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扇全黑的窗 ...
-
季时砚调好了颜料，按之前他们约定的顺序排列着。
陈厦的手指在调色盘边沿一个个摸过去，像是在无声数着数。
好事。至少陈厦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可……陈厦以前很少用黑色的。
陈厦第一个就选中了黑色，他闭着眼睛，在纸上画了一扇窗。
一扇全黑的窗。
季时砚看着他先是画出窗的轮廓，然后用大片大片颜料将窗户涂黑。
为什么呢，陈厦。
季时砚手指轻触画纸，“你为什么要把窗户涂黑，你究竟在三楼窗户那里看到了什么？”
没有回应，季时砚帮陈厦洗干净画笔，看陈厦一次次变更颜色，终于在纸上画出了他自己。
画中的陈厦站在窗前，手握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正在画画的陈厦换了红色，从自己的胸口处往下涂，整幅画的底色都成了鲜血一样的刺目红色。
这是什么意思？陈厦杀了自己?
陈厦在三楼的那扇窗前自杀了，那么现在正在画画的人又是谁？
——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季时砚放下调色盘，抱住了陈厦，“陈厦……你怎么能放弃……”
“你放弃了自己，还有谁能唤醒你……”
陈厦在季时砚臂弯里颤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季时砚愣了愣，随即更紧地抱住他，“为什么？你不想醒来……”
季时砚清楚地感知到，陈厦害怕了，他害怕被唤醒。
陈厦双手轻轻抵在季时砚胸前，他的拒绝一如既往无声又温顺。
这样温顺的拒绝，总让人疑心到底是不是真的拒绝。
可季时砚很清楚，陈厦不会轻易拒绝他，这样的拒绝已经是很严肃的了。
季时砚松开了陈厦，他沉默地把画纸从架子上取下来，放进了文件夹里。
……
季时砚是问过他的。
在陈厦十二岁的时候。
他问陈厦:“你就这么拒绝他人对你的伤害吗？”
记忆有些久远了，但陈厦的回答他至今记忆犹新。
陈厦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如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妈妈教我温顺隐忍，使我怯懦又自卑地苟活下去。”
于是季时砚不由自主想起了钟棠月，逆来的她从来顺受了，她说，她不能反抗，她想保护好两个孩子。
陈厦只是想好好保护妹妹。
他是个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盲人，却把所有伤害都挡在了妹妹的门外，就像柔弱的钟棠月把他和妹妹关在门里独自面对醉酒的03那样。
陈厦说，他想看着陈晓长大，看着她独立然后离开这个家。
……
季时砚解锁手机，播放了一部相声，又给陈厦戴上耳机，让他听着打发时间。
做完这些，季时砚坐回了电脑前，反反复复看那一张三楼走廊的照片。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03的尸体靠坐在窗台下，身下有一大摊血迹。
但……血迹在03的身前有一小处不正常凹陷，像是谁擦走廊地板时不小心擦到了它的边缘一样。
季时砚将图片放大，最终确定了这就是被擦过，不可能是公安人员，那便只有可能是陈厦或者陈晓了。
为什么要擦走廊地板?说明走廊里有一条长长的拖拽血痕，也就说，03是死后被拖到的窗边，而不是死在了窗下。
三楼的窗户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是谁，是谁特意把03拖到了窗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地板应该是陈厦擦的，他一定是为了掩饰什么。
季时砚沉思片刻，走到卧室窗边，推开了窗户。
他转过身来默默观察陈厦的反应。
陈厦动了，他抬起手似乎在感知风的方向。
然后他就在季时砚的注视下挪动轮椅，把自己推到了窗边。
他摸索了一下，苍白的手指缓缓抓住窗户边缘，把打开的窗户关上了。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季时砚联想到了那扇被涂黑的窗户。
——原来涂黑不是因为在窗前看到了什么，只是因为那扇窗户是关着的。
陈厦想关掉那扇三楼走廊尽头的窗户。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对那扇窗有那么深的执念，为什么他一定要关上窗?
