲生产后想请保姆以缓解刚做新手妈妈的压力,父亲以攒钱给孩子和以后的开销大为由提出接老母亲过来照料,两人对这件事的分歧越来越大,最后保姆也没请,老母亲也没接。
母亲做家庭妇女做的不如意,身边的朋友又渐渐离开她,天南海北的闯生活。
后来,朋友们逐渐结婚,邀请她参加婚宴,她坐着飞机天上来,天上去的翱翔,雪白厚重的云朵一团一团的像阶梯。站在高处眼界异常开阔,她看到那些没她年轻漂亮的朋友却各个嫁的风光豪华,一次次的见证是一把把磨的锋利的刀,擘肌分理的插进骨髓。
她长期陷入自己目光短浅的懊悔中,蜷缩在这样一个三线城市,一辈子蜗居在这两室一厅,跟那宫殿般金碧辉煌的别墅怎么比?
她的野心随着看到越来越多朋友寄来的全球各地的明信片而膨胀。
她后知后觉要做一个经济独立的女性,便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一份体面的办公室工作,可是要去很远的城市——这自然是母亲要求的,父亲以高则灵没断奶胁迫她,她没走成。父亲给她在当地找了一家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同时把奶奶接了过来,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事故与日俱增。
她越来越来越厌恶这种生活,矛盾日积月累得不到解决,她要离婚,父亲自然不同意,只能闹,无论什么事都要跟他作对,闹得他家翻宅乱,不怕他不肯。
高则灵长到五岁,母亲给她报了钢琴、画画、舞蹈,父亲极力反对,他要她专心的学习文化课,附加的专业只会分心。母亲则更在乎以后的多样选择性。
就这样高则灵在他们一半冷一半热的态度中学习了三年,最后随着他们的离婚无疾而终。
婚姻在两位目标南辕北辙、性格针锋相对的驾驶员中间摇摇欲坠,他们将无法排遣的愤懑都转嫁给高则灵,如果没有一位乘客他们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随时可以跳伞弃机。
高则灵在夹缝中生活的小心翼翼。
她放学后不敢再看广场上的旋转木马一眼;不敢要求买一颗一毛钱的水果糖;学校的手工作业与美术从来不交,叫家长,奶奶来了两次之后就杜绝了。
她们吵得凶的时候,妈妈把奶奶赶回老家,高则灵吃饭都成了问题。饿的很了,去冰箱里翻东西吃,打开冰箱门,一阵冷气只扑到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她真想在这里多站一会儿,让冰箱安慰她。一眼望穿的保鲜层,寥寥无几的生鸡蛋,生豆角,生洋葱,还有瓶瓶罐罐的调料,再无其他。洋葱太辣,吃不了,她又讨厌吃鸡蛋,只能选择豆角,从一束泛黑,水分半流失的豆角中抽出一根,咬一口,脆的,嚼一嚼,微甜中带有一丝青草气,她从来没吃过生豆角,吃了两根有些反胃,吃不进去了,虽然没吃饱,但是翻滚出的一阵阵恶心抵消了饥饿感。以致后来爸爸给她买了可口美味的包子,馅饼,她一口也吃不进去。
终于父亲被闹得筋疲力尽,再也无心经营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两人离了婚。
他们都不愿抚养孩子,高则灵还是判给了父亲,母亲如愿以偿的拿到离婚证,在某个夏日的黄昏悄无声息的走了。
奶奶又被接了回来。
父亲在意志消沉两年后辞了工作,不顾奶奶的反对与苦口婆心的哀求也走了,跟高则灵一句话没说。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
又过了一年,父亲给奶奶打来电话,算是留下一个号码,像是警告似的说道:没事尽量不要打电话,他会给她定时打钱过来。
从此高则灵与奶奶相依为命。
初中高中被歧视,与人打架,有考试成绩作挡箭牌,老师也不过分苛责,从此她像找到了依靠一样拼命学习。
高二夏天,奶奶病危,父亲回来了。
他变得苍老一些,穿一件灰色半旧薄夹克衫,一条宽松皱巴的黑色西装裤,身量与年轻时相仿,没有以往的生机勃发,多了一份现世安稳的平淡,看见高则灵有种闪烁却不愧疚的眼神。
他们始终一句话都没说。
奶奶说告诉他她知道自己没多久活的时间了,只有一句临终遗言,让他把房子过户给高则灵,总要让自己的亲生孩子活下去,虎毒还不食子呢。
父亲握着奶奶的手半天没说话,显然是不愿这个时候生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奶奶说道:“我现在结婚了,也有孩子了。妈,你要为那边的孙子孙女想想,我日子过得也很拮据,现在我把房子过户给她,我以后怎么办?”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顾得了我的灵灵。”奶奶无力的嗓音像半浓的绿豆沙。
父亲不肯,他没法跟那边的老婆交代。奶奶生气的拔掉插在手背上的输液针,鲜血从干瘪松弛的皮肤中渗出来,像一条毒蛇,爬上手指,在指尖聚集,越来越多的红,它们嘶吼狂叫,纵身一跃,摔死在白色地板。
吓得高则灵忙找纸巾捂住,高声尖叫护士。
父亲屈服了,条件是以后再无瓜葛,生活费也断绝了。
他看着奶奶,话却是说给高则灵听得:“两个女人像强盗一样,一个抢劫我的上半生,一个抢劫我的下半生,,真不如...”他的话没说完,及时停住了。
她当然知道一个是她,一个是她的母亲,用不同的方式掠夺着他的生活,是卑鄙贪婪的强盗。
她想他未完的话也许是:真不如一出生就扔掉或者掐死。因为他之前跟母亲吵架的时候总是这么说。也许至今觉得没这么做是人生一件憾事。
她感激他没再完整的说出那句话,大概还顾及一丝父女之情。
高则灵觉得有一条冰冷的长带子吻着她的脸,在她长期旱魃为虐的眼眶中竟有甘霖降落,算是新年礼物吧,她还没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