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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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公交车比来时更加拥挤。
岑今和江以南挤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肩膀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时相撞。
窗外，六月的田野飞速后退，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闪烁，如同一片流动的金属海洋。
"这份工作辞了吧。"
江以南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得像是讨论天气。
他的目光依然固定在窗外飞逝的景色上，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车辆晃动轻轻颤抖。
岑今的身体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网吧代练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虽然环境恶劣，但至少能让他攒下逃离这个家的资金。
他盯着江以南的侧脸，等待下文。
"我请你当家教。"
江以南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逆光中近乎透明，"你教我数学，按小时收费，一小时五百。"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除了周末补习费外，平常上课或者下课，只要你教我数学，都算。"
这个提议荒谬得令人发笑。
岑今的数学确实不错，但远达不到能教年级第一的水平。
更何况，江以南的家族有私人教师团队，怎么可能需要他这种半吊子？
"为什么？"
岑今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江以南的目光落在岑今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手指上："医嘱。"
这个借口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暗号，"你需要更好的收入和环境。"
公交车转过一个急弯，岑今的身体因惯性向江以南倾斜，被他稳稳扶住。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在岑今肩膀上停留了几秒才收回，留下一片灼热的触感。
"行吗？"
江以南又问了一遍，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
岑今看着那道光线中飞舞的尘埃，思绪万千。
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家教交易，而是江以南变相的资助。自尊心让他想拒绝，但现实又迫使他不得不接受。
"嗯。"
最终他点了点头，声音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江以南的嘴角微微上扬，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形成细碎的光斑。
他没有说"谢谢"或其他客套话，只是轻轻碰了碰岑今的手背，一触即离，像是确认这个约定的印章。
学校大门出现在视野中，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六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泻下来，照在柏油路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江以南突然说："我去趟办公室，你先回教室。"
岑今点点头，看着江以南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行政楼方向。
他的白衬衫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隐约可见肩胛骨的轮廓，随着步伐轻轻起伏，像一对收拢的翅膀。
教室里已经来了几个同学，看到岑今独自进来，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江以南的空座位之间来回扫视。
前世这个时候，岑今还是个透明人，很少有人会注意他的存在。
而现在，仅仅因为与江以南的关联，他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十分钟后，江以南回来了。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岑今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像是刚经历过什么激烈的讨论。
更奇怪的是，他径直走向两人的座位，然后做了一件让全班瞠目结舌的事——
他抓住自己桌子的边缘，用力一拉，将两张桌子之间的三十厘米距离彻底消除。
金属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江以南面不改色，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你……干什么？"
岑今低声问道，耳根发热。
江以南从容地坐下，两人的手臂几乎相贴："医嘱。"
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近距离辅导效果更好。"
这个借口用得如此拙劣，连前排串班坐在前面和别人聊天的周翔都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岑今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以掩饰脸上的热度。
江以南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萦绕在鼻尖，与阳光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上课铃适时响起，解救了岑今的窘境。
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正讲解一篇晦涩的古文。
岑今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身旁江以南的存在感太强——他记笔记时手臂偶尔擦过岑今的袖子，翻页时带起的微风拂过岑今的手背，甚至呼吸的节奏都清晰可闻。