季时砚瞥了眼荧幕里的图片，那扇窗户是打开的，并没有关上。
或许他关上的并不是现实里的窗户，就像他杀死的也不是现实里的自己一样。
——陈厦杀死了自己的意识，把它的尸体关在了三楼的走廊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季时砚的心揪起来一块，他把手盖在陈厦头顶，声音很轻，里面的情绪却很复杂，“我教你控制内心、控制自主意识，是让你学会从抑郁中走出来的。”
“你却用我教你的方法，杀了它，把它关在了那里……”
——你怎么能用我教你的东西，杀死你自己啊，陈厦。
陈厦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只是皱着眉头，用眼睛死死盯着窗户的方向。
季时砚用手遮住了陈厦的眼睛。
他不知道陈厦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陈厦再这么看下去，他是一定受不了了。
敲门声忽然响起，是管家上来了。
……
管家送来了一个文件袋，里面是新出来的检测报告。
凶器上只有陈厦的指纹。
案发现场鲁米诺反应的照片也在文件袋里，只有三楼走廊尽头和一楼沙发检测出了血迹。
沙发上的经对比是陈晓的血，楼梯上有少量血迹，是陈厦的，剩下的都是03的血。
走廊其他地方没有检测出血迹。
难道他想错了吗？第一案发现场就是窗台之下。
不对劲……还是不对劲。
季时砚一时也没想出来到底哪里不对，但他没功夫想这些了。
他看见陈厦又开始流血了。
……
陈厦的凝血功能似乎比他的母亲还要糟糕。
一针下去只能管一段时间，药效过去之后，他的伤口只要还没有完全愈合，就会再次流血。
从六年前开始，主别墅里的每一个抽屉中，都存放了至少五支保质期内的凝血剂。
季时砚拉开抽屉，拆开透明的外包装，用配套的注射器吸走药瓶里的药剂。
他推了推注射器，推走里面的空气，然后将针管藏于身后，走向陈厦。
陈厦对此无所知觉，他仍然在看窗户。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呢？陈厦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为什么还要看?还要那么专注一眨不眨地看?
季时砚摸着陈厦的颈侧——陈厦实在是太苍白了，白化病让他的皮肤简直比墙面还要白，淡青色的血管很明显，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他的毛细血管。
季时砚很容易摸到了静脉，毫不犹豫一针扎下去。
陈厦的反应又变得可怜且无助了，他不再看着窗外，而是静静看着季时砚——手指与之前一样，仍然搭在季时砚握着针管的手腕上。
他不会说话了，但季时砚总能读懂他的意思。
他是在说，自己把他扎疼了，如果可以，能不能别扎他了。
不可以，陈厦，不可以。
“你乖”，季时砚顺着他的头发摸，“我必须这样做，不然你会没命。”
陈厦没有挪开手，也没有躲闪，他只是用一双平静的、看不见东西的、温顺却忧郁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季时砚，直到季时砚抽出针管，停止“扎”他的行为。
莫名很像某类不会说话的大型宠物。
“陈厦”，季时砚叹了一口气，“别这么看着我。”
“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陈厦残留的意识不多，在他残缺的思维里，季时砚就是在欺负他。
就那么短的时间里，季时砚已经欺负他三次了。
季时砚一直在欺负他。
……
季时砚直到陈厦的脖子不会再流血才直起身，他的脑袋里一直在思考，一会是三楼那扇打开的窗，一会是画里被涂黑的窗户，一会是沙发上的碎布片，一会是陈晓摔得稀烂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三楼走廊里没有血?按照他的推测方向，那个地方绝对是有血的。
在季时砚的推测里，杀人的应该是陈晓。
陈厦并不是看见了陈晓花园里的尸体然后上的三楼，陈厦上楼的时候陈晓应该还活着。
陈晓被/强/暴/后，杀了自己的父亲，把父亲的尸体拖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那，然后坐在了窗台上。
陈厦应该是回来时发觉了一楼的不对劲——无论是他有限的视力看到了什么，还是他的手摸到了那些液体，还是他闻到了什么气味，总之他是在进门后发现的不对劲。
03应该就死在一楼，陈厦顺着楼梯上03留下的血迹一路找到三楼，而陈晓就坐在那里等他。
陈晓应该是跟陈厦道别之后，当着陈厦的面跳了楼。
季时砚觉得自己推测的方向没错，可楼梯上竟然只有陈厦的血，三楼走廊也没有拖拽血痕。
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陈厦是在陈晓死后回家的，那么他要怎么知道03在三楼?
陈厦根本就看不见，可报告上根据现场痕迹推测过陈厦的行动轨迹，陈厦竟然没有去别的地方寻找，直接爬上了三楼。
陈厦没有去过厨房，而那把杀人的刀不是水果刀，那是把用来砍猪筒骨的斩刀。
所以那把刀一定是陈晓拿的，是陈晓杀了03，这才是对的。
没有血迹……到底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扇全黑的窗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