课间时分，周翔像一阵风般冲过来，一屁股坐在岑今的桌子上："哇哦，新布局？"
他促狭地眨眨眼，"江大学霸亲自贴身辅导？"
江以南头也不抬地继续做题，但岑今注意到他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秒。
没等岑今回答，教室门口又出现两个身影——宋熙和苏染。
宋熙扎着标志性的紫色发梢高马尾，苏染则抱着她那本永远不离手的英语单词书。
"岑今！"
宋熙挥手喊道，"物理作业借我抄抄！"
苏染跟在后面，目光却一直黏在江以南身上。
当她走近时，手指不自觉地卷着发尾，声音也比平时轻柔了几分："江学霸，下个月的物理竞赛，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岑今敏锐地注意到江以南的身体微微僵硬，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多余的线。
前世他曾无数次目睹类似的场景——女生们找各种借口接近江以南，而自己只能躲在角落暗自心碎。
但现在，看着苏染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他心中竟毫无波澜，甚至觉得两人站在一起颇为养眼。
"可以。"
江以南简短地回答，眼神却飘向岑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岑今平静地递过自己的物理作业给宋熙，对眼前的一幕视若无睹。
他早已立下心志，这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再喜欢上江以南。
这种超然的态度似乎激怒了江以南，因为下一秒，岑今感觉到自己的鞋尖被狠狠踩了一下。
"嗷！"
他忍不住小声惊呼。
"抱歉。"
江以南面无表情地说，但眼神里毫无歉意，"不小心。"
苏染被这小小的互动弄得有些尴尬，匆匆记下几个问题就拉着宋熙离开了。
周翔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哇哦，三角关系？"
"闭嘴。"
江以南和岑今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同时愣住了。
周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得得得，我走我走。"
他临走前还不忘顺走岑今的生物作业，"放学还你！"
接下来的课程平静无波，除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紧张感。
江以南似乎在生闷气，做题的力道比平时重了许多，写断了两支铅笔芯。
岑今则刻意保持距离，连翻书都小心翼翼不碰到对方。
午饭时间，江以南不由分说地拉着岑今去了西侧食堂。他们刚坐下，周翔就带着宋熙和苏染又出现了。
这次苏染更加大胆，直接坐在了江以南旁边空出的座位上——原本这个位置是岑今的。
"介意我坐这儿吗？"
苏染轻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江以南的筷子在碗边轻轻一磕："介意。"
这个直白的拒绝让苏染瞬间红了眼眶。
宋熙赶紧打圆场："哎呀，苏染，这边有位置！"
她强行把好友拉到自己旁边，同时对岑今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管管你家那位"。
岑今假装没看见，低头扒饭。
他感觉江以南的视线像两把小刀，在他脸上来回刮擦。饭盒里突然多了一块红烧排骨——江以南又开始了他的"蛋白质补充计划"。
"谢谢。"
岑今小声说，没有抬头。
"但是我不需要那么多。"
"医嘱。"
江以南硬邦邦地回应。
"你就该吃这么多。"
午后的阳光更加炽烈，照在食堂的塑料桌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连话痨周翔都感受到了气氛不对，罕见地没怎么说话。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岑今正在收拾书包，班主任老刘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岑今，来一下。"
办公室里，老刘推了推眼镜："宿舍调整的事，江以南跟你说了吧？"
岑今一头雾水："什么宿舍调整？"
"他没告诉你？"
老刘看起来有些惊讶，"从今晚开始，你和江以南一个宿舍。他说这样方便辅导你学习。"
老刘意味深长地看了岑今一眼，"我原则上同意了，毕竟你的情况特殊……"
岑今的脑子嗡嗡作响。
换宿舍？
和江以南？
那个早上还煞有介事说要保持距离的自己，晚上就要和对方共处一室？
这个荒谬的发展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问题吗？"
老刘问道。
"……没有。"
岑今机械地回答。
走出办公室，他看到江以南靠在走廊的窗边等他。
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白衬衫被染成橘红色，整个人像被点燃般耀眼。
看到岑今出来，他直起身，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知道了？"
江以南问。
岑今点点头："为什么？"
"医嘱。"
江以南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你需要有人监督作息和饮食。"
这个借口已经用得如此频繁，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亲密暗号。
岑今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这个安排。
前世他多么渴望能靠近江以南一点，再靠近一点，而现在，对方却主动打破了所有界限。
"走吧。"
江以南接过岑今的书包，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先去拿你的行李。"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校园里的梧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某个只有它们知道的秘密。
岑今看着走在前方的江以南，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少年，现在正带着他的书包，走向他们共同的宿舍。
这个认知让岑今的心脏漏跳一拍。
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不要再喜欢江以南，身体的本能反应却骗不了人——当江以南回头对他微笑时，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那一瞬间，岑今感到某种坚固的东西在胸腔里悄然融化。